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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 2)


我边走边偷瞄某间店面。



那是间小小的手工艺品店,有一位老妇人坐在那间店前面的椅子上。



她将细瘦的双手放在膝上的身影,和摆有多样商品的店面陈列融为一体。年纪将近九十岁了吧,在白色的短发下,披着褪色针织衫的背像猫一样弓着。



老妇人像是睡着了似地闭着眼睛,然而定睛一看,她的身影有些模糊。从她弓着的背后可以看见毛线堆成的小山,到昨天为止还能更清楚地看出毛线的颜色。



「……看那样子,大概就是这两天了吧。」



这时,矮小的老妇人拄着拐杖,摇摇晃晃地从店里走了出来。



弓起的背和褪色的针织衫——和坐在椅子上的人完全一样的老妇人,缓缓地经过货架前方,走向店前面的椅子,坐在她固定会坐的位置上。



半透明的老妇人和后来出现的老妇人,两人的身影完美地重叠在一起。



「他们」是只有我才看得见的半透明人影。



真要说的话,他们是残留在该处的人类记忆——也就是幽灵。



也可以说是类似地缚灵的东西吧。「他们」会分别在特定的地点,反复上演记忆下来的动作。



反复的时间因人而异。有在一分钟内慌忙地反复行动的人,也有超过三十分钟以上动都不动的人。



有时也会忽然消失,但会再度出现,重复上演同一个片段。



「他们」无所不在。有呆站在车站月台的、走在黑暗夜路上的,或是在公寓阳台上站着不动的,「他们」会以各种不同的形式出现。而除了我之外,没人可以看见「他们」的身影,就算我为此引起骚动,也只会被当成怪人而已。



我从小开始就能看见「他们」。



和父母的关系之所以会不好,也是因为我频繁地指着一般人看不见的「他们」,控诉着「他们」的存在。对父母来说,我现在也是个「好像可以看见幽灵,令人很不舒服的儿子」吧。



不过他们的认知不太对。



因为我看到的不是普通的幽灵——而是将死之人的亡灵。



正确来说,由于当事人还活着,或许该称之为生灵,可是对我而言「他们」是亡灵。要说为什么,是因为他们不断在重复上演着自己未来迟早要迎接的死亡之时。



我已经不只一两次看见「他们」从月台摇晃地掉下轨道的幻影了,也曾没注意到倒在路边的是幻影而冲上前去。这是因为半透明的身体颜色变得愈来愈接近实体时,就代表「那一天」快要到了。



不断重复上演死亡瞬间的「他们」,最终将和实际的自己重叠。就这样迎来人生的最后一刻。



——我已经看过无数那样的场面了。



虽然我因为这双眼睛而有过许多不好的经验,但以某件事情为契机,我终于连学校都去不了了。而母亲对于本来就已经让人感觉很不舒服的儿子不去上学这件事,似乎也因无计可施而放弃干涉。



真要说起来,自己的儿子卷入出现好几位牺牲者的连续随机杀人事件中,我想不管是谁都束手无策吧。



我自己似乎也受到相当大的冲击,包含那起事件在内,过去的记忆出现许多漏洞。明明是自己的过去,却尽是些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反正大概都是些不要想起来会比较好的事情,是无所谓啦。」



尽管如此,有时仍会像今天早上一样,接触到应该已经遗忘的片段。



——那是我还想要利用这双眼睛帮助他人时的梦境。



而且我想那一定是这份希望像被人嘲笑似地粉碎时的……最后的记忆。



就算我无法清楚回想起那个事件,仍记得那严重的失落感。



像是身体冷透了又反过来被点着般的冲击。



让脑袋一片空白的绝望。



这就是我所记得的一切,没有更多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又是在呼喊谁的名字。



就算想起来也没意义了吧,毕竟是一切都早就已经结束了的事情。而我也不想再经历同样的事情了。



所以——我再也不会直视「他们」。



「……哎呀。」



坐在店前的老妇人喃喃说了句。我犹豫了一瞬间,走过去捡起发出清脆声响滚落的拐杖。我把拐杖递给老妇人,她那满是皱纹的脸上绽放笑容。



「谢谢你啊,小弟弟。」



现实中的她缓缓地说道,从我手中接过拐杖。我一边看着她接过拐杖的手和膝盖上半透明的手重叠,一边点头致意,往后退了一步。



老妇人用有些寂寞的眼神看着我。



说不定是没什么机会和家人以外的人说上话吧。她那渴求人类温暖的视线非常平稳朴实,然而她立刻像是沉入睡眠中似地闭上眼。



——只有我能看见的,过去和未来的亡灵们。



「他们」的确改变了我的人生。这社会对自称可以看见死人的小孩十分冷淡,更何况警告他人未来将会死亡这种事,别人也只会觉得是在恶作剧。



不管多认真地说,都只会遭人漠视——最后残留下来的,只有简直快压垮自己的沉重无力感,以及无法改变的死亡而已。



我低着头走出商店街,往东边前进。



在这前面的住宅区由于有艺术类以及历史悠久的女子大学,有种平静的气氛。我悠然地走在从一周前开始的散步路线上。偶尔会和我擦身而过的顶多就是带狗出来散步的老人,还有穿着灰色套装,像是社会新鲜人的年轻人。



——然而这之中也混着「他们」的身影。



弯过转角的半透明女性的背影。看起来像是OL的她可能是在下班回来的路上吧,左肩上背着一个公事包,右手则拿着一本素描本。虽然穿着套装的OL拿着这东西有点怪,但这附近有美术大学,所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啊,说不定她是正在为毕业后找出路的美术大学学生,才会穿着套装。



她纤瘦的身体模糊到可清楚透过去看见另一边的程度,这么不清晰,就表示她还要过很久才会死吧。我不知道未来的某一天会有什么事情降临在她身上,我也没打算探究。



就这样穿过住宅区后,我来到位于市郊的公园。



这座公园恰好座落在古老女子大学的正后方,充满绿意的公园里有两个大池塘。除了带狗散步的人外没有其他人,沿着池边设置的长椅几乎都是空着的。



我走近其中一个设置在茂密枝桠下不太起眼的长椅,以熟悉的动作坐在左侧。



然后我维持着看向前方的姿势,对她说:



「你好啊。」



没有回应,坐在长椅右侧的她一动也不动。



我缓缓呼出一口气,仰望水蓝色的天空。



「一周不见了呢,铃小姐。」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铃」是我以她的项链为灵感,擅自帮她取的名字。



不会随风晃动的短发。头微微朝下,但眼神紧盯着前方。



她的长相很端正,我从旁窥视她线条优美的下颚。



她的侧脸——是半透明的,可以看见另一侧的树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