「不是，不是，我、我是──────────！」



千年黑姬产生错乱。



手指深深陷入肩膀。光的伤口冒出越来越多的血。



「她」把手伸向他的脖子。千年黑姬的眼中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陷入混乱的「她」，脑中只有「重来」这个念头。



喀啦一声，光的脖子被扭断了。



＊＊＊



在千钧一发之际，鹿黑•光睁开双眼。



「光──你醒了没？」



朦胧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张脸孔。一位外貌留有稚气的少女，正在打量著他。她眨了眨眼，栗色的大眼睛和茶色短发十分相衬。这时候，光看见了对方完整的样貌。



少女穿著以朱红色为基调的制服，胸前抱著教科书与几本研究书。



光想起了她是谁。



于是开口说道：



「就说了，不用再来这里了。」



＊＊＊



「我就会忍不住杀了你们！」



千年黑姬如此大吼。光满脸苦涩地感到十分丧气。



这次他学会并使用了中央本部秘藏资料中的魔术。但还是没有用。



无法抑制她的魔力失控。



千年黑姬全身被庞大的魔力侵蚀，她的羽翼瞬间变大，宛如世界树一般，枝干占据整片视野，一切都被覆盖，所有的事物都遭到侵蚀。



漆黑。



黑色降临了。



宛如雪花一般。宛如雨滴一般。宛如灰烬一般。



将视野完全掩盖。



在这片绝境中，光接受了白姬的吻。



他一面流泪，一面心想。



（──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



这次一定可以。



不管要重来几次都行。



于是。



百鬼夜行二十六名成员，全军覆没。



＊＊＊



眼前出现了堪称豪华的厚厚三片合成肉汉堡排。配上洋葱与树莓调制的酱汁，以及酸黄瓜，再用面包夹在一起，最后用一把刀贯穿固定。完成了一座巨大而豪华的高塔。最后将炸薯条铺在四周点缀。



这道料理看起来相当美味。但他早就已经吃腻了，现在只觉得眼前的料理就像泥塑一样。



光的视线游移。美铃跟椿不在这里。「这次」光没有和那两人成为好友。就连在百鬼夜行之中，也没有跟任何人打好关系。



即使如此，日上还是坐在他身旁，似乎很担心的样子。



「……呃，日上学长，这个是？」



「你好像一直在烦恼著什么……虽然我很想问是怎么回事，但这似乎不是我能插嘴的事情。不过，我希望你至少要好好吃东西。附带一提，这全都是我借用厨房做的，所以大可放心吃下肚。」



「嗯，我知道。因为学长你的个性就是这样。」



「……是吗？那就快吃吧。」



日上开口催促。但光摇了摇头。两人默默无言过了好一会。



树木静静地摇晃著。接著，光突然提出问题：



「学长你……过去在战斗科，发生了什么事？」



「嗯？我有跟你说过，自己待过战斗科吗？」



「抱歉，是听到了这样的传言……据说是在濒临全灭之际，被『斑蛇』所救。」



光试图敷衍过去。日上眯起右眼。



他轻轻摸著藏在绷带底下的异形左眼。以往日上总是用不想说为理由，草草带过。然而光的模样似乎让他有些触动。于是缓缓地说了起来。



「那是活生生的地狱。我们遇上了擅长战斗的特殊型……我的朋友们，还有仰慕我的后辈们，都在眼前接连被切开。但偏偏对方故意不杀，一直在『玩弄』。我的好友被切掉耳朵、被切开颜面，耳朵一直听见有人恳求快杀死自己的声音……我只能用双手撑著还活著的人，一边打气，一边逃跑。」



日上紧握双手，用力到连关节都发白了。



他眼中染上愤怒与憎恨的色彩，道出了惨剧的结局。



「多亏逃跑途中遇见的『斑蛇』认可我为新郎，但最后仅仅只有三人生还……我实在没有脸见他们。」



「才没这回……」



「不，这是事实……如果能重回发生惨剧的那天，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我没有这个能耐，无法让死者复生，什么都没把握住。」



日上说到这里，就结束了。他静静地看著光。



日上纠结了一阵子之后，终于开口：



「……你的眼神，跟那时候的我很像。所以我才会在意。」



「要是能回到过去的话……我想，我也会选择回去。」



「你也有和我类似的经验吗？」



「是的，有很多同伴……和很重要的人死了。」



光这样告诉对方。眼中也自然而然地蓄著泪水，几乎就要流出来了。



因为日上也是其中一人。但对方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日上只是把盘子往前推：



「这样啊，虽然我没有立场说话，但你还是不要过度伤神才好。不介意的话，请用。」



光再度摇摇头。这种安稳的日子非常珍贵。他深有体会。



他也觉得自己渐渐失去了重要的东西。即使如此……光缓缓开口。



「谢谢你，学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接著光闭上双眼。



为了回到应该回去的时间。



日上的声音就此中断。



＊＊＊



「加油。」



这是逢魔时刻开始的时候。



听著神乐的打气，光也跳下了魔导壁。



与白姬一起投身于地狱之中。



转眼间，百鬼夜行脱离了魔导壁的射程范围。



由幻级带头。他们将挡路的普通鬼兵通通解决掉。但一如预期，比起眼前的敌人，大多数鬼兵更重视待在学园里的人类集团。



那些对我方没有反应的鬼兵，幻级大多选择视而不见。



歼灭「他们」的工作，就交给魔导壁与神乐吧。



百鬼夜行有别的目的。



那就是「杀害或阻止那些绝对不能抵达学园的存在」。



然而光的目标还在更远处。



他已经查阅过从校内外拿到手的极秘资料。也因此被射杀了很多次。但依旧没有找到阻止千年黑姬的办法。即使如此，光还是赌在渺小的可能性，踏入战场。在四周被异形包围的地狱中奔驰，他们突破了第一波。



没过多久，他们抵达第二波的阵前。



地点在已发现的所有遗迹，与学园的正中间。



那里聚集了大量的鬼兵。是从深层涌现的甲型、特殊型和完全人型。总数不下百架。若是把后续加入的部分也算进去，恐怕会超过一千。



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光就想通了。



要把这些通通解决，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他们会如何行动，会从哪里出现，他也全部掌握了。但依旧无法克服千年黑姬这一关。唯独抑制她魔力失控的方法，怎么找也找不到。



光一边随著本能与习惯战斗，一边烦恼。



该怎么做，才能让黑姬与白姬同时生存，跨过这一关呢？



这时，光听见筱野绘在叫他。他一脸狰狞地开口：



「喂，你究竟是何方神圣……看起来不像是第一次经历逢魔时刻。你到底……」



「抱歉，学长。」



光平静地回答。



在这瞬间，筱野绘的腹部被切开了。



是身后的特殊型鬼兵发动的奇袭。冒著热气的内脏往下掉。



红姬发出哀嚎。她赶到筱野绘身边，伸出去的手也沾满了鲜血。



这个走向也已经是第二十六次了。光一脸无趣地这么说。



「你待在那边，肚子会破掉喔……啊啊，太迟了吗？」



光抬起头来。这时他忍不住停下动作。



无论是日上、美铃、椿或矢车，都像看著怪物一样看著他。光连忙向白姬投以求助的视线。而她蔚蓝的双眸，也像是冻结了一样。



这一刻，光暌违已久地──



发现自己失去了重要的事物。



＊＊＊



「我喜欢白姬喔。」



回过神来，光已经在那里了。



就在他从口中说出这句话之后。



那是毫不掩饰，直诉心中所思的一句告白。



白姬眨了眨眼，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光握起她的手，继续往下说：



「打从一开始，你似乎就从我身上感受到了命运。但那时的我，却并非如此……一开始，我只是感到疑惑而已。但是，过去的我喜欢著你，而现在的我，也确实喜欢著你……应该是这样……应该是这样没错。」



「……光，你？」



「我喜欢你隐约透著稚气的表情，喜欢你在我身旁笑著的模样，也喜欢你滑顺的白发，和柔软的手指。我也喜欢那双机械翼喔。也喜欢你和大家一起玩闹的模样，还有你保护著我的样子，真的让我很开心，感觉很帅气，让我觉得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我喜欢你的程度，一定远远超过你的想像。之前我真的一直喜欢著你。」



光一边哭著，一边对白姬这么说。这是他无庸置疑的真心。



这份情感，也成了他的束缚。



一直不断地束缚著他。



白姬曾是只属于他的存在。



是自己最重要的新娘。



最重要的是，她也是一位十分美好的女孩子。



也是他不得不拯救的人。



「所以，白姬。我该怎么办才好？不管重来多少次都一样，完全找不到出路。白姬，我喜欢你，只有这份情感是我绝对不想失去的事物。但是，我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在渐渐消失。拜托你，告诉我。教教我好吗，白姬？我到底该怎么做？」



该怎么做，才能拯救你！



光抱著头大喊。白姬似乎感到有些疑惑。真希望她打从心底讨厌我。光暗自期望著。宛如向上天祈求那般强烈，他渴望白姬与自己分离。



但白姬没有逃避。她在原地蹲下，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



白姬用力抱住光。



就像母鸟护著幼雏一样。



也像是恋人抱著恋人。



或是妻子抱著丈夫一样。



就这样，她温柔地说：



「我不知道你为了什么而痛苦，但我愿意发誓。」



白姬紧紧握住光的手。就像为了相隔已久的回礼一般，白姬亲吻了他的手指。近乎于银色的白花，在周遭静静摇动。在宛如受到祝福一般的光景下，白姬正色起誓。



「今后我将永远伴随你左右。受制于你、隶属于你、信赖于你──立下约定吧，光。我会为了你，将一切死亡威胁全部抹杀。」



光露出笑容。他流著泪水笑了。无论重来多少次都一样。白姬是只属于自己的存在。这是何等煎熬、何等惨烈、何等悲伤，又是何等令人开心的事实。



两人紧紧相拥。



就这样，他们立下了约定。



约定已成，无怨无悔。



就像真正的新娘与新郎。



也正因为他们真心彼此相爱。



＊＊＊



「光。」



白姬忽然踮起脚尖。



轻轻和光接吻。



血的味道和微微的体温，在嘴里扩散开来。



最初也是最后的吻，再一次结束了。



白姬面带微笑。她用极为温柔的语调诉说：



「这是诅咒喔，光……希望……你一定要……活下去。」



白姬阖上双眼，全身顿时瘫软无力。



在此同时，声音从世界上消失了。



无论是白姬的呼吸声，或是生化零件活动的声响，都听不见了。



鹿黑•光明白，这就是死亡。



同时也是诅咒。



那最初也是最后的吻。



以及和吻同时托付给自己的心愿，自己怎么可能忍心背叛。



于是他才会来到这里。



如孩童般无助的鹿黑•光，紧抱白姬的亡骸。



就这样，他哭著低语：



「────已经，够了吧────可以，放过我了吗，白姬？」



＊＊＊



就这样，第一万四千九百九十九次试炼结束了。



光如今只想放弃。



他不想再管了。



鹿黑•光闭上双眼，接著睁开。



回过神来，他发现。



自己待在一间纯白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