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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话 掟上今日子的电椅(1 / 2)



1



被 害 人——十木本未末



高等游民、收藏家



嫌   犯——掟上今日子



置手纸侦探事务所所长、忘却侦探



第一发现者——管原寿美



佣人、同居人



接获报案,不让嫌犯逃走的警官——赖濑 (巡查)



赶赴现场,当场逮捕嫌犯的警官——中杉 (警部补)



承接本案,负责侦讯嫌犯的警官——日怠井(警部)



2



……今日子小姐在铁窗里边点头边阅读写到一半的报告——由这种宛如「登场人物一览表」记述开始的案件调查档案——也是使她自己遭到逮捕的案件调查档案。然而她的态度却十分轻松,一如她早先在阅读看守员买给她的须永昼兵卫写的推理小说那时般。



(是在看以自己为主角的推理小说那种感觉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有一个人被杀了,而且杀人凶手说不定就是自己——然而这个侦探别说是害怕,就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吗?刑警同样也是靠案件或犯罪吃饭,倒不至于说她不会看场合,但说得极端一点,在从事一项搞不好得告发「自己就是凶手」的侦探行为时,她那悠然自得的轻松态度,的确让人觉得不恰当。



(因为是忘却侦探才有的做法吗……不,之所以不受感情束缚,只是因为以速度为优先吗?又或者是,她有信心自己绝不是凶手……)



那信心是来自隐馆青年所暗示,今日子小姐也不惜用「那我要睡喽!」这种可爱的方式威胁,目前存在于她脑海中,而在「调查档案」里却欠缺的那一块拼图吗?



如果是那样,站在日怠井警部的立场,不管使出什么手段,都比刚才更迫切地得问出那个秘密才行——必须请今日子小姐交出那份备忘录,不,是交出那段禁书才对。



他已经没有后路可退了。



因为他已经让拘留的嫌犯本人看了调查档案——这可不是给她推理小说或替换的衣服、便当可比拟(结果基于「饿着肚子就不能推理了」的理由,今日子小姐津津有味地吃光了年轻的看守人员从百货公司地下街买回来的六千圆便当——日怠井警部则趁那段时间去拿调查档案、打电话联络今日子小姐希望会面的隐馆青年)。



百分之百的渎职行为。



如果只是被巧妙地套出并猜中了铁窗的密码,还能一口咬定「是对方不好」、「遇上这种嫌犯有什么办法」,然而身为公务人员,「双手奉上」调查档案则是不可原谅的恶行,说是渎职也不为过。



(今天早上以前,我做梦也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人一旦堕落,真的是转眼之间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坠落到谷底吗)



或者该说是被推落谷底。



明明在侦讯室或拘留所「推嫌犯一把」才是刑警的拿手好戏——



「死因是刺伤导致心因性休克……好了,我看完了。」



无视始终对自己的判断缺乏自信的日怠井警部内心戏,今日子小姐似乎已经把调查档案从头到尾看完一遍。



「谢谢。」



居然还向他道谢。



非常有礼貌——虽然她的作为早已进入邪恶的领域。



(倒也不是貌似恭维、内心轻蔑……不过,看她一派悠闲,阅读速度倒是挺快的)



这就是所谓的速读吗?毕竟是最快的侦探,会速读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只不过这么一来,日怠井警部也已经完全义无反顾地亮出所有的底牌。虽说尚未吐露内心所想,但接下来也只能等对方出招。



「如何?推理自己可能就是凶手的案子是什么心情?」



「由于是很难得的经验,看着看着不禁心跳加速。就我记忆所及,这还是第一次呢。」



忘却侦探耸耸肩,将他的讽刺轻轻带过。



不过,日怠井警部也不是因为坏心眼才这么问——他是真的很想知道今日子小姐现在究竟是以什么心情待在铁窗里,一如他想知道案情的真相。



(前因后果先搁到一边,既然警方终究还是要请她协助调查,其实很想换个地方再谈……)



遗憾的是,今日子小姐把电子锁破坏得相当彻底,铁门还打不开——要把锁弄坏单纯想来大概不是一件难事,问题是怎么弄才能破坏得这么彻底,机械白痴才会这样搞吧。因此,刚从百货公司地下街回来的年轻人,目前正在署内找寻着工具,用来破坏已经被破坏的锁头。



年轻人真有干劲。敢情是想赎罪吗。



「被关起来推理的侦探,也可以称为安乐椅侦探吧。啊哈哈。想到我的嫌疑,说是电椅侦探或许还比较贴切。」



这个玩笑不好笑。



实际上,当罪名为强盗杀人时,一旦确定有罪,至少也是无期徒刑,最重——最重的确可以判到死刑。



「……没有电椅这种东西喔。你可能已经忘记了,这里是日本。」



「日本的死刑制度采用的是绞刑吧?现在还是一样吗?若我记得没错——『还』没错的话,执行死刑的按钮有好几个,就像核弹的发射装置一样,由好几个执行人同时按下按钮。目前还是这样吗?」



「目前——还是这样。」



日怠井警部虽点头,但不太有信心。或许因为那是他不想面对的现实。自己逮捕的人——就算是杀人魔——以死刑为名被处死的现实。



光是这样就已经很矛盾了——再想到被害人家属的心情,着实无法成为反对死刑制度的人权派,但也不是能没有一丝迷惘地赞成极刑的人权派——更何况自己还是冤罪制造机,万一逮捕的凶恶罪犯是冤枉的怎么办?



如同隔着铁窗,站在自己面前的嫌犯正如此主张。



一思及此,原本不擅言词的他自然变得侃侃而谈起来——这也是今日子小姐的诱导吧。



「当然,跟核弹发射装置不一样,绞刑装置不需要同时按下才能执行,只是借由这个方式,让人无法确定谁才是真正执行死刑的人。」



「这是非常合理的安排。」



今日子小姐说。



当然是非常合理的安排。



然而,那只是这边——站在体制这边的「合理」,站在被处死的受刑人那边,只能说是更加难以接受的制度。



因为他或者是她,将在无从得知「自己是被谁杀死」的情况下死去——无论是帮被害人申冤的侦探或执法机关,都不会出现在死刑囚面前。



「真相就此葬送在黑暗里,走进五里雾中。这时要怨……应该会直接去怨恨站在第一线负责侦讯的刑警吧?要是真的变成厉鬼,应该也只能去找那个人了……因为人只会怨容易怨的对象。」



「…………」



这次换今日子小姐出言讽刺?不,她只是乐于对应这种问答罢了。



「言归正传,回到正题吧,日怠井警部——警部大人,非常感谢您提供侦办资料给我,感激不尽。看起来我能帮上日怠井警部的忙了,我高兴得都快要发起抖来。您的大恩大德,这辈子没齿难忘。」



不理会最后的轻佻口吻,这出戏依旧演得太浮夸,不过,她要是帮不上忙就糟了。日怠井警部可是冒着准备好辞呈,从容就义的风险。虽说是被胁迫的——



(……不)



冷静下来想想,就算没受到胁迫,最后还是会屈服也说不定。因为比起把无辜的人送上绞刑台,渎职还没那么恶性重大。



不管怎样,既然已经把调查档案全部给她看了,自然无法再指望眼前的「嫌犯」会主动「透露秘密」……虽说原本就不该这样指望忘却侦探,但即便是日怠井警部这般资深的刑警坐镇,接下来的一切仍会是未知的领域。



「光看这份文件。」



侦探说得直接。



「无庸置疑,凶手就是我。」



3



「这……这是招供吗?今日子小姐。可以解读成您俯首认罪吗?」



日怠井警部不由自主地用比平常更恭谨的语气确认。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只是奠基在『光看这份文件』的结论。」



今日子小姐摇头。



「说出招人误会的话,真不好意思,我绝不是故意的。」



骗人。她是故意的。



虽然觉得很不爽,但如释重负的感觉却也胜过一切……要是在这里得出「我就是凶手」的结论,怎么看日怠井警部都完蛋了。光靠他一个人的辞呈可能还无法收拾这个残局吧……不夸张,事情已经演变到关乎整个千曲川署存亡的规模了。



「哎呀哎呀,说的好像是我的错似的,可是日怠井警部,这个案子的规模本来就很大不是吗?这位遇害的十木本先生,可是日本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吧?」



以这个地区来说,应该可说是国宝级的VIP大人物——今日子小姐如是说。



她说的没错。



到底该不该用「宝」这个字来形容资产家的放荡儿子或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可能会引起争议,但是从那个家族缴给这个地区的税金来说,十木本未末确实是VIP没错。



看样子他似乎是非常有名的人——只是因为平时经手的案件类型不同,没人告诉在组织内不太做横向发展,对八卦也兴趣缺缺的日怠井警部而已。姑且不论这个「有名」的意思是好还是不好,至少他的知名度比忘却侦探还要高出许多——这种大人物遇害的案件,就算嫌犯不是以前协助过警方办案的人,也会贴上「需慎重处理」的标签吧。



「正确地说,他是日本数一数二的有钱人『的亲戚』——虽说还不到断绝关系的地步,但几乎不相往来。就连要去报告这件事、向对方问话,也被秘书室挡下——截至目前,似乎还没约到对方的时间。」



「『改天再约』是吗?也对,毕竟是大型银行的创办人家族,想必很忙吧。真是太令人羡慕了,我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开一家银行来看看。」



这个梦想还真是远大。



至少不是能装在铁窗里的梦想。



「或是当个硬币收藏家看看。」



如果是这个,她早就已经当上了不是吗——即使关在铁窗里,也要收取咨询费用,真可谓守财奴的典范。



「守财奴……吗。虽然我自己一点头绪也没有,但我似乎会给人这种印象呢。据这份调查档案所写,我是为了十木本先生的收藏,才闯入十木本公馆的。」



「呃——公馆——算了,就当是公馆好了。」



该说是上一个时代的说法吗,听起来好像是推理小说里的用语,但是从资料来看,考量十木本未末家的面积、设计,也的确是可以用这个字眼来形容的建筑。



如果要换成其他说法,也要说是豪宅,或是称之为府邸。



毕竟里头有个用来展示硬币收藏品的房间——偌大的展示室,光楼地板面积就比日怠井警部住的单间小套房要来得大多了。



那里同时也是惨绝人寰的案发现场。



「根据那位可爱的刑警先生所描绘的故事大纲,我这个坏家伙为了偷收藏品,潜入公馆里,不幸地在展示室里与馆主碰个正着,结果把他杀了——如此这般。让我说的话,光这个大纲就已经像是安插了什么叙述诡计,矛盾之处堆积如山。」



「堆积如山吗?」



被这样毫不留情地大肆批评,难免涌上想为同事说话的心情。



「不过,毕竟是才写到一半,就在上司的命令下交给我的文件,还请不要太过苛责。」



说得像是在包庇连载作品被批评的小说家(类似「请耐心地等他写完」的补缀之词),今日子小姐闻言也「嗯,没错。」地轻轻点头。



「以下虽然是我还记得的事项,但为了慎重起见,请容我确认一下——逮捕我的可爱的刑警先生,就是负责撰写这份文件,也出现在文件里的中杉警部补,没错吧?」



「没错——然后最早接获报案的赖濑,则是当时正在设置于被害人家门前的警察岗哨里执勤的巡查。」



「警察岗哨吗?这个字眼一出现,又增添了几分有钱人的感觉呢!」



这倒是。



日怠井警部原本也不知那里竟设置有这种设施,不过,就算没有令人瞠目结舌的昂贵收藏,光是他们的出身,就很容易引起宵小的觊觎。



某个角度来说,是比政治家更容易受到生命威胁的立场——宅邸前不只设有警察岗哨,警逻队(注:全名自动车警逻队,设置于各都道府县的警察本部,隶属于地域部或生活安全部)平常就奉命要在建筑物周围进行重点巡逻。



贵宾级待遇。



考虑到必须防范于未然,倒也不会发展成独厚这一家的问题……若说有什么问题,无非是最后竟然没能防范于未然。



「接获第一发现者管原女士的通报,驻守门口的赖濑巡查以肉眼确认『被害人与凶手』之后,便赶紧联络千曲川署。中杉警部补接获通报,立即出动——这里出现了矛盾呢。」



「……哪里矛盾了?」



虽然基于同侪意识,这时日怠井警部也反射性地脱口而出近乎拥护的疑问,但其实他也觉得那份调查报告有点不太对劲。



只是,那种感觉很轻很淡,仅止于「再怎么说,也只是忘却侦探想太多了」程度——虽然觉得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怎样不对劲。



硬要说的话,只能说这一切都太刚好了。



草率得太刚好了。



就像在老套的方便主义电影里看到的那样——每个环节都扣得太完美,反而让人忍不住想抗议「现实生活中才不会这么顺利」——虽说本来不应该对顺利的事这样鸡蛋里挑骨头就是了。



「要说哪里矛盾嘛——举例来说。」



今日子小姐回答日怠井警部的质疑。



「戒备森严到如此地步,我这个强盗怎么可能进得去。」



「咦?可是……」



话是没错——没错吗?



的确,在档案里,这个戒备森严的要素看似可以用来佐证「没有其他可能是凶手的人物出入」,但是关于「今日子小姐如何避开警卫的耳目进到屋子里」,现阶段确实只字未提。



是接下来才要写吗?还是基于发现时她就在屋子里的事实,认为怎么进来的并不是那么重要吗?



「或许是基于我是名侦探,总有办法突破重围的判断,但如果是这样,希望也能导出『名侦探不可能犯下这么显而易见的重大刑案』做结论。」



这话虽然一厢情愿到让人听不下去,却也让日怠井警部不得不同意。理论上的确是如此——只是,今日子小姐被「发现」身在案发现场也是无可动摇的事实,因此就推论而言,中杉警部补的想法并无不妥。



(方便主义——)



话说回来,拜见过像忘却侦探这样如入无人之境、深入警察署核心的手腕,会觉得她要避开警卫的耳目进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发现』吗——名字前面写着第一发现者的这位管原女士被定义为『佣人』,我可以认为她并不是相当于保镳或保全的同居人,而是将其设定在女佣小姐的定位吗?」



「可以。被害人十木本先生称她为『管家婆婆』——而『管家婆婆』则称十木本先生为『少爷』。」



「这可真是真金白银的有钱人啊。」



感觉得到今日子小姐的笑容中稍微有点尴尬——虽说要怎么理解这种事是每个人的自由,但即便是自家人,都已经是四十好几的成年男性了,还被称为「少爷」总是有点那个。



「管原女士多大年纪呢?档案上没写——可爱的刑警先生真是个绅士,大概是觉得问女生年龄很没礼貌吧。」



「什么?没写吗?」



所以她刚刚才会说「女佣小姐」啊。



可惜那只是单纯的疏失,不是基于礼貌。



「我接下这个案子的时候,也只听说第一发现者是『管家婆婆』,没注意到档案里没写……我猜年纪应该很大了。不过,这很重要吗?」



「因为『怀疑第一发现者』是推理的铁则哪。虽不想怀疑老人家,但可能是看错或误会也说不定。」



不是怀疑她是凶手,而是怀疑目击证词的正确性吗——只是听「可爱的刑警先生」的描述,尽管上了年纪,管原女士依旧给人精明干练的印象。



「就像『直到少爷成才以前,婆婆都不能安心颐养天年』那样吗?」



虽然措辞轻佻,但虽不中亦不远矣。至少在这件案子里,不会因为是老人的证词,就特别靠不住。



「的确,这也是推理小说的铁则。『小孩和老人的证词都不会有错』。」



「你这么说反而像是绵里藏针——」



听起来就像在嫌弃「政治正确」的感觉——这种讽刺才是最不推理小说的吧。话说回来,如同刚才忍不住反驳般,若是以「刑警制作的报告一定有漏洞」的铁则做为前提,他也不知该如何自处。



「当然,我可没有挑语病的意思喔。立场一旦对调,想必我也会写出同样的报告——但我是忘却侦探,没写过报告,所以话也不能说得太满。」



今日子小姐表现出最起码的顾虑,翻开报告到那一页。



接着边加上注释,边念出来。



「案发当天早上——也就是今天早上——按照平常时间起床的『管家婆婆』管原女士。一如往常地准备起给『少爷』十木本先生及其他佣人的早餐——从他们对于彼此的称呼亦可看出,其间并没有严格的主从关系,主人与佣人习惯一起用餐。然而在做完早餐后,一如往常地去叫『少爷』起床时,『少爷』却不在寝室里……」



念到这里,今日子小姐暂停了一下。



或许是觉得做饭也就算了,但对于一名成年男性要「管家婆婆」每天早上「一如往常」地去叫自己起床这点有些意见。



然而,能让人莞尔一笑的记述,也仅仅到此为止。



「……『管家婆婆』以为『少爷』肯定跟平常一样,在展示室整理收藏品,于是往展示室走去。却发现展示室的门锁了起来,打不开——『管家婆婆』一度做出『那大概不在这里吧』的判断,可是动员所有的佣人在屋子里找了一遍,还是找不到『少爷』的踪迹。由于『少爷』不可能独自出门,『管家婆婆』推测人应该还是在展示室里,或许只是不小心睡着了——于是下定决心,把门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