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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黄昏少女(2 / 2)


「我想听听妳的真心话。其实妳一点也不想回去王国对不对?」



终于说出口了——直人心里这么想着。他自认为这算是直逼核心的问题,不料绫乃却只早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从刚才开始就在胡说些什么啊?」



她开口说道。



「送我回去王国明明就是你亲口答应过我的承诺耶。至今为止,你不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我保证吗?现在既然有希望实现你所许下的诺言,当然算是好事一桩了。完全没有问题嘛。」



「呜……」



直人突然觉得胸口好像被一颗沉重的巨岩给压住。这确实是自己亲口许下的承诺没错。那时候,他以为那是自己应该做到的事。他既不知道绫乃内心的想法,也从没想过要去确认她的感受。



「这件事先撇开不谈,我们应该优先考虑有关『红色眼珠』的事情才对。毕竟危机正逐渐逼近这个现实世界,不尽快告诉枣与正宗的话……」



绫乃开始条理分明地说明起来,直人则是觉得自己实在很不中用。她并非出于自身喜好才如此坚持己见,他相信绫乃内心其实一点也不想重返那个空无一物的故乡。



自己明明就很清楚这一点,却怎么样也无法说服她改变心意。



5



隔天——



枣与正宗来到岸杜家,一行人聚集在直人的卧房,专心聆听他所说的话。



「红色眼珠」是一名过去便试图同时支配现实与梦境世界的梦神,长久以来一直被封印于饭见神社的地下空间。封印在一年前遭解除,虽然靠着直人父亲的挺身奋战,她的肉体终于烟消云散,但如今的她却即将带着比以前更为强而有力的姿态重新复活——



(咦……?)



枣微微侧头表示不解,直人则偶尔像是回想起什么事情似的轻皱着眉头。而且谈话内容自始至终都围绕着「红色眼珠」这个主题打转,感觉他仿佛不太想触及其它话题。或许有些事他并不想说出口也说不一定。



再仔细一看,绫乃的样子也有点不太对劲。她径自靠墙坐在房间一角,一脸心不在焉地眺望着窗外的景色。与其说是被什么东西给吸引住,倒不如说她好像是刻意将视线从直人身上移开。



「……照你这么说来。」



直人讲完之后,正宗随即开口询问。



「结果是不是代表你依旧不晓得『红色眼珠』目前到底藏身在何处?」



「嗯,这个嘛……」



「既然如此,那个国王说的话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嘛!」



「光是得知『红色眼珠』正准备实现她的复活大计,而且就算何时出现也不足为奇,就已经够有意义了。」



绫乃首度开口参与讨论。



「话说回来,『准备复活』这个字眼就让我伤透脑筋了啊。意思是说她打算再占据其它梦神的身体吗?就像她对鸫姊所干的好事一样……」



「我并不这么认为。」



直人回溯着脑中的记忆,缓缓回答。



「那说法听起来就像『红色眼珠』原有的躯体即将重新复活一样。」



「那就更令人摸不着头绪了啊。一度被大卸八块的梦神,还有办法再次复活吗?」



正宗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着绫乃的脸,靠着墙壁坐在角落的她随即抬头作出回应。



「……虽然不太清楚,但我不认为她的躯体有办法恢复成遭到大卸八块之前的完整状态。打破的花瓶不是再也无法恢复原状吗?照理说应该就跟那种状态差不多才对。」



「我也有同感。」



直人点头认同绫乃这番发言。



「国王说她会变得更强而有力才现身……因此我认为『红色眼珠』不只是打算让自己恢复成原状,她八成会采取其它的手段……犯下更可怕的罪行。」



「你所谓的『其它的手段』指的到底是什么啊?」



正宗开口反问。



现场陷入一片沉默。要是知道的话,就不必伤脑筋了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她的肉体即将复活,那就表示我可以用这把潘塔索斯宰了她啰。」



正宗颇为开心地说道,然而枣反而对这个结论感到毛骨悚然。先前面对丧失肉体状态的「红色眼珠」时,直人与正宗就已经完全奈何不了她了。这代表她即将取得纵使舍弃掉那身安全状态亦在所不惜的强大力量。



(促使梦境与现实世界合而为一,并成为君临两个不同世界的绝对王者。)



根据直人的说法,这似乎就是「红色眼珠」的目的。只是枣完全猜不透这个目的究竟隐含着什么样的具体意义。



「总而言之,我认为目前的我们也只能一如往常地继续加强戒备了。」



直人语带叹息地说道。讨论了老半天,结果只知道「红色眼珠」的威胁已经迫在眉睫。除了监视结界,以及注意镇上是否有发生什么奇怪事件之外,他们实在没能力再采取更进一步的应对行动了。



「那我先闪人啰。」



正宗说着便起身准备离开,枣则是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直人与绫乃的样子令她有点在意……看样子还是再逗留一阵子,问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比较妥当。



「……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你们。」



绫乃突然开口说道。已经伸手握住门把的正宗闻言随即回过头,枣则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那副面无表情且有点自暴自弃的口吻,实在不像是绫乃平日的作风。



「绫乃,那件事……」



绫乃无视连忙试图阻止的直人,径自说了下去:



「如果直人能够消灭『红色眼珠』,我们身上所背负的遭到王国判处的『刑罚』好像就能获得赦免。意思也就是说直人将不会再作恶梦,而我则是会动身返回王国。」



绫乃以淡然的语调一股作气地说完这项声明。



「咦……」



枣觉得现场的时间彷佛停止转动一般。她的脑海中再度响起了潜藏于心中那阵微弱的声音——等绫乃回去之后……



「……枣。」



等听见绫乃开口叫唤自己,枣才倏然回过神来。



「怎……怎么了?」



「我有点事想要单独跟妳聊一聊。直人,可以麻烦你们先出去一下吗?」



(……那明明是我的卧室耶。)



直人来到走廊上之后,转过身看着自己的房门。绫乃到底想要跟枣说什么呢?虽然知道八成是跟两人身上所背负的「刑罚」有关的话题,但他实在无法推测出更深入的对话内容。最令直人感到不解的,是她为何要刻意向枣与正宗提到这件事——



「喂~~『守护者』,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站在玄关的正宗出声叫唤直人。此时他已穿好鞋子,一副随时准备走人的样子。



「咦?抱歉,你说什么?」



「拜托,就是关于绫乃刚才说的那档子事啊。」



正宗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若是由我亲手宰了『红色眼珠』那个混帐的话,结果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如此一来,会不会变成不是你的功劳,而是算我立下了大功吧?」



直人连想也没想过这个问题。虽然不晓得王国之王会如何做出判断,但他总觉得那项提议是以「守护者」独力击败「红色眼珠」这个条件为前提。就如同自己的父亲孝臣当初也是独力应战的一样。



「虽然我不晓得……但或许真的会视同是由你所击败的也说不定。」



「是吗——我懂了。那我闪人了,拜啰。」



「咦?」



随着啪嚏一声响起,玄关大门已经紧紧关上。



(刚才是怎么一回事?)



他那么说究竟是什么意思呢?直人侧头感到不解,缓缓举步走向餐厅。



直人一走进餐厅便立刻停下脚步,只见妹妹水穗整个人趴在餐桌上睡着了。她会这样打瞌睡实在是很难得的事,而她规规矩矩地摘下眼镜,甚至还将镜架折叠整齐摆在桌上的小细节,更是令人看了不禁莞尔一笑。



直人悄悄走进厨房,将麦茶倒进自己的专用杯里,接着又折回餐桌旁边。他蹑手蹑脚地坐在水穗旁边的椅子上。



他望着笔直通过头皮的发线,轻啜了一口麦茶。虽然在水穗年纪还小的时候,自己时常帮她绑头发,不过每次只要发线一歪掉,水穗就会要求他一定要解开重绑。她从小就是一个非得将所有事情都弄得井然有序,否则绝对不肯善罢干休的女孩。



「呜——……嗯。」



水穗突然用力挤了一下眼睑,或许是作了什么不太妙的梦也说不定。



「喂、喂,水穗。」



直人连忙伸手轻摇她的肩膀——水穗立刻睁开双眼。一发现哥哥正探头注视着自己,她随即挺直背杆,将眼镜戴上,脸颊还留下了一小片用力挤压过的鲜红痕迹。



「…………我没睡着喔。」



我又没问妳有没有睡着——直人心里这么想着。他在意的并不是这种小事。



「妳刚刚是不是作了什么奇怪的梦呢?」



水穗与梦神的事件其实也并非全然无关。之前她曾经被拉进一场由跟她就读同一所国中,名叫野目干央的少年所创造出来的巨大主题乐园恶梦中。水穗跟直人一样也继承了「守护者」的血统,搞不好很容易因此受到恶梦的影响也说不定。



「没有啊……我没事。」



她轻轻摇了摇头。



「再说,我并没有睡着啊……」



「不,这一点都不重要……妳刚才到底作了什么梦,可以大概描述一下内容给哥哥听听?」



水穗没有回答!她就这么绷着一张脸,嘴巴也紧紧抿成一条线。总觉得她的眼神看起来似乎怒气冲冲的。就在直人准备再度开口询问时——



「……在这世界上存在着危险的梦境。」



水穗却率先开口了。直人颇感困惑——她怎么突然打开话匣子了啊?



「我们家代代担负着保护人们免受危险梦境所害的职责……哥哥之前这样对我说过对吧?」



「咦?嗯……我是有说过没错。」



这是在水穗之前与梦神事件扯上关系时,自己对她提出的解释。在这段解释当中,几乎完全没有揭露自己与绫乃实际上究竟在做些什么。



「爸爸他……为什么会死呢?」



直人一脸讶异地睁大双眼。



「爸爸也……担负过同样的职责……对不对?爸爸是因为……遭到『危险梦境』下了什么毒手……所以才会死掉的吗?」



「这……」



「是『红色眼珠』……杀死爸爸的吗?」



直人暗自咬紧牙根。水穗早已察觉到父亲身亡的真正原因。如今有这么多「红色眼珠」的相关谣言在镇上流传,假使这样还没能将谣言跟孝臣临死之际脉口说出的话联想在一起,才真的是很奇怪的事吧。



(『红色眼珠』即将复活。)



或许是该告诉她一切事实真相的时候了——不过,直人仍然打从心底有所抗拒。有关「红色眼珠」一事,知道详情的人还是愈少愈好,这是一股近似直觉的念头。



「水穗,这件事现在并……」



这时候,从走廊那边传来一阵开门声。他回过头去,正好看到枣开门走出房间。她连看也没看直人一眼,整个人就这么摇摇晃晃地走向玄关。



「抱歉,妳先等我一下。」



直人步出厨房餐厅,快步沿着走廊跑向玄关。当他行经自己房门前时,从余光中瞥见了绫乃的身影。只见她心不在焉地靠墙坐在地板上,嘴里依旧叼着她爱吃的那款棒棒糖。



「仓野?」



直人开口叫住准备穿上凉鞋的枣,她的背脊顿时震了一下。



「妳要回去了吗……?」



「……啊,嗯。我要走了。」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的,整个人看来显得不太对劲。直人轮流看了看自己的房门与枣的背影。他虽然很想知道她们两人究竟聊了些什么,却不晓得该问绫乃还是枣比较妥当。



不料枣却突然回过头来。



「岸杜同学,那个……」



「呃,嗯。」



「那个啊……」



两人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睛好一会儿——接着,只见枣的脸颊突然变得愈来愈红。



(啥?)



「没、没什么事啦!再见!」



她说完便打开玄关大门冲了出去,直人则是一脸傻眼地站在走廊上。



6



枣坐在窗边,心不在焉地眺望着窗外的景色。太阳即将西沉,虽然是一片美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夕阳景致,她却几乎没有看进眼里。白天与绫乃交谈的对话内容不断回荡在她的脑海中。



「妳说妳要回去……是什么意思?」



枣如此说道。绫乃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缓缓拆开包装纸。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我重返王国的日子即将来临。只要我们能在这场与『红色眼珠』的决战当中保住一条命的话……」



不知为何,枣内心感到相当地不安。枣时常会不经意地想象绫乃回去梦境世界之后的事情,因此现在的她总觉得好像是自己害得绫乃非回去不可。



「岸杜同学怎么说呢?」



「他很莫名其妙地连问了我好几次『妳真的想回去吗』。先前明明是他自己说一定要送我回去的啊。」



「岸杜同学应该只是想确认绫乃的想法吧?毕竟妳本来就没有必要勉强自己回去啊。」



绫乃定睛凝视着那根色彩鲜艳的棒棒糖。拆开包装纸之后,她迟迟没将糖果放入口中。



「……我有非回去不可的理由。」



「咦?」



「我们两人背负着一项一体两面的『罪』。要我留在这个现实世界自然再简单不过,但这么一来,直人的罪也将无法获得赦免……侵袭直人的王国恶梦会永远缠着他不放。」



「不、不过,那也只等于维持现状而已吧?相信岸杜同学也一定……」



直人势必愿意承担起这项「刑罚」,枣相当清楚这一点。



「就连我也不晓得日后会演变成什么状况啊。搞不好他得代替不想重返故乡的我,遭到王国判处更严苛的『刑罚』也说不定……」



她接着又小声地补上一句话。



「只要打败『红色眼珠』,直人便可以彻底摆脱目前所背负的『罪』。事情就这么简单。」



枣忍不住紧咬嘴唇。绫乃既非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王国着想。她纯粹是为了直人好,才决定要重返故乡的——同时也打算为了帮助他而挺身与「红色眼珠」决一死战。



「妳还记得我之前拜托妳的那件事吗?就是我向妳坦承自己其实是梦神的时候……」



枣当然不可能忘记,那是在击败野木干央所创造出来的梦神之后……当时绫乃告诉枣自己总有一天非得重返王国不可,因此希望跟她相处较为融洽的人——



「……『希望他们记住的是拥有久世绫乃这个身分的我,而不是身为梦神的我』。」



枣一字不漏地重述了绫乃当时所说的话。



「枣也说过,就算在我回去王国之后,妳也会永远记得我对不对?」



「话是没错,但……」



枣记得自己还对绫乃说过『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绫乃能尽可能地待在这个世界』才对。她相信直人必定也很期望绫乃能够留下来。



「……枣,我想另外再拜托妳一件事。」



绫乃直视着枣的双眼。枣感受到在那双彷佛快将自己吸进去的平静眼眸深处,有一股无论如何也隐藏不住的哀伤。



「直人就有劳妳多多关照了。」



「咦……」



「等我回去之后,我想除了枣之外,再也没人能成为直人无所不谈的商量对象了吧。」



绫乃说完后露出了微笑。



(绫乃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枣一边眺望着夕阳,一边在心中暗自嘀咕着。那是在很清楚枣对直人有什么感觉的情况下,开口提出的「请托」。



结果,由于内心过于动摇,导致枣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离开了房间。她应该当场说清楚才对。绫乃没有牺牲自己的必要,而且也没人希望她沦为牺牲品。



为什么自己就是说不出口呢?



(搞不好自己其实很希望她赶紧回去也说不定。)



如此一来,枣就能毫无顾忌地与直人在一起,因为是绫乃亲口要她这么做的。镇上几乎没人知道他是「守护者」,而她相信自己今后必定也能继续助直人一臂之力。两人之间的关系八成会变得比以往更为亲密,或许还有机会进一步成为男女朋友也说不定。只要少了绫乃的话,直人或许就会转而选择自己。



(……讨厌。)



她紧紧闭上双眼。在认识他们两人之前,枣从不知道自己心中竟然存在着如此狡猾的一面。对自己而言,两人明明都是最重要的好朋友,为什么自己却一再产生这么自私的念头呢?



不知从哪传来了学校的钟声。这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一定是到了放学时间了吧。



「咦……学校?」



她一脸惊讶地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没人的教室里面。再仔细回想,她并没有动身到学校的印象。直到刚才为止,自己明明都是躺在家里的床上休息啊。



(这是一场梦。)



她独自坐在靠窗边的座位上,浓浓的夕阳毫无偏差地平均洒落在并排于教室内的书桌上。不管转向哪边都是染上一层橘红色彩,整间教室呈现出一幅令人感到忐忑不安的景致。



窗外有一片小小的花圃,对面则是面积宽敞的操场。这并不是她今年就读的2年E班教室,应该是她念高一新生时的教室吧——也就是第一次见到直人与绫乃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满脑子都在想着他们的事,才会导致自己作了这场梦。不过,她并不太清楚为什么梦境时间会设定在黄昏时刻。



枣突然瞇起双眼。先前虽然完全没有发现到,但好像有人蹲在操场的正中央。她看见一道仿佛小孩子的背影。



(……会是谁呢?)



那个小孩子蹲在操场中央做什么呢?那道身影既已映入眼帘,自然令她感到相当在意。在犹豫了好一阵子之后,枣起身爬上桌子,跨过打开的窗户跳到了草皮上。



枣跨跃花圃旁边的低矮栅栏,有如受到吸引般笔直走向那道身影。那名小孩的背影也随着两人距离拉近而逐渐变大。虽然由于夕阳余晖射入眼中,导致枣无法看得很清楚,不过由那身影看来,对方似乎是一名年约五、六岁的小女孩。



周遭一片寂静,既听不到虫鸣也听不到鸟叫声,枣只听得见自己所发出的轻微脚步声,那是一阵宛如走在泥泞上的湿黏声响。



在距离只剩几步远之际,枣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发现有人横躺在少女的影子中。那似乎是一名矮个子的大人,由枣所在之处只能看见两条腿,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并没有穿上鞋子,只穿着一双格子袜。



少女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个人的脸庞。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啊……枣不禁侧头感到疑惑。他们究竟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



「……枣。」



不知从哪里传来这声叫唤。开口讲话的并不是眼前这两个奇怪的人,而是另有其人。



「快点醒过来吧,枣。」



枣睁开眼睛。原来是母亲侑子正轻轻摇晃着躺在被窝里的她。



「……怎么了吗?」



她看了时钟一眼,现在是凌晨三点钟,外头依旧笼罩着浓浓的夜色。



「刚刚女管家打了通电话过来,祖父大人好像病倒了。我打算现在就到医院去探望他,枣要不要也跟妈妈一起去呢?」



所谓的祖父大人,是以侑子所处立场来看的辈份差距。他是枣的曾祖父,目前仍住在这个镇上,以前曾是一名大资产家。由于年纪老迈,最近几乎都只待在家里,过着足不出户的生活,枣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了。



「知道了,我也一起去。」



枣话一说完,立即起身更衣。



侑子与枣很快便搭车出发了。父亲因为出差的缘故,此时并不在家,因此前往医院的就只有她们母女俩而已。



「这间医院还真远呢。」



枣一边看着汽车导航系统上的画面,一边开口说道。母女俩搭乘的车子出了饭见町后,行驶于人烟稀少的国道上。似乎还得开上好一段路程,才能抵达曾祖父被送往接受治疗的医院。



「也许是因为其它医院都人满为患了吧。」



侑子双手握着方向盘,以平静的语调回答。



「……总之,听说没有生命危险就是了。」



就算到了医院,或许也看不到其它亲戚到场关心。在整个大家族当中,曾祖父算是个不太受欢迎的人物。枣以前也时常有机会跟曾祖父碰面,但她几乎没有任何与他交谈过的记忆。他总是不发一语,让人觉得有点可怕。



不同于其它亲戚,母亲倒是经常前去拜访曾祖父。只要主动跟他聊天,就会发现他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喔——母亲曾经这么告诉她。看来母亲似乎跟任何人都能和平相处的样子。



虽然不像母亲那么厉害,不过枣好像也继承了这种个性。两人就连容貌与身材都非常相似。每次看见母亲,枣便忍不住想象自己日后一定会变成像她一样的大人吧。



「妳刚才到底是梦到了什么啊?」



侑子维持直视前方的姿势开口询问。



「……为什么突然间我这个问题?」



「总觉得妳好像作了个不太好的梦,所以有点在意。」



「其实也没那么糟啦。」



那是一场置身在黄昏校园里头的梦。她只是看见有人横躺在学校的操场上,然后还有一名少女蹲在旁边罢了,根本说不上是好还是坏。不过,那确实是一场令人耿耿于怀的梦。



结果,她们花了三十分钟以上的时间才抵达医院。那是一间独自耸立在郊外的大型医院。明明都已经接近黎明时分了,但整栋医院的各个角落却依旧灯火通明。枣跟在侑子背后,一同经由急诊室的入口走进医院,服务台的年轻职员则告诉她们得前往外科病房才行。



「……曾祖父不是因为生病才昏倒的吗?」



枣在电梯里开口询问母亲。



「嗯,听说是病倒没错啊。」



「那为何会被送往外科病房呢?曾祖父又没有受伤。」



「这么说也对……待会抵达病房之后,应该就能知道原因了吧。」



电梯门应声开启。不论是大厅或护理站都不见任何人影,但是却能听见阵阵微弱的吵杂声由远处传入耳中,感觉就像有许多人聚集在其它楼层一样。



「那是什么声音啊?」



侑子开口说道。



「我也不晓得……」



母女俩侧头感到不解之际,一名年轻护士刚好出现在走廊上,正准备从她们面前经过。侑子连忙出声叫住对方,询问曾祖父住在哪间病房。



「啊,是的……两位这边请。」



护士带领她们走向病房,总觉得她的背影给人一种十分疲惫的感觉。



「两位也是来自饭见町吗?」



那名护士头也不回地问道。



「嗯,是的。」



侑子开口回答。



「……主治医生待会会向两位说明详细的状况,能否请两位在病房里稍待片刻呢?」



「请问,祖父的情况如何呢?」



「目前的病情算是十分稳定。」



护士以格外冷淡的语调回答后,突然在走廊上停下脚步。



「就是这里。」



她打开房门,催促母女俩进入病房。那并非所谓的集中治疗室,而是稀松平常的个人病房。摆在病床旁边的小台灯发出微弱灯光,让人勉强可以看见究竟是谁躺卧在病床上。



「随同照料的女士应该很快就会回来,我先告退了。」



她口中的女士指的八成是之前打电话给母亲的那名女管家吧。护士完全没踏进病房半步,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啊,那个……」



即使侑子开口叫唤,那名护士依旧没有回过头来。她看来似乎相当忙碌,一下子就快步行经转角,自母女俩的视野当中彻底消失。



(……这间医院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枣顿时觉得心神不宁,侑子好像也同样感受到一股不安的气息。



暌违一段时间不见的曾祖父睡得很安稳。只不过,虽然布满皱纹的脸庞与白胡须跟记忆中的形象一模一样,但总觉得他整个人好像比以前还要瘦弱,个子似乎也变得更为矮小一些。



正如护士刚才那句病情十分稳定所描述的,曾祖父的呼吸相当平稳。不只没打点滴,身上也不见任何受伤的迹象。光就表面上的状况看起来,实在不像是生了什么非得送进医院接受治疗不可的大病。



「哎呀哎呀哎呀,侑子大小姐!」



一阵尖锐嗓音在宁静的病房中响起。回头一看,一名年纪已经大到即便称她一声老妇人也不为过、脸上戴着一副眼镜的微胖女性走进病房。她正是长年负责服侍曾祖父的女管家。只见她踩着小碎步跑到母女俩身旁,紧紧握住了枣的双手。



「侑子大小姐,三更半夜的还劳驾您动身前来如此偏远的地方,真是感激不尽。其它亲戚们至今都还没一个人过来探视老爷啊。我从刚刚开始就不断打电话通知各个亲朋好友……」



「那个,很对不起。」



枣结结巴巴地出声说道。



「我是枣,并不是侑子喔。」



老妇人用力瞇起隐藏在眼镜后面的双眼。



「哎呀哎呀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啊,两位实在长得太相似了啊,这位才是侑子大小姐对吧。三更半夜的还劳驾您动身前来如此偏远的地方……」



这次她改握住站在旁边的母亲双手,说出完全相同的一段话来。虽然跟曾祖父的个性截然不同,不过这名老妇人也是有点与众不同。她总是充满活力,但却不太把别人说的话当一回事。



「话说回来,祖父大人的病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被迫听老妇人讲了一堆话之后,母亲总算抓到机会开口询问。



「关于这件事啊,其实是我半夜起床上厕所时发现的啦。我上完厕所准备回房间的时候,顺便侧眼瞄了走廊尽头一眼,结果发现老爷的房间投射出微弱的光芒。您也知道,老爷他平常绝不可能做出如此不成体统的事嘛,因此虽然知道一旦擅自开门,肯定会换来老爷一顿怒声叱责,不过我还是悄悄透过门缝观看房间内部的情况。没想到却看见老爷就这么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



女管家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这时候,枣突然注意到躺在病床上睡觉的曾祖父脚掌露出来。毛毯呈现微微掀开的状态。



准备替曾祖父将毛毯盖好的枣倏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然后呢,我总觉得老爷的情况有点不太对劲啊,所以就很害怕地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原本还以为救护车会开往位于镇上的医院,没想到司机居然说现在只能将老爷送往这么偏远的医院。我当时听了可真是气得要命啊……」



老人脚上穿着一双格子袜,就跟她刚才在梦中看见的那名倒卧在地上的人所穿的袜子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枣全身开始打起了寒颤。



「后来仔细问了一下,才知道打从昨天傍晚开始,就有很多跟老爷一样一觉不醒的人陆续被送进医院。据说镇上每家医院似乎早已人满为患了呢。就连这里也说他们的内科病房早就没有半张空床位可供使用,目前整间医院可以说是忙得不可开交。后来还是我千拜托万拜托,医院才勉强答应将老爷送进外科病房安置……」



枣转身冲出病房,朝着打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传来吵杂声的方向直奔而去。



(原来那就是梦神。)



那名少女在梦中吃掉了曾祖父的灵魂。她一回到大厅,立刻转身冲上位于电梯旁边的楼梯。途中侧目瞥见的告示板上面,清楚标示出上面那层楼就是所谓的内科病房。枣冲上楼梯后,来到一个与外科病房的结构一模一样的大厅。



「啊……」



眼前的景象令她整个人像结冰一样愣在现场动弹不得。只见好几张平常用来搬运病患的担架并排于内科病房大厅。躺在担架上的不分男女老幼,个个都如同失去生命一般陷入沉眠。同时,整座大厅也被看似病患家属的人,以及疲于奔命的医生与护士挤得水泄不通。



不单是这间医院而已。如今已有比这里多出好几倍,说不定是好几十倍的饭见叮居民,因为灵魂遭到梦神吞噬而陷入一觉不醒的活死人状态。



不对,犯案者并非一般梦神。



「……『红色眼珠』」



枣无法想象能够引发如此可怕事态的梦神另有其人。



她想也没想过「红色眼珠」居然有能力以那种方式进入人类的恶梦中。「红色眼珠」跟绫乃一样是来自王国的梦神,也是经由某人的梦境衍生而出的新生梦神。她一直认定「红色眼珠」仍旧飘流于现实世界的某个角落,只是由于肉体四分五裂,因此无从得知她真正的藏身之处罢了。



但是,她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我不认为她的躯体有办法恢复成遭到大卸八块之前的完整状态。)



脑海中浮现绫乃说过的这句话。



突然间,所有关于「红色眼珠」的情报在枣的脑海中归纳出一个结论。



梦神无法使曾经遭到大卸八块的躯体再度复活——既然如此,只要设法潜入某人的梦境里,再次以梦神的身分重新诞生就可以了。没错,藉此创造出一具比以往更为强而有力的肉体……



这就是「红色眼珠」的计划。



7



「……在深夜时分被送进医院的民众已超过百人之谱,预计人数还会持续增加。政府一早便展开紧急对策会议商讨,认为有可能是流行性传染病或是化学物质中毒所引起的症状,并随即颁布命令禁止一般民众任意进出该地区……」



客厅里的电视屏幕映照出医院大厅挤满病患的画面。自从天亮以后,电视台就持续播放着这条新闻,陷入「无意识」状态的受害者几乎都是这座小镇的居民。由于担心有可能是传染疾病所引起的,因此电视上同时也打出了请民众没事尽量不要外出的警语。



直人与绫乃面对面坐在客厅。他们一早接到枣的联络电话之后,便一直密切注意着事态的动向。虽然也在这段期间拨了几次电话给正宗,但无论如何都联络不上。或许他还在呼呼大睡也说不定。



「……为什么我没能早一点察觉到呢?」



直人轻声嘀咕着。他之所以压低声音,是因为水穗目前就在客厅隔壁的厨房里面。妹妹一如往常地早起料理早餐,并未针对这起事件发表任何意见。



「明明有这么多人作了同样的一场恶梦……」



「因为『红色眼珠』有能力操纵人类的记忆啊。我猜八成有很多人甚至忘记自己曾经作过这么一场恶梦吧,况且现在镇上不是流传着许多相关的谣言吗?也难怪我们都没办法察觉到啊。」



绫乃平静地说道。不过,她认为直人无法进入他人恶梦乃是导致事态恶化至此的主要原因。就连昨天晚上,直人也作了王国的恶梦。不让直人梦见其它的恶梦,或许也是「红色眼珠」计划中的一环。



(……难道我就没有其它办法可想了吗?)



直人感到十分后悔。总觉得明知自己处于这种无法展现原有能力的状态下,却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危机意识。



「嗯?」



一根棒棒糖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是石纹巧克力口味的。



「吃些好吃的东西,有助稳定情绪喔。」



基本上,这似乎代表了鼓励之意。直人默默接下了那根棒棒糖。只不过这并不是他平常爱吃的东西啦。



「现在就将打败『红色眼珠』列为首要之务吧。」



绫乃开口说道。



「那个梦神还没正式走进现实世界。你应该晓得这代表什么意义吧?」



「……意思是她尚未得到一具完整的肉体吗?」



经过一番思考之后,直人出声回答。



「没错。所以我们趁她复活之前,先下手将她解决掉吧!也就是找出第一名梦见这场恶梦的『创造者』,再经由『非存之门』进入恶梦当中,与她展开最后决战。」



「但是,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吧?我们根本不晓得究竟有多少人作了这场恶梦啊?」



「只要找出作过恶梦的人再一一加以询问,或许就有机会查出他们到底是经由何种关联而遭到这场恶梦『感染』的也说不定……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说的也是。」



直人点了点头。就算讲了再多办不到的行动手段,最后仍旧无济于事。



「还有一个问题。」



绫乃竖起食指说道。



「除了枣之外,我们并不认识其它作过这场恶梦的人。」



纵使想询问详情,枣现在人也还在医院里。由于这场骚动被认定很有可是传染病引发的,因此她好像必须留下来接受医生检查才行。



(意思也就是非得寻找其它可以打听情报的人不可啰?)



但是,他们根本不晓得恶梦究竟是透过何种方式在人群问扩散开来的,也没听说除了枣之外,还有谁也作了同样的恶梦。再怎么想也不觉得有办法那么简单就找到情报的来源——



(啊……)



直人整张脸顿时血色全失。



脑海中突然浮现妹妹先前趴在餐桌上打瞌睡的身影。水穗当时好像作了恶梦。否则她为何会莫名提起了有关「红色眼珠」的话题呢?或许就是因为作了一场导致她联想到红色眼珠的梦也说不定。



「我确实作过一场你们所说的怪梦。」



直人与绫乃同时转过头去,只见原本应该在厨房里面的水穗,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背后聆听他们的对话。



「告诉你们也可以……不过,我要你们详细说明有关『红色眼珠』的事情给我听。」



父亲或许是被自己害死的也说不一定——水穗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因为在自己离开病房的短短几分钟之内,父亲的病情便突然急速恶化。而以哥哥为首的亲朋好友,则是一再以『这不是水穗的错啦』这句话来安慰她。



虽然姑且接受了这个安慰,但在她的内心深处却也跟着留下另一个疑问。



(既然不是我的错,那爸爸为什么会死掉呢?)



她总觉得父亲在临死之前说出口的那个奇怪的字眼——「红色眼珠」,必然与父亲的死脱不了关系。当然啦,当时的她根本猜不透那个字眼代表的是什么意思。直到「红色眼珠」的谣言传遍整座小镇为止。



她依稀知道直人他们正在与某种从人们的梦境当中诞生的东西对抗。其中大概隐含了什么他们无法详细说明的缘由吧。她也很努力地尝试着去理解这一点。不过,这一切若是跟父亲的死有关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自己本来就有资格知道来龙去脉,毕竟这件事可是害得自己一直苦恼到现在啊,



此时,水穗就坐在客厅聆听直人描述有关「红色眼珠」的事情。除了父亲的死,还有发生在镇上的梦神事件——包括以前的同班同学野木干央事件在内,所有与「红色眼珠」有关的事情,以及「红色眼珠」如今即将复活等事态。



「……详细情形我大概都知道了。」



水穗深深点了点头,猛然睁大隐藏于眼镜之下的双眼,直人与绫乃则是并肩坐在她对面。



「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不肯早点告诉我呢?」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直人才开口作进一步的解释:



「这……妳也知道这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说出口的事嘛。况且我们也只知道所有事件似乎都是『红色眼珠』所造成的,除此之外就一无所知了啊。就像现在我也仍旧搞不清楚老爸在临死之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水穗倒也不是真的无法理解——但她就是浇不熄心中那把怒火。这一年来,自己独自一人郁郁寡欢度过的这些日子到底算什么啊?她根本还没抱怨够呢!



「请问一下……提议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的人是谁呢?」



水穗出声询问。



「啊,是我提议的。」



绫乃轻轻举手承认。



「等等,这并不是妳的错……」



虽然直人试图阻止,不过她却若无其事地径自说了下去。



「事实本来就是这样啊?尽量别向其它人提起梦神的事比较妥当——这句话是我说的。而比直人早一步得知有关『红色眼珠』的事的也是我……还有什么问题吗?」



「妳…………」



水穗顿时哑口无言。紧接着——



「妳到底是什么人啊?」



她劈头就以颤抖的语调开口诘问。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一个自疑惑念头衍生而出的问题。直人刚才所作的说明当中,一个字也没提到绫乃为何会与「守护者」的使命扯上关系。



这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我是久世绫乃啊。」



绫乃稍微思考了一下之后才开口回答,感觉好像被瞧不起自己的水穗则破口大骂:



「这种事不用妳说我也知道,难道妳还有其它名字不成啊!」



在她大声吼出这句话的瞬间,直人与绫乃竟然同时变了脸色。



这股诡异的沉默气氛反而令水穗感到不解。



「呃,那个……?」



「……可以说明一下妳昨天作了什么样的梦吗?」



直人以平静的口吻介入充当和事佬。



「我已经告诉妳有关于『红色眼珠』的事情了。很抱歉,再不赶紧收集情报就来不及了……这同时也是为了妳的安全着想啊。」



水穗站在某栋建筑物的屋顶眺望着夕阳。以眼前出现一座偌大操场的景色看来,这里似乎是某一所学校。这个被红色光芒照亮的世界,不禁令她回想起父亲身亡时,自己在医院所看到的那幕光景。



「……红色眼珠。」



水穗轻声嘟哝着。下一秒,她觉得好像听见了自某个地方传来人声,彷佛有人对自己刚刚那句嘀咕产生反应一样。水穗一边瞇眼抵挡刺眼的逆光,一边凝神俯瞰着下面那座操场。



她看见操场中央有个小小的身影。看样子,似乎有个小孩正在抬头仰望着自己。就在她试图看清楚那名小孩的长相之际——



「……我就醒过来了。」



水穗接着说道。直人与绫乃闻言互看了一眼。没错,这场梦跟枣所作的恶梦一模一样。



「还有没有其它人出现在妳的梦境里呢?」



直人忍不住换上较为严肃的口吻,毕竟事关自己妹妹的生命安全。



「没有……我没看到其它人。」



「那么,妳最近有跟谁聊到关于梦境的话题吗?像是有那名小女孩出现的梦境等等。」



水穗隔了几秒钟之后,才开口询问。



「那个……九识阿姨前一阵子……有提到类似的话题……」



「什么……」



直人的背脊顿时为之一凉。枣、水穗、虹子——跟自己与绫乃关系亲近的人,一个个都遭到恶梦所「感染」。



事态已经演变至刻不容缓的地步。再不尽快设法击败「红色眼珠」,她们的灵魂都会惨遭吞噬。



「直人,我们走吧。」



绫乃脸色铁青地站起身,随即加快脚步冲向玄关。她一定是打算赶回久世家关心一下虹子的状况吧。



「啊,喂!」



直人也跟着起身,随后又转身面向妹妹。



「在我们回来之前,千万不可以睡着喔!我们或许得花上好几天的时间才能搞定……妳撑得下去吗?」



看见水穗点头答应后,直人才急忙追赶绫乃而去。



8



向虹子解释「红色眼珠」一事的是绫乃,直人只是在一旁静静聆听而已。当然啦,她并没有提到自己的真实身分,以及遭到王国之王所判处的「刑罚」等细节——也没提及只要成功击败「红色眼珠」,她即将动身返回王国的事。



跟直人向水穗说明的内容几乎一模一样。



此时三人面对面,坐在摆设于久世家客厅里的老旧家具组。虹子一如往常地穿着一袭橘色连身洋装与太阳眼镜搭配而成的夸张装扮,静静坐在沙发椅上头——不过,右脚上的石膏绽放着一道异样色彩。



在绫乃说明完之后,虹子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半空中好一阵子。



「……原来如此。」



然后才边叹气边开口说道。



「换句话说,目前的状况大概是这样——你们正在设法找出创造出『红色眼珠』恶梦的人,所以希望知道我曾经跟谁聊过什么话题,才会导致我遭到那场恶梦『感染』……没错吧?」



两人点了点头。原本他们以为突然讲出这种话,虹子八成不会相信,但事实证明是他们瞎操心了。虹子也被卷入先前发生在商店街的那起爆炸意外,或许她早就隐约察觉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说不定。



虹子任由整个背部紧紧靠着沙发椅,摆出交抱双臂的姿势。



「如果要问我在作那场黄昏梦境之前,曾经跟谁聊过天的话,那大概就是商店街的工会会长吧。喏,就是永田超级市场的老板啦。」



若是这号人物的话,直人他们也都认识。每次他们只要前往购物,或多或少都会向他打声招呼,再加上老板的儿子也刚好是直人他们班上的同学。



「因为这阵子都没有开店营业,所以工会会长特地打电话来关心一下……但我不记得我们有聊到什么关于恶梦的话题啊。他只是询问我的伤势,另外又东扯西扯地闲聊了一下而已。」



「之后还有跟其它人讲过话吗?」



绫乃开口询问。



「没有,顶多就只有你们会跟我聊天啊。毕竟我现在是个有伤在身的伤员,这阵子几乎没办法出门闲逛嘛。」



这似乎算是目前可能性较高的唯一一条「感染」途径。看样子,他们接下来也只能先去找超市老板谈谈再做打算了。



「总之,就请妈妈暂时先不要睡着,因为不晓得『红色眼珠』会在何时下手夺走妳的灵魂……唯有这点非得小心提防不可。」



就在绫乃以眼神向直人示意,准备起身离开之际——



「等一下。」



虹子面露严肃神色地说着。



「有没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呢?」



「咦?」



她接着对大吃一惊的直人与绫乃说道:



「事到如今,每个人早已处在相同的危机当中。反正等到那个叫什么『红色眼珠』的怪物复活之后,我们大概也没机会全身而退了。所以我想就算我设法助你们一臂之力,应该也不致于遭到天谴吧?」



她一边吃力地挪动那只不方便的右脚,一边探出身子对绫乃说着:



「妳可是我的女儿耶,绫乃。别看我这样,我偶尔也想尽一点为人母的责任啊。」



不知为何,直人竟然回想起王国之王的身影。虹子与绫乃并没有血缘关系,不过在直人眼中,反而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虹子更像个称职的家长。



(……为什么绫乃非得重返王国不可啊。)



直人内心不禁浮现出这个念头。



「……抱歉,这件事并没有妈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绫乃催促直人起身准备离开。



「更何况,我并不想害妈妈遇到任何的危险。」



虽然可以理解虹子的心情,但直人的想法也跟绫乃一样,他不希望再害无力与梦神战斗的亲朋好友卷入这场风波了。就在两人准备离开客厅时,坐在沙发上的虹子开口说话了:



「我的想法也跟妳完全一样啊,绫乃。我不希望让我的宝贝女儿涉入险境当中……这一点妳懂吗?」



绫乃的背脊微微颤抖了一下,除此之外,她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最后,虹子以夹带着叹息的声音说道:



「妳还会记得要回来这个家吧?」



「……当然了,妈。」



绫乃以低沉的声音回答。



虹子就这么坐在沙发上,听着玄关传来门扉关上的声音。之后不论再怎么侧耳聆听,也听不见任何声响了。绫乃他们大概已经离开了吧。



(这孩子打从来到我家的那一天开始,就从没说过需要我帮忙之类的话。)



无论跑到多远的地方去玩,总是会在她出门迎接之前,自己就先乖乖回家报到。虽然内心不免感到有点落寞,却也觉得绫乃相当可靠。虹子只要气定神闲地坐在家里等待即可——但是,那不代表绫乃这次依然能够平安回来。



绫乃他们现在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想追查出正确的恶梦感染途径绝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绫乃自己也说过「红色眼珠」有能力操纵人类的记忆。如果作过恶梦的人连自己进入梦境一事都忘得一干二净,那么想查出更进一步的结果,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无论多渺小的线索都想要掌握——这才是他们的真心话吧。



「并没有妈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真亏那丫头说得出这种话呢。」



虹子使尽吃奶的力气站起来,拄着还不太习惯的拐杖缓缓移动到走廊。自己确实只是个普通人类而已,现在甚至连好好走路都办不到。然而,她相信自己应该还是有能力为这两个孩子做些什么才对。



(只要睡着就能进入那场梦境里。)



只要观察出现在恶梦当中的人事物,或许就能得到查出有关「创造者」真实身分的蛛丝马迹也说不定,照理说应该相当值得一试才对。



当然啦,这是个危险的赌注。一旦灵魂在恶梦中遭到「红色眼珠」吞噬,就等于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因此有必要尽可能做好万全的事前准备工作。



虹子来到走廊上,在电话前面停下脚步。她拿起话筒,拨打某支已事先输入的常用电话号码。



直人踩着绫乃的越野自行车,奔驰于通往商店街的路上。他的自行车不久之前才被人偷走。绫乃则是坐在后面的座位上。



「……天气真好呢。」



他忍不住轻声嘀咕着。今天依旧是个稀松平常的炎炎夏日。他抬头仰望万里无云的晴空,只觉得他们目前所面临的危机好像只是骗人的一样。



要是真的是骗人的,不知道该有多好呢。



但是,口袋里响起的手机铃声却将直人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世界中。他停下车掏出手机一看,画面显示来电者是正宗。



『唷,「守护者」。』



一按下通话键,立刻传来这阵开朗的声音。



「你这段期间到底是做了什么好事啊!」



之前直人打了好多通电话给他,甚至还传了好几封简讯过去,结果都没有得到任何响应。



『我做了什么好事?想也知道是……』



手机另一端传来正宗急忙塞住嘴巴的气息。他的表现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你现在人在哪里?」



『嗯?我正准备离开我家啊。』



虽然说是家,但实际上只是一间搭建在麟堂家旧址上的组合屋罢了。正宗家的房子在两星期前所发生的鸫事件当中彻底被烧毁。纵使如此,他仍然坚持不肯离开自己出生与成长的回忆之地。



「这样啊。我们目前正在前往商店街的路上,你也……」



『啊,歹势。我要暂时采取个别行动啰。』



「啥?」



直人不禁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我啊,已经靠自己的方法查出一点线索啰~~』



「你查到的线索是……」



『你并不希望绫乃重返王国对不对?……因为你爱她。』



「什……你……」



这家伙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直人大吃一惊,忍不住回头看了绫乃一眼。绫乃似乎没听见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内容,只是瞇着眼睛仰望着直人而已。



「……这,我……我是不希望她回去没错啦……但并不是因为我……我爱……」



直人支吾其词地小声说道,整片背都汗湿了。



『既然如此,就别干涉我接下来准备采取的行动。只要我宰了那家伙,绫乃就用不着回去了吧?因为这样就算不上是你的功劳了嘛。』



直人闻言为之一震。他依稀记得昨天正宗在离开岸杜家公寓时,好像也曾跟他有过这么一段对话。如今他总算搞清楚正宗当时试图透过那段话表达什么意义。总而言之,就是假设杀死「红色眼珠」的功臣并非直人,而是正宗的话,直人他们所承担的「刑罚」可能将无法获得赦免。



「……意思也就是说,你已经知道谁是这场恶梦的『创造者』了?」



『我不是说我已经查到线索了吗……总之,我要讨回鸫姊这笔血海深仇!拜啦!』



随着哔声响起,通话就此中断。直人哑口无言地凝视着手机。



「刚刚那通电话是怎么一回事?是正宗打来的对不对?」



绫乃开口询问。



撇开「因为你爱她」这句话不提,直人在说明自己与正宗刚才那通电话的谈话内容之际,两人已经来到了商店街。或许是由于民众尽量避免外出的缘故,街上行人可说是寥寥无几,倒是警察的身影时常映入眼帘。毕竟都已经发生如此严重的骚动了,整座小镇八成也进入所谓的警戒状态了吧。



「……他所谓的线索指的到底是什么呢?」



直人一边说着,一边将自行车停进永田超市的附属停车场。



「正宗接触『红色眼珠』的时间与次数都比我们还要多,或许他对那家伙的气息较为敏感也说不定。因此就算他能察觉到我们无法发现的蛛丝马迹,其实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不过,让我感到在意的反而是另一件事。」



直人走回绫乃身旁,她靠在停车场的栅栏前面等待直人回来。



「妳所谓的另一件事是指?」



「你想想看,既然他都已经查到有关线索了,为什么之前迟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呢?他不是一心急着想替鸫报仇雪恨吗?」



「说的也是。」



直人侧头威到不解。



「但是,我总觉得他口中的『线索』似乎是真有其事啊。」



正宗没有理由编出这种谎话来骗他们,况且他本来就不是个会说谎的人。



「就是这点令我感到耿耿于怀啊。他是在镇上发生这起骚动、和我们联络上之后,才说自己查到线索的对不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看样子连绫乃也摸不着头绪。她打从心底认定正宗是个奇怪的家伙,个性明明浅显易懂,行动却又变幻莫测,同时还存在着格外敏锐的一面。



直人在一旁看着绫乃的脸庞,他到现在还是很在意正宗刚才说的那句「因为你爱她」。他并不是因为抱持这种心态才极力反对绫乃重返王国,而是由于绫乃始终不肯说出真心话。直人认为这跟自己希望她怎么做毫无关系。应该是啦——不过,真的没有关系吗?



「……直人,你是怎么了?你打从刚才就一直冒汗耶?」



「没什么,没事啦。」



他连忙驱散这股暧昧不清的情绪。



两人离开停车场,缓缓走向永田超市的入口。商店街大道明明一片冷清,没想到永田超市里竟然挤满了购物的人潮。这批客人肯定是为了购买大量备用食材而来的。只见身穿围裙的店员们十分忙碌地来回奔波于店内各个角落。



「好像忙得要命呢……」



直人如此说道。就算现在能够跟老板见上一面,对方也不见得有空听他们说话吧。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我们所面临的状况才叫要命吧……走了啦。」



绫乃在即将通过自动门进入超市之际,迎面撞上了一名身材十分壮硕,刚好从里面走出来的店员。



「啊……对不起。」



那名店员以无精打采的声音向她致歉,准备闪身从绫乃旁边经过——



「喂,永田。」



直人开口打了声招呼。这名店员拥有跟绣着「永田超级市场」标志的围裙极不搭调的黝黑皮肤,还有一身结实肌肉的高大身材。他正是超市老板的儿子,同时也是直人他们的同班同学永田。他大概是因为人手不足,才会被叫来店里帮忙的吧。



「……原来是岸杜跟久世同学啊……」



永田以气若游丝的声音说道。明明是个嗓门宏亮又爱说话的家伙,今天却是一副累到有气无力的模样。直人突然觉得眼前的永田好像已经灵魂出窍了一样。



「你爸在里面吗?」



「……我刚才看见他在冷冻食品专区那边。」



「是吗?不好意思,这么忙碌的时候还叫住你。」



「无所谓……我不在意……」



直人说完便准备通过自动门——但绫乃却伫足不前。



「永田同学,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她接着开口说道。



「你最近有没有作过什么奇怪的梦呢?」



一瞬间,只见永田脸上的表情倏然愣住,随即像是浑身虚脱似的当场蹲下身来。直人与绫乃见状连忙折回他那早已缩成一团的宽敞背影旁边。



「喂,你是怎么回事啊。」



「难道你们也作过同样的梦吗……?」



永田垂头丧气地说道。



「……那场有个小女孩站在我们学校操场上的梦。」



直人与绫乃顿时互看了一眼——是「红色眼珠」的恶梦没错。



「我们并没有作过那场梦喔。」



「真的吗——那太好了——」



他一副打从心底松了口气似的抬起头来,直人则是感受到一股不祥的预感直扑而来。



「你梦见了吗?」



「就是梦见了啊,大概从前天开始吧。我们家的人全都梦到了同样的一场梦啊!」



换句话说,这就表示超市的老板也作过那场恶梦。同时也等于证实了虹子究竟是经由何人而受到「感染」。不过,接下来才是问题所在。



「我们之前不是也遇过类似的状况吗?还记得吧,就是有『YOMIZI』出现的那场恶梦。」



永田接着说道。



「嗯……是啊。」



直人支支吾吾地点了点头。「YOMIZI」事件发生时,直人他们班的同学虽然全都被拖进恶梦当中,但当时永田的灵魂却惨遭梦神吞噬。若非直人以莫斐斯解放了梦神体内所有的灵魂,或许永田至今仍身陷在一觉不醒的状态中也不一定。



「我实在是觉得很不安啊。所以就到处去询问我认识的人,看看他们是否有梦见有那个小女孩出现的梦……」



直人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液,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则变得愈来愈大。



「结果如何呢?」



「这个嘛——你们是我碰到的第一个说没作过那场梦的人耶!」



永田面带笑容地说着。



「之前我问过的每个人,都说大概从昨天开始作那场梦。不管是来我们店里购物的客人也好,在这条商店街开店营业的人也罢,还有学校里的同学们。反正我见到谁就对谁提出这个问题,结果所有人的答案都一样啊!该怎么说呢?我甚至有一种该不会镇上所有居民都作着同一场梦的感觉呢……」



直人与绫乃目瞪口呆,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他们俩对永田接下来的说明几乎充耳不闻。



试图寻找受到这场恶梦「感染」者的想法简直有如天方夜谭。因为他们根本连找都不用找。事实上水穗、枣与虹子并不是偶然被包含在「受感染者」的族群中,而是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人尚未受到「感染」而已。



他们当然也无从追查起确切的「感染」途径,因为如今大多数的镇民都已经被拖进「红色眼珠」的恶梦中了。那个梦神随时都可以将多达数万人的灵魂当成「粮食」加以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