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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话 掟上今日子的电椅(2 / 2)




真是老当益壮啊——今日子小姐说。



「结果就在展示室里,『管家婆婆』发现了左胸被凶器扎出一个洞的『少爷』,以及戴着眼镜、满头白发,紧握着沾满血的凶器睡得十分香甜的美女倒在地上——以上就是本案的来龙去脉,没问题吧?」



「没问题。」



不着痕迹地让日怠井警部为忘却侦探是「美女」这件事背书——只是要说有什么问题嘛,倒也没有。



至于后续的发展,刚才已经提过了。



「管家婆婆」立刻通报在警察岗哨值勤的巡查,保全现场后的巡查再向警署报告——白发美女在这段时间里始终呼呼大睡,神经也实在有够粗。



醒来时,她已经完全被包围了……被视为重刑犯。



不只是重刑犯,还是强盗杀人的现行犯。



「右手紧握着凶器睡着……凶器是陈列在展示室里的刀剑型古代货币。很难想像用那种凶器来伤人,不过,只要是金属材质,前端又够尖锐的话,还是具有杀伤力吧。」



「……瞧你说得事不关己,右手握着具有杀伤力的凶器呼呼大睡的人就是你喔,今日子小姐。」



固然不觉得她会连这种事都忘记,然而以防万一,还是提醒她一下——提醒她现在可不是在看推理小说。



「要这么说我分不清现实与幻想,身为名侦探还真是无言以对。因为所谓的推理,本来就与幻想无异。」



「……也对,倒也不是只有名侦探才会分不清现实与幻想,毕竟现在有太多太多的犯罪都跟虚拟空间里的纠纷脱不了关系。」



不只侦讯室,中年刑警必须从犯罪现场撤退的日子或许也不远了。



「只是从一名幻想家的角度来看,这点仍然是矛盾的喔!即便我不是名侦探,只是个脱线的女孩子,也不一定会分不清现实与幻想。」



「『美女』也就算了,自称『女孩子』实在有点不妥,说实在的。」



「即便我只是个脱线的女孩子,也不会手里握着凶器,躺在犯案现场呼呼大睡的。」



纵然忠告遭到无视,却也不能对这论点充耳不闻……没错,太巧了。



「在上锁的密室中有一具尸体,尸体旁边还有一个没见过的可疑人物握着凶器在睡觉——任谁看、怎么看,都太像是凶手。难道你不会觉得这样的登场人物反而不可疑吗?」



「……我把话先说在前头,警方是不可能只因为反而不可疑这种理由就将你无罪释放喔!不管是我,还是中杉警部补,当然都绝非对这个事实不抱任何疑问——所以才会像这样问你话。可是反过来说,这种程度的『疑点』无论什么案件都会有,有的嫌犯还会采取更莫名其妙的行动。虽然在窃盗转杀人的现场睡着的凶手还是第一次听到。」



「是在窃盗转杀人的现场——手里还握着凶器就睡着的凶手喔。」



「没错,手里还握着凶器。」



真坚持啊。



日怠井警部倒不认为这点有这么重要。



「那么,请容我再重覆一次,这是发生在现实中的事件,与幻想有着一线之隔。从名侦探的角度来看,或许会认为这是急于立功的笨蛋刑警鲁莽的判断,但是在那种情况下,是刑警都会把你抓起来。」



「的确如此,所以我并没有大声抗议这是不当逮捕哪。相反地,唯一能说明当时状况的我,偏偏是记忆每天都会重置的忘却侦探,因而无法对于感受到的不对劲做出合理的解释,我为此感到非常抱歉。」



她才不会感到抱歉。



还是一样厚脸皮。



「所以身为一介善良的公民,主动提议要帮忙。」



才怪,是身为一个经营者。



「不过,托您的福,我已经大致整理出一个脉络来了。」



「整理——不是推理吗?」



「现阶段就连幻想都还称不上,因为这下才总算把现状的矛盾之处——乃至于疑点检查完毕。」



最快的「总算」。



或说是做了清算。



「你还是无法接受『管家婆婆』的证词吗?」



「对呀。只因在洋馆里找不到人,就做出『少爷』不可能一个人外出的判断,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感觉太跳跃式思考。」



「不,那只是个人生活习惯的问题……」



与其说是个人生活习惯的问题,应该说是故人生活习惯的问题吧。



「没错,这的确是个问题。」



今日子小姐笑咪咪地接话。



万一笑咪咪的今日子小姐对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有着莫名怨愤——这么一来就有犯罪动机了,所以表现得这么明显并不明智,日怠井警部反而操起莫名其妙的心来。



「不开玩笑,我只是想请教对于『管家婆婆』深信不疑——不疑到甚至不惜破坏上锁的门,认为『少爷』就在展示室里的证词可以采信几分?」



「……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认为有你的道理,但就算很有道理,由于为『管家婆婆』长年与『少爷』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照顾着『少爷』的日常起居,就算有什么难以用言语说明的直觉,也不算太不自然……」



只要换个角度来看,这或许比刑警或侦探的直觉还靠得住也说不定——「管家婆婆」的直觉。



「实际上,也真的被她猜中了……还是你要说『管家婆婆』早就知道『少爷』在展示室里遇害呢?」



「那要看是什么情况。」



日怠井警部只是想观察名侦探的反应才提出极端的假设,没想到今日子小姐并未完全否定那个可能性。



这么一来,『怀疑第一发现者』这老套思维还真的又派上用场了……然而,如果硬要认为今日子小姐是无辜的,的确也只能那么想吧?



「举例来说,『管家婆婆』夜里先在展示室中杀了『少爷』,再以某种手段使今日子小姐睡着,把今日子小姐搬到命案现场,并让今日子小姐握着凶器,躺在尸体旁边,然后再把门关上,设计成密室……看准时机,宣称『少爷』不见了,引起一阵大骚动,假装自己是第一发现者……?」



无法成立——倒也不至于。



只要所有佣人都是她的人,岂止展示室,整栋建筑物皆与密室无异——就像侦讯室一样,是个封闭的空间。



「做为参考想请教一下,日怠井警部,公馆里——例如展示室里,是否设有监视器或红外线感应器之类的防盗系统呢?档案里并没有提到这些。」



既然没提到,就是没有的意思。有的话一定会写上去吧——因为也没有雇用警卫,只是请警察在建筑物的四周巡逻。内部保全比较松散,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理所当然——就算是资产家,至少在家里也想放松一下。



「说的也是。」



就连在铁窗里也很放松的今日子小姐,似乎对此颇有共鸣,表示同意。



「光是锁上展示室的门,已经是千载难逢的幸运了——身为一个侦探,能遇到密室登场真是太开心了。」



「现在可不是开心的时候。正因为如此,你的嫌疑才会这么大。」



「原来如此。可恶的密室哪。」



表现出还能展颜而笑的从容后,今日子小姐说道。



「在密室里,有一个人被杀,那么另一个人肯定是凶手。这是推理小说的铁则,同时也是老套。亦即所谓『登场人物若未达三人以上,推理小说就不成立的问题』。」



讲得好像「后期昆恩问题」似的,但就不能取个稍微简洁一点的名称吗——不过,先不管命名,关于这个概念本身,就连日怠井警部也略知一二。



如果只有一个人,不会被任何人杀死——如果有两个人,倘若其中之一被杀,可以合理地推论另一人就是凶手。因此至少要有三个人,「悬案」才得以成立——比照今日子小姐落落长的命名延伸,这并不该说「没有三人以上就不能成立的问题」,而是「只有两人时才能成立的调和」。



「当然,这种有如逻辑益智游戏的似是而非本身并不成立。因为如果只有两个人,或许的确不会发生悬案——」



今日子小姐说道。



「如果只是杀人案,还是会发生。」



毋宁说在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才更容易发生也说不定。



4



难不成她是在兜圈子地主张正当防卫吗?如果是正当防卫,那她的确有可能是清白的——日怠井警部感到困惑。



两个人单独在密室里。



因为快要被杀,所以杀了对方——先把「强盗杀人」前两个字的解释搁在一边,嗯,倒不是不可能的情况。



因为没做亏心事,所以才没有逃离现场,反而大大方方地在现场呼呼大睡——不,再怎么牵强附会也无法理解「呼呼大睡」的部分——然而单就命案本身而言,这么讲就说得通了。



「以强盗杀人的罪嫌被捕的原因,是因为今日子小姐是侵入者、地点是收藏品的展示室、再加上你紧紧地握着同时也是凶器的古代货币——假设那把凶器是『为了自卫』才握在手里,最后一点可以先跳过。那么,就针对前两点——」



「必须思考我是怎么进去的。不过,日怠井警部,我并不打算主张正当防卫,对起诉内容也没有异议喔——因为我可不打算被起诉。」



「什么?」



是这样的吗。



虽然有点出乎意料,不过说来这才是忘却侦探的拿手好戏,应该可以理解为——她已开始进行地毯式的网罗推理。



最快的好处。



如同将棋的人工智慧软体,以非比寻常的处理速度,检视分析所有的可能性——刚才提到第一发现者「管家婆婆」就是凶手的假设,顶多也只是其中之一。



「我不认为自己在密室里,与男性互砍会有胜算呢。可是日怠井警部,你不觉得把门撬开的行为还是过于性急吗?即使直觉告诉她『少爷』就在展示室里,也用不着破坏门锁,只要叫锁匠来开就好了……虽然报告里并没有提到这一点。」



被用这种速度像连珠炮似地提出问题,实在反应不过来——因为日怠井警部所知也仅限于写在那份调查档案上的内容。只是,经她这么一说,管原女士的行动确实有点不太自然。



这么一来,不管今日子小姐再怎么摆出安乐椅侦探——不,是电椅侦探的态度,接手侦办的日怠井警部也认为有必要再去现场看一遍,不能省略直接向相关人员问话的程序。



虽然很像是被嫌犯耍得团团转,但实地走访是刑警的基本功——别说是现场走百遍了,现场连一次都没去过,仅仅凭借在拘留所里与被拘留嫌犯的窃窃私语来办案,着实非他所愿。



只是,就算是在网罗推理的中途——不,正因为在中途,在她分析各式各样的可能性之前,唯独这件事一定要问清楚。



今日子小姐隐瞒了什么。



白发脑袋里的备忘录。



动用「那我要睡喽!」来威胁自己就范的底牌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不能继续在可能性的迷雾中,像只无头苍蝇似地到处乱撞——虽然委托她协助调查,但不代表刑警已经向侦探投降。



可没打算一直处于挨打送分的状态。



只要日怠井警部先查明本案的真相,担任送分员的就是侦探了。这个时代,就连推理小说都不会再上演推理战,因此双方的条件必须一样完整才公平。



「哦,你说那件事啊。好的好的好的好的。有的有的,是有这么回事。只是件不足挂齿的小事。因为太微不足道,瞧我居然没睡着也给忘了。」



「…………」



干嘛回答得这么启人疑窦。



咦?不对,等一下喔。



该不会事到如今,她还想说那只是虚晃一招吧……不,的确包括这个可能性在内,即使警方已拜托她协助调查,状况在一小时前与一小时后的现在已经天差地别。



把人逼到这种毫无退路的绝境后,再说其实那只是虚张声势,她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了,皮肤上根本没留下其他备忘录——这可绝对说不通。



「今、今日子小姐——你在开玩笑吧?用侦探一流的玩笑,接二连三地嘲弄警方——」



「日怠井警部,您这样瞧不起自己的职业实在不可取喔!我固然喜欢夏洛克.福尔摩斯,也同样喜欢刑警可伦坡喔。话说回来,您知道吗?日本虽然称可伦坡为警部,但原文据说是警部补呢。」



就算突然端出这种令人好奇的谈资,也不能任由她岔开话题——这才是刑警可伦坡的作风。



给我表现出侦探该有的样子来。



「哎哟,不要这么紧张嘛。紧张的刑警拿到的资遣费比较少喔。」



「资遣费!?为什么要以我会被开除为前提讨论这件事!?」



险些就要伸手猛抓铁窗了。



的确,事情发展至这个地步,不管今日子小姐是有罪也好、无罪也罢,日怠井警部都只能站在她那边,与她同进退——不仅如此,站在他的立场,要不是无罪就麻烦了。



话虽如此,要是让她以为自己怕事也很屈辱——同进退这档事,从侦探的立场来看应该也是一样的,她要是忘了这点也是很麻烦。



真的很麻烦。要是她忘记的话。



「不不不,我没有骗您喔。日怠井警部补。」



「请不要若无其事地降我的职。我的阶级在原文中也是警部。」



「说的也是呢,至少现阶段还是。」



「今日子小姐。」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说,这次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侦查,肯定会让您出人头地,相信我。」



「…………」



感觉面对的已经不是侦探,而是如假包换的骗子。对付这种智慧犯,原本并不是搜查一课的工作。



(……可是)



若在这里放弃,等于放弃了「冤罪制造机」的名号——不不,那种名号,还是早点放弃比较好。



「我还以为藏在你脑中的备忘录会证明你的无辜——难道不会吗?」



「当然会。否则就算是我自己,也不会将自己从嫌犯名单中剔除……我脑中的确有『我才不会做出那种事』的自信,不过……我想表达的是,如果问我现在在这里说出那件事,对日怠井警部而言是否能成为有效的搜查情报,那倒也未必……」



所以这件事容后再述——今日子小姐说。



得知她并未忘记,而「备忘录」也并非不存在,总之先松了一口气。尽管如此,依旧无法排除她可能只是虚晃一招的疑虑……她说容后再述,是要容到多久以后?



「只要等到专家抵达以后喔。我没说过吗?如果是我的专家隐馆厄介先生,肯定能正确地解读我的记忆吧。」



换句话说,我想征求第三者的确认——今日子小姐说道。



说得十分坦然,也表现出已做好心理准备,打算一五一十招供的态度,但日怠井警部却觉得像是被赏了一记热辣辣的巴掌,而且是来回两巴掌。



如果是来回两巴掌,那就是两记了。



(简而言之,她认为要是在这个拘留所内亮出底牌是有风险的——亦即她若是一旦「泄露天机」,可能会被我……乃至于整个警察组织掩盖掉也说不定。居然连这样的可能性也实实在在地计算进去)



做为委托她协助办案的条件,当然得把前任负责人留给他的调查档案给她看,但是今日子小姐为何要求与隐馆青年见面,她却始终没给出一个能让人心服口服的理由——原本在日怠井警部的想像里,这是她为了掌握自己的真实身分而开出的条件,与侦办无关——然而看这样子,与其说是要借重其专家之力,更是希望供述时,隐馆青年能以公平的第三者身分在场。



即便「备忘录」留下的情报是对于「抓错人」的警方而言是多么不妙、多么难以接受,如果有个公平的第三者在场,也就不能轻易地搓汤圆搓掉了——为了不让警方把真相葬送在黑暗中。



(这个人虽然笑意盈然地侃侃而谈,像是在自己家里般放松、厚脸皮地让人为她准备替换的衣服、甚至张罗晚餐,却一点也不相信警察——)



不,也不算是不相信——相反地,先不谈今日子小姐是否被冤枉,考量她很不幸地被关进了铁笼子的遭遇,要说她把一切都托付给警方也不为过。只是,就像紧紧拉住钱包的拉炼般,她也紧紧地握住最重要的主导权不放。从有限的选项中,一刻也不间断地持续选择最有利的选项。



对自己最有利的选项。



想想也满合理的。善于掌握人心的名侦探,握得最紧最用力的,就是自己的心——手指深深地掐入心脏到几乎要把心脏捏爆,以借此控制自己。



就算提供情报,日怠井警部也不打算对侦探敞开心门,但侦探也不遑多让,不只对日怠井警部紧闭心扉,就连对自己,也不曾卸下心防。



做到这个地步,似乎有点可怜了。



有自信的事就说得信心十足,也一直对自己说的话深信不疑,可是说不定,最不相信被捕的名侦探是无辜的人,其实是她自己……?



背面的背面是正面——吗。



(…………)



若说侦探的态度值得同情,倒也不是,甚至该说还让他更为怒火中烧,总之日怠井警部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此时,塞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是去找工具好撬开铁窗而迟迟未归的年轻看守员传来的简讯——该说他是时机抓得刚刚好,还是丝毫不会看时间呢。



然而,主旨并非「找到适合的工具了,这就回去」。简讯内容是通知专家——隐馆厄介已来到警署。大概是在柜台遇到的吧。



(——纵使本人没有那个意思……但如果是那个形迹可疑的驼背青年,同时也是掟上今日子的专家,或许真能让这个女人稍微放松一下那颗随时都要被捏爆,已经冰冻成石的心吧……?)



唯有这一刻。



唯有这一刻,日怠井警部暂时放下案子,想着这件事。



5



如此这般,我终于以探视为名,与今日子小姐再会了。



又或者是初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