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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卷全(1 / 2)



序章



跟她初次相遇,是在他五岁的时候。



那一天,小男孩跟平常一样从幼儿园放学回家,看见一个比自己年长的陌生女孩坐在厨房餐桌旁吃着蛋糕。



「你好。」



女孩一脸笑瞇瞇地向小男孩打了声招呼——可是,他不记得自己有开口响应对方。



总之,小男孩就是无法喜欢这个女孩。他不希望有不认识的人出现在自己家里。



当天晚上,小男孩的父母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向他说明这个女孩之所以来到家里的原因。



「我们家有个规炬,就是只要有人从很远的地方来拜访,就一定会留客人在家里住一段时间。」



那她什么时候才会离开呢?小男孩抛出这个问题。



「这一点爸爸妈妈也不清楚。」



不过却只换来了这样的回答。这使得小男孩愈来愈讨厌这个女孩。



从那天开始,跟小男孩有关的许多事情都变得很不方便。小男孩不但得分出一半的卧室空间给她使用,看电视时也无法再随心所欲地只看自己喜欢的节目。



最令小男孩感到不满的则是点心的部分。以往母亲所做的点心全部都是属于自己的,现在竟然得分一半给她。



于是小男孩决定对她来个相应不理。就算她主动开口找小男孩聊天,小男孩不是装作没听到,就是以冷嘲热讽做为响应。但她总是面带笑容,不管小男孩的反应再怎么冷淡,依然会主动走过来跟小男孩聊天。



当然啦,小男孩并不会只因为这种程度的表现就轻易相信对方。由于早就知道她是受自己父母亲的请求,要她尽可能的跟自己好好相处,所以他认定对方只不过是勉为其难地过来找自己聊天罢了。



经过一段日子之后的某天下午。



小男孩在外面玩得很累了,一回到家才发现母亲不在。母亲似乎是出门买东西去了,只见厨房里放着一个盛有长条状闪电泡芙的盘子,旁边还附了写有「这是给你们俩吃的点心喔」这样的字条。



盘子上有两条泡芙。



小男孩当场吃掉自己那一份,接着又理所当然的伸手拿起她那一份点心——小男孩之前曾经用过这种恶作剧的手法,不过事后却被母亲狠狠地责骂了一顿。



正当他准备一口咬下去之际,突然想到了「更有趣」的恶作剧手法。



小男孩决定先把点心端到她面前,告诉她『这是妳的点心喔』,然后再一边秀给她看,一边当着她的面把点心吃下肚。如果她想来跟自己抢的话,只要随手丢到地上就好了。



一想象到她气呼呼的模样,小男孩整个人便感到兴奋不已。



小男孩拿着长条状的泡芙在家里走来走去,但是始终没看见身为这场恶作剧关键人物的女孩。



她既不在卧室里,也不在阳台,就连厕所跟仓库也都找不到她的踪影。小男孩找遍了整间屋子最后又走回位于一楼的日式房间。正当他感到不知所措之际,突然发现在落地窗外面有道身影动来动去。



原来她在庭院里。



只见她打着赤脚,笑容满面地在草皮上跳着舞。每当她改变方向,身上的白色连衣裙裙襬便会如同花朵绽放般飘扬开来。



「吃点心了!」



小男孩打开落地窗朝着她大喊,之所以没喊她的名字,纯粹是因为小男当时还没记住她叫什么名字。



不过女孩没有听到小男孩在叫她,仍陶醉在自己那奇怪的舞蹈当中。



小男孩将长条状的泡芙拿在手上,以五岁的智商思考了一番——在对方压根儿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直接吃掉这份点心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小男孩只好无奈地坐在走廊边缘,等她跳完这支舞。



她一边踩着杂乱无章的舞步,一边在草皮上转个不停。



小男孩看着看着,逐渐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想做什么。他看着女孩开心的模样,竟然一点也不会觉得无聊。



突然间,她仿佛电池用尽似的悄然倒卧在草皮上。



「啊……」



小男孩赶紧跳进庭院,快步跑向虚脱倒地的女孩。



「……欢迎、你回来。」



女孩气喘吁吁地对他说道。小男孩傻眼地停下脚步。原来她并不是身体不舒服,好像只是因为过度疲劳才倒地的。



「我抬头看着天空,突然间很想跳支舞。」



小男孩明明什么都没问,她却自顾自地开口说道。他心想,真是个奇怪的女生,天空有什么好稀奇的嘛。



「我先前就是朝着天空一直跑,结果跑着跑着就来到这里啰。」



她的目光突然落在长条状的泡芙上。小男孩这才想起自己一直把泡芙拿在手中。



「那个是……今天的点心吗?」



「……嗯。」



「你特地拿来给我的吗?」



小男孩原本打算当着她的面将点心吃掉或是丢掉,不过他现在已经完全打消这个念头。就在他一脸困扰,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份点心才好的时候,她却笑着对他说道:



「谢谢你,不过这份点心给你吃吧。」



他十分讶异地张大嘴巴。因为小男孩压根儿想象不到她会说出这句话来。



「妳不要吗?」



「其实我很想吃,它看起来就一副很美味的样子……但我还是决定给你吃。」



「为什么?」



「因为我最喜欢你了。」



小男孩的背部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女孩子对自己说出「喜欢」两个字。自己明明一直都在恶整她啊!



「……为什么?」



小男孩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个问题。



「因为你总是充满活力啊。」



她躺在草皮上如此回答。



「你每天都胞着离开家,然后又跑着回来对吧?我很喜欢站在窗边看你跑着离家回家的身影。光是想象你今天跑去哪里、在外面玩了些什么游戏,就让我觉得很有趣呢。」



直到此时此刻,小男孩才首度察觉到。



自从来到他家之后,女孩就未曾踏出过家门一步。她一直窝在家里面——搞不好今天也是她第一次走进庭院。大概是因为原本身体就不好吧。或许她是确认过今天没人在家,才悄悄脱鞋走进庭院的也说不定。



小男孩一屁股坐到女孩的身边,接着将长条状泡芙放在女孩摊放在草皮上的白皙手掌中。



「咦?你吃就好了啦。」



小男孩边摇头边回答。他决定以后都不再抢夺她应得的东西了。



「我刚刚已经吃过了。」



「……这样啊,那谢谢你啰。」



女孩挺起上半身,坐在他的正对面。



「如果可以的话,以后记得偶尔找我聊聊天喔……我会永远在这里等你回来的。」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则是依照约定,每天都静静地等待着小男孩回家。



跟她初次相遇,是在他五岁的时候。



之后他们便一直住在一起,直到男孩满十六岁为止。



第一章鸫



1



总觉得好像有人出声叫着正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的自己。



置身于漆黑环境中的久世绫乃睁开双眼,依稀可以看见倒挂于天花板上头的日光灯罩。夜晚尚未宣告结束。



(刚刚的声音是……?)



她认为自己并没有听错,不过房里此时一片悄然无声。



她也不认为自己只是作了场梦,因为她绝不可能作梦。



她从铺在木质地板上的被窝当中挺起上半身,聚精会神地凝视着靠在墙边的床铺。只见一名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全身缩成一团、躺在床上。那道背朝着她的身影,看起来就像是正在忍受着某种痛楚一般。



少年名叫岸杜直人。虽然自己已经跟他同居将近一个月,就连晚上也是睡在同一间寝室里面,但他们俩既非血脉相连的家人,也不是无时无刻都不想与对方分开的恋人。只能说他们之间有着一言难尽的关系。



「直人……?」



没有任何回应。



绫乃缓缓挪动双膝向床铺靠近,接着不动声色地窥视少年的脸庞——那张毫无紧张感可言的睡相让她顿时松了口气。这时,她又听见那半张着的嘴巴传出平稳的呼吸声。



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害我瞎操心了一下。就在她这么想的同时,直人的脸庞突然因痛苦而整个扭曲,一阵呻吟声自他紧咬的牙缝间溢出。



绫乃的双眼立刻如同泼了水似的越发雪亮。看来自己刚才果然没有听错。直人全身如同木棒般僵直,两只手也紧握成拳。她见状立刻以自己的双手轻轻裹住他那持续颤抖个不停的双单。



(……恶梦开始侵扰他了。)



绫乃就是为了应付这种状况,才会跟直人睡在同一个房间。他有时会因为恶梦侵扰而夜不成眠,而绫乃所肩负的其中一项职责,就是减缓恶梦对他的伤害。



一阵轻微的声响自绫乃唇畔溢出,那是远比少年的呻吟还要尖锐澄澈的声音。起初只不过是毫无变化的单一音色,后来逐渐有了高低起伏。旋律随之形成,音色的的种类也开始变得多彩多姿。



她静静地哼起了一首歌。



这是一首只有极少数人能够继承的歌曲,具有镇压前来侵扰人类的恶梦的效果。不过绫乃已经不太记得歌词所蕴涵的意义了。



唱着唱着,直人僵直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再度安然躺卧于被窝之中。呼吸也跟着平稳下来。



绫乃这才松了口气。接下来,他应该能够一觉到天亮才对——不过,她立刻又气呼呼地嘟起嘴唇,彷佛是在对感到安心的自己发脾气一般。



「……记得要好好感谢本小姐啊。」



她以沙哑的声音轻声嘀咕着,并伸出食指轻轻弹了直人的额头一下。只见双眼依然紧闭的他微微皱了下眉头。虽然绫乃接着又静静观察一段时间,但看来他已经完全进入熟睡状态了。



绫乃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被窝。



有件事让她十分在意。近来直人作恶梦的次数愈来愈频繁,呈现出来的痛苦模样也愈来愈严重。即便有自己陪伴在身旁,也无法完全抑制住恶梦对他造成的影响。



(为什么呢?)



她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却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她相信恶梦绝不会纠缠他一辈子。因为这是「惩罚」,目的是为了补偿他在很久很久以前所犯下的过错。



所以,遭到恶梦侵扰的现象总有一天会正式结束。



绫乃躺在早已变冷的被窝中,再度转过头注视着床铺。



她本人再清楚不过的,唯有一件事。



那就是当侵扰直人的恶梦结束时,自己也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往后应该也永远没有机会与他见面才对。



「最近——由于发生了不少骇人的案件——所以放暑假的期间——还请各位同学务必注意自己的安全唷——」



2年D班的导师笠原慧子站在讲台上宣布着。她那慢条斯理到极点的声音,听起来着实有种「反正我有说就好」的敷衍感。虽然她似乎并不怎么关心,但绝大多数的学生对她也没有感到不满。只见每个人不是随手将刚刚拿到的通知单或讲义塞进书包里,就是忙着跟朋友聊天打屁,或者玩着自己的行动电话——总而言之,根本没有人在专心听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今天不仅是饭见川高中举行结业典礼的日子,同时也是第一学期最后一次开班会。



「呃——九月分时,会为各位举办第一次的三方面谈——请各位同学务必记得在返校日的时候——将刚刚发下去的毕业志愿调查表缴交回来。」



笠原也不管学生们到底有没有专心在听讲,只是一个劲地继续宣布。



她去年才刚结束教育实习,原本是这个班级的副班导。由于身为班导师的驹江已经「失踪」了整整二个月之久,于是学校便临时指派她担任班导师一职。一般老师碰到这种状况,相信都会觉得压力很大吧。不过众人一点部不担心她会被压力击垮,因为她面对班导这份职务的态度简直马虎到无以复加。



「嗯——那么,第一学期——到此可以说是正式告一段落了吧……?没有问题吧?」



教室内顿时出现一股微妙的沉默气氛。坐在最后一排的仓野枣虽然是少数有在聆听宣布事项的学生之一,不过她还是在经过一小段时间之后,才发现笠原正以求救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看样子,似乎是在征求她这个班长的意见。



个子娇小的枣稍稍伸直上半身,确认讲台上没有任何东西。这表示该发的资料已经发放完毕了。姑且不论大家是否真的有听进去,但说明事项应该也全都宣布完了才是。



「嗯,大概没有问题吧。」



她一开口回答,笠原随即松了口气似地点点头。



「这样啊——那就没问题啰。」



「别连这种小事都问要学生好不好……」



坐在隔壁的男同学忍不住嘟哝了一句。他的长相没什么特色,一脸睡眼惺忪的模样。两人的目光一交会,枣便急忙移开视线。她还不太习惯这名男同学坐在自己的隔壁。



饭见川高中有在段考结束后调换坐位的惯例,个子娇小的枣几乎不曾坐到中排以后的位置,总是被安排坐在没人想坐的讲台正前方那个位置。这次由于跟其它事情扯上关系,导致她坐到了最后一排。



「那么,班会结束。大家再见~~」



笠原边打呵欠边丢出这句话以宣布班会结束,接着便径自转身离开教室。整间教室顿时变得闹哄哄的,直人立刻起身走到教室最前面。



「绫乃!」



他一叫出这个名字,整间教室立刻陷入一片鸦雀无声的状态。只见最前排的位置,有一名体型修长、留着一头飘逸长发的少女正准备起身。她——久世绫乃连头也不回,就这么快步走出教室。



「啊,等一等啦,喂!」



全班同学不发一语地目送直人随后追赶而去的背影。等到两人都离开教室之后,所有人才像是从紧张状态中获得解放一般,同时叹了口大气。



「……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啦?」



坐在直人前面位置的金发男同学开口询问枣。他是轻音乐部的山中,跟直人处得还不错。



「天晓得……我也是完全摸不着头绪啊。」



直人跟绫乃是一对青梅竹马,平常也总是一起行动。不同于脸蛋虽然可爱,行事作风却是既强硬又目中无人的绫乃,直人总给人一种傻呼呼,又很容易受他人影响的感觉。或许是由于两人的个性刚好互补,因此他们从来没有吵过什么大架。班上的同学也很自然而然的就会将他们俩人联想在一起。



但是自从半个月前开始,绫乃的表现就变得有点奇怪,感觉她好像很生气的样子,而且还一直刻意回避着直人。就算直人找她讲话,她也一概加以忽视;只要直人一靠近,她便会马上退开,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就连枣现在所坐的这个位置,其实原本也应该是绫乃的坐位才对。虽然她在换坐位时,抽中了这个位于最后一排的坐位,不过当她一发现这个位置就在直人旁边后,便立刻跟枣交换坐位。



这股显然不太对劲的气氛,搞得周遭众人也跟着提心吊胆了起来。



「原来连仓野同学也不晓得啊。」



山中开口说道,枣则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直人与绫乃两人都是枣的「朋友」。



就算枣询问绫乃,她也只是含糊其词地带过。然而对于两人失和的原因,枣心里大概已经有个底了——



「岸杜究竟追到哪里去了啊?」



一名体格魁梧、看起来就是运动社团成员的男同学加入了对话。他名叫永田,是山中的麻吉。



「这下子午餐该怎么办?」



他们三人原本约好要一起吃午餐的样子。山中从坐位上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永田的肩膀一下。



「……我猜他八成不会这么快回来吧。咱们还是先走好了。」



两人分别对枣简短说了声再见之后,便径自转身离开教室。逗留在教室内的学生已经不多了。枣走到绫乃的坐位旁边,只见她桌上放有一张印着「毕业志愿」等字样的调查表,是刚才开班会时发下来的数据表。



(啊……)



枣伸手拿起那张表格。绫乃大概不是忘记带走吧,枣猜想,她八成是刻意留下这张调查表的——因为对她而言,这只是一张「没有必要」的东西。



「小枣,妳怎么啦?」



她猛然抬起头来,只见四、五名女同学聚集在教室门口直盯着她瞧。



「我们要去站前商店街那边吃冰淇淋,小枣要不要一起来呢?」



伊丹香奈开口说道。



「对不起,我还得到社团那边去开个会。」



「这样啊。那等妳开完会之后,记得传个简讯过来喔?搞不好那时候我们还在站前商店街呢!」



「嗯,我知道了。」



等她们的身影从门口消失之后,整间教室就只剩下枣一个人。依旧是开启状态的窗户,还有排列有点不整齐的课桌椅。空空荡荡的教室看起来有如某种物体褪下的外壳一样。



枣的目光停留在没有书写任何字体的干净黑板上头。即便是现在,她依然可以清楚回想起那扇突然出现在此、又莫名其妙消失不见的门扉。



那是「非存之门」——一扇通往恶梦世界的门扉。



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种拥有自我意志,名叫「梦神」的恶梦。它们藉由将人类的灵魂拉进恶梦世界,并加以吞噬的方式来获得成长。之后还会设法穿越连接现实与梦境世界的「非存之门」,闯入现实世界当中。



二个月前,有一个名叫「YOMIZI」的梦神现身,并钻过浮现在这间教室里的「非存之门」。而创造出这个梦神的元凶名叫驹江,是枣等人的前任班导师。



直人则是挺身对抗「YOMIZI」的战士.他是一支被称为「守门之民」的族群后裔,而他们家在这个族群当中又肩负着「守护者」的职务。据说「守护者」必须全力阻止梦神出现,并守住梦境与现实世界之间的界线。



他在绫乃与枣的帮助下,使用岸杜家代代相传的黑色钥匙-莫斐斯,将梦神封印在一个被视为梦神流放地,名叫的巨大恶梦中。



「YOMIZI」事件结束之后——大约半个月前,他们一行人又在恶梦的游乐园之中,与一名叫作野木干央的少年所创造出来的三个梦神展开战斗,并成功将它们封入当中。不过在这起事件落幕之后,绫乃整个人就开始变得不太对劲。



这八成跟她所隐瞒的秘密有关吧。



绫乃并不是人类,她是一名大概在十年前,自踏入现实世界的梦神。这是破坏现实与梦境世界秩序的行为,因此尽管身为梦神之王的女儿,绫乃还是受到了被逐出的惩罚。从那时候开始,她便在这个世界等待罪愆获得赦免的那天来临。



枣心不在焉地俯瞰着绫乃留在桌上的那张「毕业志愿调查表」。绫乃绝口不提自己未来打算在这个世界做些什么的话题,因为她很清楚自己总有一天得重回。



(以前,我总觉得在这边的生活对我而言根本就无关紧要。)



在半个月前的事件结束之后,她曾说过这句话。不过幼时不慎离开的她,如今早已习惯了「现实」世界的生活。她绝不可能存有情愿舍弃现在的生活,只希望能够回到故乡的想法才对。对她而言,那个找不到半名熟人——特别是见不到直人的世界,肯定毫无吸引力可言。



不过,直人却迟迟未能察觉到绫乃心中的那份情感。其实直人或许也不想跟绫乃分开,但他似乎打算朝着早日送绫乃回这个方向而努力。于是枣便建议绫乃最好找个机会问问直人,看他心中真正的愿望究竟是什么。绫乃也依言跑去找直人。但在那次谈话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讲过一句话了。因此枣猜想八成是那次的谈话出了什么问题。



「……我为什么不开口问问他们呢?」



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枣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找绫乃问个清楚,但是她却迟迟没有动作。在期末考告一段落、准备更换坐位的时候,枣原本打算找绫乃好好谈一谈,可是绫乃却硬是跟枣交换坐位。在她确定坐到直人旁边的瞬间,便不经意地打消了与绫乃促膝长谈的念头。



枣紧咬着自己的嘴唇。



只要自己介入充当和事佬,直人与绫乃说不定就可以重修旧好。她自认很善于聆听他人的心声,过去每当班上同学发生争吵时,也常常出面担任仲裁的角色。为了让大家和乐相处,只要有什么事情帮得上忙,她都希望可以尽一份心力。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乐于助人和好的人物。



如今她却不想再做同样的事情。



这不代表她希望他们俩就此交恶拆伙。但是,他们俩平常总是不自觉地散发出一股让枣根本无从介入的氛围。每当看到这一幕,她的内心就会莫名感到焦躁不安。特别是只要直人待在绫乃身边时,注意力就会全数转移到她身上,时常忽略掉枣的存在——



「仓野?」



突然听见有人出声叫自己的名字,害枣吓得差点整个人跳起来。只见直人开门走进教室。现在回想起来,他的书包确实还留在教室里面。



「妳还没有回家啊?」



「嗯,社团还有会议要开。不过现在距开会还有一小段时间,所以……」



他在讲台前停下脚步,随即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个……绫乃呢?」



枣姑且开口询问。一看见他那闷闷不乐的表情,枣便立即猜想到他刚才没能够好好跟绫乃谈一谈。



「她回去了。」



直人简短地做出回应。



「是喔。啊,山中同学他们已经先跑去吃中餐了喔。」



「我知道……刚刚永田传了一封简讯给我了。」



跟之前相较,他们现在的谈话气氛确实变得热络许多。枣觉得直人已经习惯自然而然地主动开口跟她聊天了,最近反而换成是自己在跟他交谈时会觉得有点紧张。以前明明不曾发生过这种状况啊。



「绫乃那家伙到底是怎么搞的啊?」



直人一脸困扰地说着。看样子,他也不晓得绫乃生气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仓野,妳知道些什么吗?」



枣摇了摇头,接着想起刚刚山中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若是换成以往的自己,就算握有一些相关情报,肯定也不足为奇吧。



「这样啊……」



现场陷入一片沉默,连脚步声与交谈声都听不见,感觉上好像整栋校舍里面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而已。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快要传入耳中的感觉,让枣顿时感到坐立难安。



「妳……现在有空吗?」



直人开口询问。



「嗯,如果只是一下下,应该没关系才对……怎么了吗?」



「大概半个月前,不是发生过野木干央事件吗?我有一点关于当时的事情想告诉妳……其实我也很想说给绫乃听,但是她一直在闹别扭,我实在拿她没辄。」



看样子,好像是满重要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直人在这半个月当中,似乎时常露出思考着什么事情的模样。自己原先还一直以为他是在烦恼绫乃的事情……



「……什么事?」



「关于『红色眼珠』的事。」



2



这个主题乐园座落在一片毫无浓淡层次可言的蓝天底下。



虽然每一项老旧的娱乐设施都很勤奋地持续转个不停,但却感受不到任何游客的气息。这里是一个在现实世界中早已不存在的地方——也就是仿照过去位于饭见町郊外的主题乐园。天堂乐园所形成的梦境世界。



在旋转木马旁边的地面上,可以看见一扇横倒的黑色门扉。直人一边喘着大气,一边拖着大象娃娃装走向门扉。娃娃装的头套虽然已经掉落,但露出来的脸庞却完全不像人类。那是一团毫无凹凸起伏的灰色块状物体——也就是梦神。



来到呈现开启状态的门扉前面时,直人差点跪倒在地,只觉得背部不断传来阵阵抽搐般的刺痛感。刚才与数名梦神交手已经使他身受重伤,他打算尽快将几名梦神封入位于黑色门扉另一侧的中。因为他知道再继续拖延下去,自己极有可能会失去意识。



「………………………………子?」



梦神突然发出声音,吓得直人不由自主地松开手掌。由于它刚才一点反应也没有,因此直人根本没料到它会开口跟自己说话。



梦神维持着仰躺于地面上的姿势,看样子似乎并不打算做什么垂死挣扎。



「……你……打算怎么处置那孩子?」



这次直人听见原本应为嘴巴部位的圆孔,传出了一句清晰明确的话语。



「那孩子……?」



「就是我们的儿子……野木干央啊。」



干央是直人妹妹的同班同学,他将自己创造出来的梦神当成家人,与它们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这个具备领袖位格的梦神,负责扮演的就是「父亲」的角色。



「你……很担心他吗?」



直人觉得很惊讶。他一直认定对梦神而言,「父亲」只不过是一个角色罢了。而且它们也只是为了求生存,才会利用身为人类的干央。



「……拥有情感的梦神,并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存在吧?」



「呃,话是没错啦……」



直人瞄了座落在背后的镜子迷宫一眼,绫乃应该正在里面。她跑进去的目的,是为了关闭那扇连接现实世界的「非存之门」。



绫乃虽然也是梦神,却拥有和人类同样的情感。若单纯就这层意义而言,梦神与人类或许没有太大的差别吧。



「怎样,你打算怎么处置那孩子?」



梦神催促他回答。虽然从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但是它的语气显然十分着急。



此时,干央应该是跟具备他妹妹外貌的梦神躲在这座主题乐园的某个角落才对。直人接下来准备找出他们两人,将他身旁那个梦神也送进。可是,在完成任务之后——



「就只有将梦神送进,算得上是我非完成不可的任务。」



直人如此回答。干央创造出来的几名梦神虽然夺走了多条人命,但他相信那应该并非干央本身的心愿才对。



「……除此之外,我不打算对人类采取任何行动。」



他自认已经清楚表达不准备追究的意思,梦神闻言后却睁大那双红色的眼睛。



「你打算放任那孩子不管吗……」



这阵听起来十分惊恐的声音,令直人感到万分不解。



「咦?」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这件事非常重要。」



梦神接着说道。



「蹭经一度创造出梦神的人类,往后也会很容易再度受到恶梦的纠缠……搞不好有一天会再创造出其它的梦神。但那孩子下一次创造出来的梦神,并不一定会如同我们一样,愿意挺身保护他的生活与生命。」



「……所以?」



直人要它继续说下去。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尽快带着那孩子远离这里。这是个梦境与现实很容易混杂在一块的地方,对容易受到恶梦影响的人类而言,这个地方实在太过危险了。」



直人总算搞清楚梦神究竟想要表达些什么。下一次出现的梦神可能会动手伤害干央,而这个梦神很担心它的猜测会不幸成真。



当然,身为「守护者」的直人也希望能避免这种事态发生。不过——



(……真的可以相信它吗?)



直人无法判断它是否真的只是在担心干央的安危。搞不好它背地里其实另有企图也说不定。



就在直人犹豫不决之际,梦神再度以焦虑不安的语气开口:



「我愿意将我所知道关于『红色眼珠』的所有情报提供给你以作为代价……对身为现任『守护者』的你来说,这应该算是相当珍贵的情报吧?」



直人听到后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有个名叫「红色眼珠」的神秘人物潜藏于这座城镇中的某个角落,而「红色眼珠」似乎能够赐予梦神们力量。染上鲜红色彩的双眼,正是梦神们接收了这股力量的最佳证据——此外,身为前任「守护者」的直人父亲-孝臣也是遭「红色眼珠」所杀害的。



「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直人点点头。



「我可以放心把那孩子交付给你吧?」



梦神再次确认着,它好像还无法抹消掉心中的不安。



「我答应你,绝不会让他受到其它梦神的侵袭。」



干央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座城镇。等这起事件完全告一段落之后,自己应该有办法设法劝他搬离这座城镇才对。



「……你知道哪些关于『红色眼珠』的情报?」



直人尽量佯装出一副平静的模样。务必追查出父亲死亡的真相——这是直人担任为「守护者」时,便决定非完成不可的其中一件事情。



「老实说,『红色眼珠』并非她的真名,那不过是个通称……她的本质跟我们不同。无论是什么样的梦神,都绝对无法将她击败……」



梦神彷佛害怕有人偷听一般,以很小的音量说着。明明周遭就没有第三者存在。直人虽然无奈,还是只得将脸颊凑到它的嘴边。



「你所谓的不同,到底是怎么个不同法?」



「完全不同。等你看到了就知道了。」



这句话太过含糊,直人完全摸不着头绪。



「那她的外貌有什么特征呢?你应该有跟她碰面交谈过吧?」



「我根本没资格亲眼见到她的容貌……我只跟她简短交谈过几句话而已。」



既没见过她,也不晓得她的真名,双方只是简单的交谈了几句——



「那么到头来,你究竟又知道些什么呢……」



短暂的沉默。直人感受到一股犹豫不决的气息。



「据说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有一个获得『红色眼珠』的梦神藏匿在这座城镇当中。」



直人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你是指这个梦神早已进入现实世界,并非只是潜藏于恶梦当中?」



「没错。」



梦神回答。



「我猜她八成打算利用那名手下进行某种计划吧……如果你决定继续留在这座城镇担任守护者,那我劝你最好提高警觉。我能提供的情报就只有这些了。」



「……妳有什么看法呢?」



直人描述完这段交谈后,开口询问。他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面与枣相对而视。



「嗯……如果真有其事的话,那我认为这确实是个大问题。但是……」



她开口回答。



「……真的可以信任它吗?」



直人也思考过这个问题。那个梦神乃是与「守护者」处于敌对立场的存在,搞不好它只是想要打乱自己与绫乃的行动计划。更何况「红色眼珠」的手下如果真的就藏匿在这座城镇的某个角落,那么过去就算出现过某种征兆,应该也不足为奇才对。



「可是,它给我的感觉并不像是在说谎。」



直人认为那个穿着大象娃娃装的梦神是真心在担忧干央的安危。况且就当时的情况看来,它也没有理由再说谎来欺骗自己。



(如果是绫乃的话,又会说出什么样的意见呢?)



利用她不在场的时候谈论跟梦神有关的话题,让直人心里觉得怪怪的。他虽希望早点跟绫乃重修旧好,却始终搞不清楚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而大发脾气。



虽然早已习惯被绫乃的情绪牵着鼻子走,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碰到绫乃这么长一段时间不愿跟自己交谈的状况。他知道半个月前与梦神交战之后,在医院的那场对话是导致两人陷入冷战的开端。但是在他的印象中,自己并没有说过任何可能引发争吵的话语。只记得两人聊着聊着,她就突然火冒三丈,接着便起身冲出了病房——



「总之,今后还是提高警觉比较妥当。因为对方可能真有什么可怕的企图。」



直人说出了结论。假设真有梦神潜伏在这座城镇的某个角落,那么他非得尽忠职守,扮演好「守护者」这个角色不可。



说的也是……枣跟着点了点头。



「我也会贡献一己之力协助岸杜同学。若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尽管开口喔?」



「啊……嗯,谢谢妳。」



直人一边移开视线,一边向她道谢。能够听见校内人气排行榜前五名的美少女主动开口说愿意帮忙,让人想不高兴也难。当然啦,直人也知道自己跟她不过是普通朋友,因此这句话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更进一步的意义.



窗外传来阵阵水声,操场上的洒水器似乎已经启动了。或许是有人不小心被水洒中了吧,只听到随后又传来了欢笑声以及尖叫声。一时之间,直人与枣两人并肩静静的眺望着窗外明亮耀眼的景色。



「岸杜同学暑假有安排什么活动吗?」



枣彷佛自言白语似地开口说道。



「咦?……没有啊。我大概只会窝在家里吧。」



他连想都没想过要安排什么暑假活动。况且他还得挂虑关于梦神的事,因此并不打算离开这座城镇。他猜想绫乃的状况大概也跟自己差不多。



「我家也是,今年没有安排任何家族旅游,所以我应该会一直待在镇上。」



枣眺望着窗外的远方。直人不禁觉得她的脸看起来好像比平常更为红润。



「……你明天有什么预定行程吗?」



她突然改变话题,问起自己的具体行程,直人颇为纳闷。



「明天?没有啊……」



「前一阵子,有个叔叔到我家来拜访,顺道给了我好多张镇立游泳池的门票。你看,我不是加入游泳队了吗?我想叔叔给我票的原因,就是要我拿着这些票去游个痛快吧……可是我又不可能在那种地方练习游泳,正觉得有点困扰呢。而且又不好自己一个人去,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枣偷偷地看着直人的脸。直人则是隔了一小段时间之后,才察觉到对方是在邀请自己跟她一起去游泳池玩。



插图019



直人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枣换上泳装的身影,这幅想象画面让直人的心跳加速。接着他回想起来,依稀记得自己曾听枣提过今年要买件新泳装之类的。不晓得结果究竟如何?她真的有去买新泳装吗?不不不,这件事在这个节骨眼一点都不重要。



饭见町的镇立游泳池去年才刚改建完成,算是这一带颇受欢迎的娱乐场所。暑假期间虽然会冒出一大堆小学生,不过也算是替贫穷的高中生提供了一个打发时间的好地点。



「呃,嗯。我是可以啦……」



直人点点头。他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可是……绫乃那家伙会去吗……」



他才刚说出这个名字,枣便一脸惊讶的睁大眼睛。



「呃?咦?妳不是也会邀绫乃一起去吗?」



直人还以为这是枣为了让自己跟绫乃握手言和,才特地策划这一场活动。



「咦?啊……嗯,当然会啊。也得去邀请绫乃才行呢……我待会儿再拨电话给她看看好了。」



「不好意思,还让妳这么费心。」



「别客气,这真的没什么啦!」



直人歪着头疑惑不已。他总觉得枣看起来好像有点心生动摇,彷佛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要邀请绫乃的意思——



(想也知道不可能嘛。)



要是只有他们两人一起去游泳池戏水,那根本就和一场约会没啥两样。事实上,确实也有很多情侣们会选在暑假时一同前往镇立游泳池玩耍。在这一带,镇立游泳池算是「身心健康」的国高中生约会时,必定会安排前往的一个地点。



就在此时,直人口袋里传出了简讯铃声。他打开手机一看,发现是永田传来的。永田与山中目前正在站前广场的家庭餐厅吃午餐。



他收好手机,接着抬头一看,正巧瞥见枣将摆在她坐位上的书包挂到肩头。



「我差不多该去参加社团活动了。」



她露出跟往常相较感觉略为僵硬的笑容这么说道。



「我也要去找永田他们了。」



直人走向自己的坐位——原本应该很无聊的暑假,如今确定多出了一项乐趣。



「我等一下再传简讯给你。」



「知道了,那明天见。」



直人停下脚步,目送枣快步离开教室的背影。



3



「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直人你有什么打算呢?」



半个月前,绫乃向躺卧在病床上的直人提出了这个问题。



如今回想起来,绫乃只觉得自己彻底选错了切入主题的方式。若不讲得更浅显易懂一点,脑筋迟钝的直人压根儿就会意不过来。再加上他当时好像才刚吃完止痛药,整个人显得比平常更加魂不守舍。或许是受到上述因素的影响,导致他很理所当然地……



「啥?妳准备去哪里旅行吗?」



抛出了这么个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不是啦,我是指假设我回到的话啦。」



「什么打算喔……」



他微微皱了下眉头。



「……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才对。我大概还是会继续待在这座城镇吧。」



老实说,绫乃此时心中已经略微发火。她并不想听到这种回答,不过直人基本上也算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因此奇怪的反而是提出这个问题的绫乃。



她思索着自己到底该如何发问比较妥当。



「那妳有什么打算呢?等妳回到另一个世界之后。」



不料直人却反过来询问她的想法。



「这、这个嘛……就很稀松平常地融入那边的生活……然后总有一天会正式继任成为的统治者……我想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她支吾其词地作出回应。



「妳对于自己之前住过的那个世界,到底还留有什么印象啊?妳应该还记得很清楚吧?」



「咦……」



她对于孩提时代的事情几乎没什么记忆了。只记得自己时常独自一人待在空旷寂寥的庭院,跟父亲见面的次数也是少之又少。只能在数名婢女的照顾下,过着日复一日的无趣生活。



「……那里算是个很安静的地方吧。」



她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个答案。直人突然露出遥望着远方的眼神,一脸正经八百的表情。



「我现在偶尔还是会想起以前住的那栋旧房子呢。」



他轻声说道。



「我猜妳应该也还记得才对。当时我爸妈都还活着,九识阿姨偶尔会来拜访,水穗还只是个小女孩……怎么说呢,那是一个最能让我感到安心且怀念的场所……」



绫乃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仍等着他继续说下去。直人却突然对她露出笑容。



「相信对妳而言,一定也是个令妳感到怀念的地方吧?」



她顿时哑口无言,直人完全误解她的意思了。他认定绫乃一心只想要早日重返。



「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我对那种鬼地方……」



绫乃话说到一半便噤口不语。她绝不可以在这种时候说出气我根本就不想回去那种鬼地方白之类的话。因为自己是统治者的女儿,本来就不应该滞留在现实世界。她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将妳送回的。」



直人斩钉截铁地对她说道。虽然最近几个月以来,经常听见他将这句话挂在嘴边,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的她只觉得自己再也受不了了。只见绫乃踹开椅子猛然起身,整张脸贴到直人的面前。



原本一脸睡意的直人不禁睁大了双眼。



「妳、妳是怎么了?」



「我们都已经相处这么久了,为什么你还是一点都不懂啊?」



明明怒火中烧,绫乃却觉得胸口浮现一股极其心寒的感触。



「咦?」



「你这个笨蛋!大烂人!」



绫乃在直人耳边臭骂他一顿之后,随即转过身快步冲出了病房。



防晒用的大阳伞在早已磨平的人工草皮上映出一道浓厚的黑影。



这里是位于站前广场上一间老旧百货公司的屋顶。只有数张附有阳伞的圆桌散置于屋顶的各个角落,却不见任何点心摊贩与适合小孩子玩耍的娱乐设备。



绫乃坐在一张自动贩卖机旁的圆桌前,手肘拄着桌面,陷入了沉思。除了她以外,现场找不到第二个会在这种炎热的季节还刻意跑到屋顶上休息的客人。



自从在医院对直人发飘以来,已经过了整整两个礼拜的时间了。从那次之后,她就再也没跟直人讲过半句话。虽然依旧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也时常窝在同一间房里睡觉,不过就算他主动开口找自己讲话,绫乃始终维持不理不睬的态度。



再怎么说,直人未免也太迟钝了。其实只要思考一下,应该就能轻易察觉绫乃真正的心意才对——不过老实说,她并没有单方面责备直人的意思。因为她很清楚没说出真心话的自己其实也有错。



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不安才是导致她一直保持沉默的主因。根据直人的行事作风,一旦她打算与直人和好,他必然会理所当然且开门见山地丢出「妳那时候到底是怎么搞的啊?」这个问题。



如此一来,她就不得不开口说出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了。



她想知道他的心意究竟为何——他是否真的希望绫乃可以不要回去。



根据枣的说法,直人想必也很希望跟自己在一起。绫乃虽然很想相信枣说的话,不过只要一回想起直人当时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她就感到十分的不安。他但是不犹豫的语气斩钉截铁地说出「我要送绫乃回故乡去」这句话来。或许纵使自己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吧。



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的她,就这么无所事事地度过了一天。



绫乃叹了口气,从裙子的口袋里面掏出了一支棒棒糖——包装上写着惊艳水蜜桃口味的字样。



对绫乃而言,棒棒糖不只是「最喜欢吃的东西」。正如字面所述,她一天不吃棒棒糖,就无法继续活在这世上。因为「第一项品尝到的现实世界的食物」会对梦神的身体构造产生影响。



而主动将棒棒糖递给才刚来到这个世界的绫乃的——正是直人。从那之后,绫乃就一直跟他相处在一起。



绫乃一边转动着嘴里的棒棒糖,一边转过身去看了看背后的护栏。此时,太阳正逐渐西沉,防晒用的大阳伞也已经起不了什么遮阳效果了。



就在她心想『也差不多该离开这个地方了』,并伸手准备拿起摆在椅子上的包包之际……



(咦……?)



她颈项上的汗毛突然全数倒竖起来。有某种东西潜伏在这附近。



她提高警觉环视了周遭一圈。在这鸦雀无声的屋顶上,她并没有发现其它人的身影。然而现场却明显存在着一股某人正定睛监视着自己的气息。这令她回想起「红色眼珠」打电话给直人时的情景,这种感觉跟当时极为相似。



绫乃的目光落在通往电梯口的那扇自动门上。在有点肮脏的自动玻璃门的另一侧,依稀可见一抹穿着黑色服装的身影。对方的身高虽然跟绫乃差不多,但肩膀以上却形成一片黑影,导致无法看清长相。



绫乃一边凝视着这抹人影,一边缓缓自椅子上站起身来。她打算先出声叫住此人,看看对方有何动静再说。就在她深吸一口气之际,包包里的手机竟突然响了起来。



绫乃整个人为之一震,脑海中清楚浮现以前透过手机与「红色眼珠」对话时的情景。



她拿出手机,慢慢按下了通话键。



「…………是谁?」



接着她声音略显沙哑地询问对方。



「啊,我是枣啦!」



绫乃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就在同一时间,原本充斥在屋顶上的沉重气息也跟着悄然退去。不知不觉中,站在自动玻璃门另一侧的人影也已消失无踪。



此时只剩她一个人独自待在屋顶上。



「咦?妳怎么了,绫乃?」



「嗯,刚刚……」



绫乃原本准备开口说明的,却又突然噤口不语。



这是一件适合说给其它人听的事情吗?她再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变得不太有把握。说不定只是自己神经质罢了。



「……算了,没什么。」



她改口这么说道。



当天晚上。



岸杜家的餐桌笼罩在一股沉闷不堪的气氛当中。岸杜水穗一脸焦躁不耐地轮流看着默默挪动手上筷子的直人与绫乃。



水穗是小直人三岁的妹妹,她一手包办了这个家的所有家事。即便在绫乃搬进来跟他们同居之后,这个原则依然没有改变。虽然绫乃也具备一定程度的家事技能,不过水穗却丝毫没有让出「主妇」这个职位的打算。



今晚的菜色是酸辣鸡块和红味噌汤。这道加了手工塔塔酱的酸辣鸡块是水穗的拿手好菜之一,她个人对这道菜肴的味道也颇具自信。



但是……今天吃起来却一点也不好吃。



原因就出在这两人身上。或许是因为大吵一架的缘故,在直人出院之后,绫乃始终不愿开口跟他交谈。而近距离目睹这场冷战的水穗,已经再也受不了了。



「我说啊……」



等三人差不多都吃完晚餐之后,水穗终于忍无可忍地对两人开口。直人与绫乃的目光同时落到水穗身上。



「麻烦你们两个差不多一点……晚餐都变难吃了说。」



直人与绫乃一瞬间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不过绫乃随即又移开了视线。



「……抱歉。」



绫乃压低声音说道。这句话似乎是对水穗说的,而非直人。



「我吃饱了,今天的晚餐非常好吃喔。」



接着她静静拉开椅子,起身准备离开厨房。



「绫乃,等一下。」



直人转头叫了一声。她虽然难得在门口停下脚步,却依旧不肯转过身来。



「仓野有打过电话给妳吧?妳明天应该也会去游泳池吧?」



她的手握住门把,默默站在门前面,最后总算缓缓出声回应:



「……我对枣说得很清楚,那就是我从没讲过『我会去』这三个字。」



丢下这句话之后,她便走回自己的房间。直人则是一边叹气一边交抱着双臂——不过一察觉到水穗的视线,他立刻急急忙忙摆出双手合十的动作。



「我吃饱了。」



「粗茶淡饭而已,感谢赏光。」



互相客气了一番之后,水穗随即站起身。接着手脚利落地将三人份的餐盘迭在一起,端到厨房的流理台去。



「关于我们的事,真是不好意思啊。」



直人坐在厨房的餐桌前面,开口对水穗说道。



「虽然我不晓得到底是哪一方不对……」



水穗则是一边从厨房走回餐桌前,一边出声说道。



「但是,麻烦哥哥快点设法解决这个僵局好吗?」



「啊,嗯……我知道了。」



直人作出了这样的响应。



若是以前,水穗八成会丢出「请快点把那个人赶出我们家」这句话来。毕竟她一直以来都跟绫乃处不好。现在,即使讲得再怎么好听,两人也算不上是相处融洽。不过至少到目前为止,水穗已经愿意接受绫乃搬进来住的事实。既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她当然不希望看到绫乃引发任何纠纷。



当然啦,她始终抱持着观望的态度。一旦发现绫乃企图对哥哥做出什么不知廉耻的行径,她一定会立刻将绫乃给轰出家门。



「对了……刚才野木同学传了封简讯给我。」



水穗边擦拭着餐桌,边对直人说道。



「他在那边过得还好吧?」



「嗯,他要我代他向哥哥问好。」



野木干央的梦神所引发的事件,乃是导致他们兄妹俩收到这封简讯的契机。水穗是在被拉进同班同学干央的「恶梦」当中后,才首度得知名为梦神的异质存在。根据直人的说明,他跟绫乃两人正在合力与梦神对抗。而绫乃也是因为必须与直人连手对抗梦神,才会决定搬过来跟他一起住的。



当然啦,水穗认为直人与绫乃并没有对自己透露所有的详情。特别是绫乃似乎还背负着某种复杂的隐情,但是水穗并不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她相信总有一天,两人一定会对自己据实以告。



「……另外,我白天接到一通打来找哥哥的电话喔。」



「是谁打来的?」



「是个女的……不过她没说自己叫什么名字。」



直人拾起头来。



「女的……?该不会是仓野吧?」



水穗摇了摇头。若是枣的声音,她一定马上就能认出来,然而对方的声音却比枣还要低沉平稳一些。



「那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她只说『请问岸杜直人先生在家吗』,我回答不在,她就回了我一句『那我改天再打过来』。」



「会是谁呢?」



直人侧头沉思着。看来他好像是真的毫无头绪。水穗原本还以为只要询问哥哥,马上就能得知对方的真实身分。



「……会不会是电访推销员之类的?」



水穗并不这么认为。自从父亲过世之后,他们家就几乎再也没有接过这一类的推销电话。八成是因为经销商也知道这是个没人负责赚钱养家的家庭吧。此外,对方会脱口说出还只是个高中生的直人姓名,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下次如果这个女的再打来,可以帮我问一下她的联络电话及住址吗?」



「……知道了。」



其实用不着直人吩咐,水穗早有这个打算。因为这个打电话过来的女生,给人一种似乎有什么麻烦的感觉,这一点让水穗感到十分在意。



4



一看到混浊的白色天空,直人立即领悟到自己正处于的恶梦当中。



他挺直上半身,先确认一下自己的手脚是否完好无缺。



(……四肢都还在。)



他顿时松了口气。虽然途中便会清醒,但每次一坠入的恶梦当中,总是会遭受一连串不堪回首的痛苦折磨。最近能在梦中维持四肢健全状态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



不过今晚的梦境跟以往截然不同,周遭完全感受不到梦神的气息。



直人站起身,想确认一下自己目前究竟身在何方。



那是一个四面皆由老旧石壁围绕而成的空间,眼前耸立着一座似曾相识的尖塔。看来自己似乎位于中心地带的国王居城中。



这里好像是城堡里的中庭地区。或许是长期没有保养整理的缘故吧,只见地面布满了色泽暗淡的杂草。从直人目前所站的位置望过去,可以看见在远方的墙缘附近,种有数棵弱不禁风的纤细树木。每一棵树的生长状态与叶片色泽都很糟糕,就算形容它们是一片枯木林也不为过。



直人发现,位于最角落的树木后面藏有一扇小小的石砌便门,那扇门同时也是现场唯一的出入口。或许是四面都遭到石壁包围起来的缘故,导致现场的空气十分混浊,完全感受不到一丝微风。总觉得与其说是庭院,倒不如说这里是一座没有加盖屋顶的监牢还比较正确一些。



直人突然瞇起了双眼。



总觉得这个地方有点眼熟,好像早在很久以前,自己就曾经来过这里一样——不过照理来说,这明明就是他第一次踏进的城堡中啊。



他走到位于「中庭」中心地带的圆盘状大石块旁边。这块大石头大概是被拿来当桌子使用的吧。石块附近还可发现数根从地底破土而出、似乎能够拿来当成椅子坐的小巧石柱。



他弯腰坐在其中一根石柱上,转头重新环视了周遭一圈。先前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此时已化为近似确信的念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地方呢?



(算是个很安静的地方吧。)



突然,直人的脑海浮现绫乃半个月前在病房里说的那句话。



「啊!」



自己曾有过一次目睹这座城堡内部景致的机会——也就是在绫乃前往现实世界当时。如果自己打开的那扇「非存之门」刚好是通往这座中庭的话……



直人惊讶地弹跳起来,直接朝着正前方奔去。等抵达墙边之后,他转身再度环视了整座中庭一圈。



(就是这里!)



石制圆桌位于视野中心,高耸尖塔矗立在左手边,枯木林则座落在右手边——突然间,他的双手掌心再度忆起了那股沉甸厚重的触感。当时打开那扇异常坚固沉重的门扉之后,自己目睹到的就是这幅光景。他依稀回忆起绫乃坐在那张圆桌前面的小小背影。



之后的记忆就变得十分模糊了。直人猜想,绫乃大概就是从此处穿越门扉,不小心抵达岸杜家的吧。也或许是直人出声叫她,主动邀她前往现实世界的也说不定。



自从得知绫乃是梦神之后,直人心中一直存在着一股罪恶感。要是自己当时没有打开那扇「非存之门」,绫乃也不至于遭到被放逐的命运,而这个念头正是促使直人下定决心要「送她回故乡」的主因。



(……她过去一直都生活在这种鬼地方吗?)



此处根本不止是安静,而是个阴沉又寂寥的地方。这里当真是绫乃一心想要回来的地方吗



耳边突然传来了树枝遭到踩断的清脆声响。直人诧异地往树林方向望去,不知何时,便门旁边竟出现了一名人高马大、以一件黑色斗篷罩住全身的男子。



「啊……」



此人乃是统治所有梦神的国王——也就是绫乃的父亲。直人这才领悟到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正是这名梦神召唤自己前来的。他以前也曾让直人做过幼年时期的梦,这次或许又是想要传达什么讯息给自己也说不定。



直人仿佛受到吸引一般,缓缓朝着国王走去。



梦神隐藏于斗篷底下的嘴唇缓缓动了起来。直人屏气凝神地等待对方即将说出口的话。



「咦?怪了?」



直人猛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梦神之王和城堡中庭都已完全消失无踪了。自己则是起身坐在床上,定睛凝视着眼前的墙壁。



窗外早已一片明亮。



「天亮了啊……」



结果还是没能搞懂那个关键场面所代表的意义。之王究竟想对自己说什么呢?



「……你作恶梦了吗?」



绫乃的声音突然传入他耳中。此时的她背对着直人,横躺在尽可能与床铺保持最远距离的被窝里面。由窗帘缝隙透射而入的阳光,在木质地板上形成了一条白线。看起来有如将两人隔开的分界线。



「不……那并不是恶梦。」



「是吗?」



她始终不曾转身面向直人,但是好像也没有要起身离开房间的意思。



「不过,是关于的梦。妳爸在梦中现身了。」



绫乃那只穿着短袖衬衣,露在被窝外的白皙肩头顿时猛然一震。



「他……说了什么吗?」



「他看起来好像有话要说,不过在他说出口之前,我就醒过来了。」



已经很久没有跟绫乃持续聊上这么多句话了。直人犹豫着是否该告诉她关于那座中庭的事,但最后还是决定作罢。因为他觉得绫乃八成不会喜欢这个话题。



「……妳今天会去游泳池吗?」



绫乃没有回答。不过直人不愿轻言放弃。那幅寂寥的中庭景象再度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过去坐在那张圆桌前的年幼绫乃,与此时映入自己眼帘当中的背影,已经在脑海深处重迭在一起了。直人心中不禁产生了不希望放她独自一人的念头。



「妳要来喔,我们会在老地方等妳。」



直人再次叮咛道。



「……绫乃还是没有出现呢。」



枣这么对直人说。



两人站在位于车站正前方的喷水池旁边。虽然大家平常习惯约在这个地点碰面,不过由于上方并末加装遮阳篷,所以盛夏时节这里总是热得要命。



「我原本还以为她会准时现身的说……」



直人有点遗憾地说道。枣抬头看了一眼设置于车站大楼顶端的时钟,现在距离约定碰面的时间已经过了快一个小时。而且一到午后时段,日照也变得愈来愈猛烈,直人从刚刚开始就不停的伸手擦汗。看样子,他似乎不太受得了这种炎热的天气。



「岸杜同学,你要不要到有屋檐的地方去休息一下呢?我在这里等她就可以了。」



枣战战兢兢地提出这个建议,她怎么也无法开口说出『就我们两个去就好』这句话。直人始终认定是他们三个要一同前往,绫乃若是再不现身的话,这场约会八成会宣告中止吧。



其实她原本就觉得自己不该有试图去邀直人约会的念头,这么做等于就成了介入直人与绫乃之间的第三者。但他们两个明明都是自己的好朋友——



「……我们两个先过去好了。」



直人突然轻声嘀咕着。



「咦!」



枣吓了一大跳。



「你不打算直接回家吗……绫乃没有来喔?」



「现在回去也太可惜了吧,反正都已经特地来到这里了。」



直人一边说着,一边踢开自行车的停车架,脚一跨便坐到坐垫上。



「况且绫乃她搞不好随后就会直接到游泳池来找我们啊。」



听他这么一说,好像也没错。枣只觉得整个人的心情瞬间开朗了起来。



「嗯,说得也是。那我们走吧,岸杜同学。」



她走在直人前方,准备朝游泳池前进。很担心自己脸上会不会露出太明显的笑容。



「啊,仓野。妳等一下。」



直人骑着自行车超到她前面,随即停了下来。



「不嫌弃的话,要不要坐我后座?从这里走路去还满花时间的。」



「咦……」



枣的心跳开始加速。她从来没有被男孩子骑自行车载过的经验,光是想象男生骑自行车载自己在路上奔驰的景象,就让她感到十分难为情。



「可、可是……这样我会过意不去耶。」



「没关系啦……啊,我忘了,妳是不是对自行车很没辄?」



枣不会骑自行车。她从小时候开始,无论再怎么练习还是学不会——但那仅止于自己试图骑上自行车的状况。



「对我而言,双乘一点都不成问题……但是,真的可以吗?」



直人仿佛在催促她赶紧坐上来一样,伸手轻轻拍了拍自行车的后座。



于是枣便将塑料大手提袋挂到肩头,轻轻坐上自行车后座。近看之下,枣才发现身穿短袖衬衫的直人,背部其实比她想象的还要厚实许多。她一时不知道该抓什么地方而犹豫了一下,然后才战战兢兢地伸手轻轻攀住他背后的皮带部位。



自行车逐渐加快速度,沿着站前道路直奔游泳池。



「……仓野,妳还真轻呢。」



面向前方的直人不经意地丢出这句话来。



(啊……)



枣一听之后猛然倒抽了一口气。用不着开口询问,她也知道直人是拿她跟谁比较。相信他至今为止一定有无数次载着绫乃满街跑的经验。难怪现在明明载着身为异性的自己,他却始终表现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行经有点落差的地段时,车身轻轻弹跳了一下。



「抱歉,妳还好吧?」



直人边回头边询问。



枣则是默默点了点头,接着伸长双臂,紧紧环抱住他的身体。



5



直人换上泳裤后,从更衣室定到了游泳池畔。在饭见町镇立游泳池当中,除了正规的五十公尺泳池之外,还附有懒骨头飘飘池以及滑水道。比起公共设施,这里更适合称之为一座小型主题乐园。



或许是才刚放暑假的缘故,来戏水的人还不至于多到难以下水游泳的程度。



直人坐在摆设于五十公尺游泳池畔的板凳上。跟挤满了小学生的滑水道区域相比,这里显得安静许多。他跟枣约好要在这里会合。



直人将手机用毛巾包裹着,带了进来,因为他猜想绫乃搞不好会打电话跟他联络。



(绫乃那家伙到底跑哪去了啊?)



她比直人还早离开岸杜家,所以直人原以为她是跑回家里去拿泳装。虽然他有传了封简讯,告诉她自己跟枣已先行抵达镇立游泳池,不过她仍未捎来任何回复。



「……这不是岸杜吗?」



一听见这阵耳熟的声音,直人忍不住拾起头来。



「咦?山中,你跑来这里干嘛?」



站在眼前的是跟自己同班的山中。他压根儿没料到会在游泳池畔遇见同学。当然啦,昨天在家庭餐厅听那边打屁聊天时,他并没有向山中提及自己今天要来游泳池戏水。



「咦,原来你跟我们毫无关连,是自己跑来这里玩的啊?未免也太凑巧了吧……我是刚刚才被永田打电话找来的。他说剑道社所有二年级的成员都要来游泳池戏水,叫我跟着一起来。」



「这算什么啊?山中跟剑道社应该一点关系也没有吧?」



他平常总是窝在轻音乐社弹吉他。两个社团的方向性根本就是南辕北辙嘛。



「我也摸不着头绪啦。反正我刚好很闲,就一起过来啰。」



就在这时候,直人察觉到游泳池里面的女孩子正偷偷瞄着山中。他那堪称俊俏的容貌,酐上看来或许纤瘦,实际上却十分结实的体格,确实相当引人注目。



而且直人大概也已经看出个中详情了。包含永田在内的剑道社所有二年级成员,统统都没有女朋友。他们肯定是在上午的练习结束之后,瞎起哄地提出了前往游泳池泡妞的计划——毕竟现在正在放暑假嘛。



话虽如此,这群色鬼又对自己很没有自信。他猜山中八成只是他们叫来扮演泡妞的诱饵角色罢了。反正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山中……你还真可怜。)



不同于抢眼的外表,山中实际上是个寡言又稳重的男孩子,相信他本人应该一点也不想泡妞才对。直人打算等事后再找机会好好责备一下永田。



「对了,岸杜是跟谁一起来的啊?」



「跟仓野啰。」



山中一睑讶异地挑了挑眉毛。



「哦,约会是吧?」



「想也知道不可能嘛。原本绫乃也预定要跟我们一起过来。」



「结果你们两个还是单独前来,不是吗?」



「话是没错啦……但我想仓野应该也不会当它是一场约会才对。」



「这句话是她本人说的吗?」



直人顿时哑口无言。现在回想起来,打从刚才开始,枣的态度就显得跟平常不太一样。那是一种看起来好像很难为情,或者该说是不好意思的态度。之前他因为满脑子都在想着绫乃的事,所以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自己的确是与枣单独前来这座游泳池戏水没错。



一想到这里,直人只觉得先前的从容彷佛作梦一般,整个人瞬间紧张了起来。在家庭餐厅那边打屁聊天时,他并没有向山中提及自己今天要来游泳池戏水。



「岸杜也是被永田挖来的吗?」



这句话更是令直人倍感惊讶。



「什么?连永田也跑来了啊?」



「……虽然我觉得自己没什么资格讲这种话。」



山中以一脸正经八百的表情对直人说着。



「但是岸杜,你应该多用点心思去体会身边那些女孩子的心意才对吧?」



「咦?」



就在这时候,永田那副魁梧的身躯猛然挤进两人之间。



「啊,找到了、找到了!告诉你们,我刚刚在那边看到了仓野同学!她独自一个人在那边走来走去,果然有够可爱的!简直是可爱到爆.而且她真的是个名不虚传的隐性巨乳……咦?」



他滔滔不绝地讲到一半,这才微微侧过头,直盯着直人的脸瞧。



「……咦?岸杜,我有找你过来吗?」



「水田,咱们走吧。」



「咦?为什么啊?」



「岸杜,抱歉打扰到你了。我们先走啰。」



山中拉着永田离开了现场。



独自留在原地的直人则是侧头感到不解。山中那番话令他耿耿于怀——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岸杜同学?」



背后有人叫了自己一声,直人立刻回过头去。



只见身穿朴素竞赛用泳装的枣出现在自己眼前。她的个子虽然娇小,手脚却格外修长纤细,锁骨附近留有一道淡淡的日晒痕迹。泳装更加倍强调出她那身凹凸有致、超乎想象的迷人曲线,使她看起来充满了女性魅力,跟平常可说是判若两人。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这里面比我想象的还要宽敞,害我不小心迷了路。」



「没……没关系……」



由于过度紧张,直人只能任由视线四处飘。枣则是有点困扰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那个……我看起来很奇怪吗?」



怎么可能奇怪嘛。直人连忙摇了摇头。



「一点也不奇怪。那个,我觉得……妳很可爱。」



这句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语,让枣听了之后满脸通红。



「谢……谢谢夸奖。」



两人就这么忸忸怩怩地杵在原地,彼此对看了好一阵子——最后枣大概是再也受不了这股沉默的气氛吧,只见她突然拾起头来,主动牵起直人的手。她那略带沁凉的纤细手指,轻轻勾住了直人的手指。



「我、我们到那边去看看吧。」



她带头领着直人朝懒骨头飘飘池那边走去。



插图034



懒骨头飘飘池就围绕在小孩专用的圆形泳池外侧。只要别把兴高采烈地放声大笑并游过自己身旁的小学生放在心上,这里倒也算是一座能够悠闲戏水的经典泳池。为了追上以双脚踢水缓缓游动的枣,直人也跟着在水中慢慢往前游。虽然从前面看的时候根本无法得知,但实际上枣的背部肌肤裸露面积远比直人所想象的还要大上许多。



「早知道就该顺便带颗球过来玩才对。」



「嗯……说得也是。」



直人一改用仰泳姿势,天花板的照明设备随即照得他视野一片模糊。原本是为了避免自己一直盯着枣看,才想出这个方法的,不料他的肩膀却突然被人扣住,整个人也顺势被压入了水中。



「呜哇?」



他边口吐气泡边急忙从水底探出头来,枣则是一脸笑瞇瞇地注视着他。



「妳这是做什么啊?」



「岸杜同学,你留下太多可趁之机啰。」



她轻笑一声后,从他身边游开。即便只用双脚轻轻踢水游着,她的动作依然十分流畅。虽然直人看了之后相当佩服身为游泳社成员的她,但同时也觉得任由她戏弄的自己实在蠢到不行。于是直人心生非报仇不可的念头,拚命拨水追了过去。



(……这种状况……果然就是所谓的约会吧?)



此时脑子里有另一个冷静的自己轻声说道。之前山中说的话再度闪过脑际——你应该多用点心思去体会身边那些女孩子的心意才对吧?其实直人并不认为自己没意识到周遭女孩子的心意,他反倒担心会不会只是自己在自作多情而已。虽然现在他跟枣走得很近,但他脑子里完全找不到『她其实很想跟自己交往』之类的想法。他始终相信,在一心希望与她交往的众多男孩当中,一定有人比自己更适合当她的男朋友。



(咦……?)



现在回想起来,山中说的并不是「枣的心意」。他那句「身边那些女孩子」并不只是单指枣而已,或许连绫乃都算在内也说不定。自己确实不太清楚绫乃的心意为何。要是他能够用心的去了解一下,这种冷战状态肯定不会持续到现在仍然不见好转的迹象。



(绫乃那家伙结果还是不打算过来吗……)



「……岸杜同学?」



枣逆流游回到在不知不觉当中,停步伫立于原地的直人身旁。



「抱歉……我把手机丢在那边忘记带过来了。」



直人将手机遗留在刚刚坐的板凳上。他一说完,枣的脸上顿时掠过一丝阴霾。或许她也想起了绫乃的事吧。



「我回去那边看一下。」



直人说着起身离开了游泳池。



虽然直人说不用,结果枣还是跟着他一起离开游泳池。两人走回板凳旁时,直人的手机也刚好响起了铃声。



「啊,有人传简讯给我。」



搞不好是绫乃传过来的也说不定。直人拿起包在毛巾里面的手机,打开刚收到的简讯。



「……是绫乃传来的吗?」



站在他背后的枣开口询问。



「不是,是我妹发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这封简讯既没有标题,就连内容也十分简洁。



『昨天那个女的又打电话过来了。她好像很希望哥哥能马上跟她联络,她叫鸫。』



这名女子大概没有透露自己的姓氏吧。只见简讯后面还附上了电话号码。以电话号码前面的外县市区码看来,她似乎就住在饭见町。



「好像有人打电话找我……等我一下喔。」



既然对方愿意留下电话号码,就代表这八成不是一般的恶作剧电话,搞不好真的是有什么紧急的事也说不定。于是直人拨打了简讯上面的电话号码——在接通后响了几声之后,对方才接起电话。



『喂。』



话筒另一端传来了颇为沉稳的女性嗓音,但直人却对这声音毫无印象。



「我叫岸杜直人……请问是鸫小姐吗?」



『……是的。』



她的声音夹带着一丝颤抖,似乎是身体不适所导致的。



『我有事情想请你帮忙……是关于梦神的事。』



直人的手不自觉加强力道,紧紧握住手机。对方竟知道直人具备「守护者」的身分。



「妳要我帮妳什么忙?」



接着是一片沉默,耳边只能听见对方发出的微弱呼吸声。直人回过头去,只见枣正一脸担心地注视着自己。



「请问……?」



就在直人准备开口催促对方继续说下去之际,耳边再度响起她的声音。



『……我想请你杀死一个梦神。』



一辆电车伴随着轰隆巨响,沿着脚下的铁轨呼啸而过。



绫乃靠在没半个人影的陆桥栏杆上头,心不在焉地眺望着眼前的光景。虽然手机不时响起来电铃声,她却始终不曾理会。



只见她平常习惯骑的越野自行车就停放在身旁,加装在把手前面的前货袋则是因为装了泳装与更换衣物,呈现一副快撑破的膨胀状态。



照理来说,这时候的她应该是在镇立游泳池里面才对。



绫乃为了到底该不该赴约而烦恼了好一阵子,最后在早已超过约定时间许久之后,才动身赶往位于车站前的集合地点。她已经对于维持现状一事开始感到不耐烦。她打算对直人说清楚,让他知道自己的想法,以及自己究竟想要问他什么问题。她认为只要枣也在场,自己跟直人应该就不至于起争执才对。



当绫乃来到可以看见站前那座喷水池的地点时,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因为她看见了他们两人的身影,只见他们俩正准备离开喷水池畔。



绫乃见状,马上踩着踏板欲冲到他们身旁——但就在距离只剩数公尺远的地方时,她又紧急煞车了。



他们两个人的样子看起来跟平常不太一样。枣带着灿烂的笑容,开心地跟直人聊着天,甚至完全没发现已经来到附近的自己。



直人好像开口邀请枣坐上自行车后座。枣则是难为情地犹豫了好一阵子之后,才坐上自行车的后座。两人看起来根本就像是一对感情十分甜蜜的情侣。



绫乃无法出声叫住他们,只能静静目送两人骑乘同一辆自行车离开。



「……随便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绫乃低声咕哝道。离开站前地带之后,她便一直站在这座陆桥上面。



她从挂在越野车前方的前货袋里面掏出一根棒棒糖丢进嘴里——这是一根黑巧克力口味的棒棒糖。



以往她从未好好思考过这个问题。那就是等自己回归之后,直人与枣的关系依然会持续发展下去。直人原本就对枣抱有好感,而枣也一直很想跟直人交朋友。搞不好枣会因为某种意外,而萌生出想要跟那个烂人交往的念头。



想怎么发展是他们俩的事,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照理说应该是这样才对,但……



绫乃用力啃了棒棒糖一口。



随便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这并不是绫乃的真心话,她根本就没办法接受。光是想象他们两人成为男女朋友,就让她感到十分不快。虽然她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笨蛋。」



绫乃轻声嘀咕着。连她也搞不清楚到底谁才是笨蛋了。是直人?枣?还是自己?这份难以言喻的情绪,搞得绫乃混乱不已。



在她准备掏出第二根棒棒糖的时候,周遭的天色突然变得有点昏暗。



她抬头仰望天空,发现有一朵小小的云彩挡住了太阳。应该马上就会变回阳光普照的状态才对。



这时,绫乃的双手突然开始狂冒鸡皮疙瘩。



(有人正在注视着我……)



昨天在百货公司的屋顶上,绫乃也曾感应到同样的诡异气息。她环视了陆桥前后两侧一圈。



只见一名少年彷佛刻意阻挡一般,站在陆桥上另一侧的入口。对方的年纪与绫乃相彷,身高也跟她差不了多少。他穿着一件印有夸张图案的黑色T恤以及宽筒工作牛仔裤,头发短短的,脸上还戴着一副红色的太阳眼镜,藉此隐藏住自己的双眼。



不过,绫乃比较在意的是挂在他肩上的那个球棒袋。不管怎么看,他根本就不像是一名高中棒球员。



「你是谁?」



绫乃开口询问对方。



「我们昨天也碰过面对吧?」



昨天自己在百货公司屋顶见到的那名神秘人物,八成就是这名少年。



「妳就是久世绫乃,对不对?」



他宛如拚命强忍着颤抖一般,以毫无抑扬顿挫可言的声音说着。



「妳是梦神之王的女儿,没错吧?」



绫乃反射性地摆出应战架势。既然知悉自己的真实身分,就代表这名少年绝不是一般的人类,搞不好是跟「红色眼珠」有合作关系的梦神。



「我的名字叫麟堂正宗。」



他将球棒袋笔直竖立在地上。绫乃一看见他打开球棒袋拉链,从里面取出某样物体后,顿时睁大了双眼。那样物体的造型虽然朴素,却是一把不折不扣的日本刀。



自称为正宗的少年动作流畅地拔刀出鞘,以如同预告全垒打般的动作将刀尖直指绫乃。



「……是为了打败妳而来的。」



他如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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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就是这里了吧?」



直人与枣在不见半个人影的住宅区尽头停下脚步。两人依照自称为鸫的女性所提供的地址,来到了她的住处。



对于对方的来历,以及希望帮忙的内容,直人可说是一概不知。她只在电话里说了「我希望等亲眼见到你之后,再进一步与你详谈」这么一句话。



围墙内可见一片长满绿草的庭院,以及一栋两层楼高的建筑。阳台上晾着洗干净的衣物,另外还加装了接收卫星电视讯号的天线。看来是一间没什么特别,极其平凡的独栋住宅。



除了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某顷物体之外。



「妳觉得这会是什么玩意儿?」



直人开口询问。



只见一座由石块砌成的鸟居,矗立在原本应该是住宅大门的位置。梁柱上布满了曾经修补过裂缝的痕迹,可见这是一座年代相当久远的鸟居。



「会不会是这里原本有一座神社,只是后来才改建成住宅的?」



「……可是,屋主为什么决定把这种玩意儿留在自家门口?」



这座鸟居跟住宅区的风格完全不搭,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恶作剧一样。而竖立在鸟居旁边的老旧石柱上则是刻有「饭见神社」等字样。



「咦,我记得饭见神社不是位在别的地方吗?」



直人侧头感到疑惑。照理说「饭见神社」应该座落在商店街的丁水田超市一旁边才对吧。



「听说从以前开始,镇上就有好几间取名为『饭见神社』的神社喔。我家旁边有一间、站前商店街里面也有一间、天堂乐园的后面也有一间……这里会不会也曾经是其中一间『饭见神社』的所在地呢?」



「……以前的人为何要做这么令人费解的事情啊?」



「嗯~~这点我也不太清楚……」



枣绕到石柱旁边,众精会神地凝视着石柱。她似乎在确认石柱上是否还刻有其它文字。



看着她认真研究石柱的模样,直人心里顿时萌生一股歉疚之意。照理来说,他们现在应该还在镇立游泳池里头戏水才对。身为守门之民的直人前来此地本就理所当然,枣只是顺便陪他一起过来罢了。



「仓野,真的很不好意嗯……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她笑容满面地摇了摇头。



「又不是岸杜同学的错,不用道歉啦。反正游泳池随时想去都不成问题啊。」



她接着又露出有点害羞的神情,补上另一句话:



「下次我们再找时间一起去玩吧。」



「呃,嗯……好啊。」



两人一同走过入口的踏脚石,在玄关前面停下脚步。挂在门钤旁边的木制门牌上写着「麟堂」两字,可见「鸫」或许只是她的名字而已。



直人按下门钤——过了一会儿,两人听见对讲机的另一端传出了回应声。



『喂?』



「妳好,我是岸杜。」



『请进,大门没有锁……我在位于走廊尽头的房间里面。』



对方很快就结束了通话。



直人忍不住心生警戒。不管是这栋房屋也好、住在里面的这名女性也罢,似乎都让人觉得十分地莫名其妙。就这么直接带枣进屋子里去,真的妥当吗?



万一这是对方所设下的圈套,不就害她身陷险境了?



「那个,仓野,妳在门口等我一下好吗?由我先进去探查一下……」



「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枣以格外强硬的语气回答。



「如果换成是绫乃,她一定也会跟你一起进去对不对?」



经她这么一说,想想确实也没错。假设绫乃在场的话,自己肯定会产生反而希望她能跟着一起进去的念头才对。



「但是,那是因为……」



直人一时之间无法解释清楚。总觉得『因为绫乃是梦神』并不是导致他产生上述念头的唯一原因。



枣径自打开门走进屋内,直人也只好莫可奈何地随后跟上。



屋内一片昏暗,充斥着一股沁凉的气息。在打扫得很干净的脱鞋区,可以看见几双男性运动鞋及凉鞋整齐的摆放在一起。看来除了这名女性之外,还有其它成员住在这间屋子里。



直人正准备脱下运动鞋之际,忽然闻到一阵浓郁的奶油香味扑鼻而来。



「……这个味道好香喔。」



已经抢先一步踏上走廊的枣深深吸了口气。



「是烤点心的香味耶……会不会才刚出炉而已啊?」



直人领头迈步前进。沿途经过了厨房和洗手间,最后终于来到位于走廊尽头的房间,他伸手敲了敲房门。



「……请进。」



门内传来一阵模糊低沉的声音。直人闻言慎重地打开房门。



这是一间采光极佳的和室。只见一名身穿白色连身裙的女性,静静坐在摆放于房间正中央的矮桌前面。那头淡色发丝与晶莹剔透的雪白肌肤,实在让人感受不到什么生命力。她的双眼则是隐藏于一副黑色太阳眼镜底下。



对方看起来比直人与枣还要大——大约二十出头吧。现在明明是盛夏时节,她却用毯子盖住自己的膝盖,背部则是完全靠着和式椅的椅背靠垫。



「午安。」



她维持着坐姿,深深向直人与枣鞠躬致意。



「我的行动不太方便,因此没能亲自前往迎接两位进屋……真的很对不起。两位快请坐下吧。」



两人随即顺着她的意,弯腰在她的正对面坐了下来。刚刚那阵香味瞬间变得更加浓郁诱人。不知为何,矮桌上竟摆着一个装有大量长条状泡芙的盘子,表皮呈现漂亮的金黄色,而涂抹于表皮上头的焦糖奶油更是绽放出诱人的光泽。



这些点心如果是她亲手做的,那代表她的手艺十分了得。直人瞄了身旁一眼,只见枣也跟他一样,正定睛凝视着桌上那盘点心。



「啊,两位不嫌弃的话,请尽量享用无妨。」



她以沉稳的声调对两人说道。



「不,这怎么好意思呢……我们心领了。」



枣连忙摇了摇头。



「两位不用客气,反正做了很多。」



她露出一抹毫无心机的可爱笑容,频频劝诱着直人与枣品尝盘中的点心。直人实在无法理解,这名怎么看都不像是坏人——如此温柔和善的女性,为何会跟梦神扯上关系呢?



枣迟疑了一阵子之后,小心翼翼地伸手拿起一块长条状泡芙。素来对甜食很没辄的直人也只好跟着伸手拿取。



枣在边边轻咬了一小口之后,顿时睁大了双眼。



「好好吃喔!这真的是手工做的吗?」



「嗯,是啊。不过动手制作的并不是我啦……」



直人也试着咬了一口。表皮虽然薄,却烤得十分酥脆,焦糖奶油的口感也相当滑嫩。这份长条状泡芙或许非常好吃,但对直人而言,还是有点过甜了。



「哎呀,我竟然忘记倒饮料请两位喝,真是不好意思。



大概是察觉到直人露出来的微妙神情吧?鸫随即转眼环视了周遭一圈。桌上摆着一个好像装有饮料的水壶,看样子她似乎是在寻找茶杯。最后她离开了和式椅,缓缓挪动双膝靠近位于墙边的餐具橱。



她的亲切态度虽然令人感动,但直人与枣并非为了享用点心才来拜访的。



「呃……我想我们还是快点回到之前的话题……」



突然间,直人听到了由鸫身上传来一阵咔锵咔锵的金属撞击声。她那先前始终隐藏在毯子底下的手脚,如今清楚地映入他的眼帘中。



直人为之一僵。她那纤细瘦弱的四肢上,竟然戴着附有斗大锁链的手铐及脚镰。



「那是怎么一回事?」



鸫低头瞄了自己的身体一眼——



「喔,这个啊……这是用来拘禁我的道具。」



随后一脸若无其事地这么说道。



「是、是谁做出这么过分的事……」



「是我自己。」



直人一听之后忍不住张大嘴巴。这个人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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鸫转个圈改变身体方向,再度面向直人与枣。



接着,她摘下原本隐藏住双眼的太阳眼镜——露出两颗宛如鲜血般赤红的眼珠。



(有一个获得『红色眼珠』的梦神藏匿在这座城镇当中。)



半个月前,从其它梦神口中听来的这句话再度浮上心头。



直人一握住自口袋里掏出来的黑色钥匙-莫斐斯,立刻摆出挺直双膝的姿势,挺身挡在枣的前方。没想到自己与枣竟然彻底中了对方的请君入瓮之计。自己实在不应该如此轻率就踏进这栋房屋的——



梦神睁大鲜红的双眼,细细打量着直人手中那把对准了自己的莫斐斯。



「…………哎,真是太好了。」



她松了口气似的轻抚着胸口,脸上露出一抹嫣然的笑容。



「只要使用那把钥匙,就可以杀死梦神了对不对?」



直人对她这种出乎意料的反应感到困惑不已。从此时面对的这名敌人身上,不仅感受不到丝毫杀意,更没有任何的敌意,可见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与直人交战的意思。



鸫双膝并拢正坐在榻榻米上,抬头望着直人的脸。



「请你杀了我吧。」



对方清脆的嗓音响遍整间房间。



「什么……?」



「我想请你除掉的梦神就是我……我希望你能动手杀了拥有这双骇人红眼的我。」



那名自称麟堂正宗的少年将刀扛在肩上,摆出架势,一派轻松地走上前来,绫乃全身的神经为之紧绷。虽然对方的步伐与姿势看起来似乎十分草率,但实际上却精准地顾及到视野范围内的每个角落,丝毫没有留下任何可趁之机。



这名对手相当强悍。假设他也是梦神的话,手中缺乏象样武器的自己绝对会吃大亏。绫乃扫视了周遭一圈,但根本找不到任何足以拿来当武器使用的物体。再加上这座陆桥又十分狭窄,导致她能回避攻击的方位也跟着受到了限制。



对方八成是算准了这几点,才会选择在这里袭击她吧。或许打从她踏出家门的那一刻起,便遭到此人一路尾随监视至今。



「妳现在正打算设法避开攻击或是转身逃离此地对吧……但是……」



正宗开口说道。



「妳这些想法全部无济于事……接下来我会趁机对妳发动偷袭,所以妳就乖乖成为我的手下败将吧。我刚刚讲的话,妳听清楚了没?」



「……啥?」



对方竟然主动表明要发动偷袭,这样还有什么意义可言呢?但他的口气听起来又不像是在开玩笑,脸上的表情更是正经八百到一个不行。



此时,原本挡住太阳的云朵飘向他处,周遭随即像是骗人似的重现光明。正宗手上的刀身也跟着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绫乃瞬间眼花缭乱,视野整个被染成了一片雪白。



(啊!)



不妙!在她心中浮现这个念头的同时,自己也已经置身在对方的攻击范围内。只见正宗高举刀刃,猛然由她头顶斜劈而下。由于这记斩击超乎想象地快,绫乃只得拉开距离来回避这一刀。原本停放在她身旁的越野自行车,伴随着金属碰撞声被这一刀砍飞。看着横倒在护栏前方的爱车,绫乃顿觉毛骨悚然——只见自行车的前轮已被整齐地砍成了两截。



「我不是要妳乖乖成为我的手下败将吗!拜托妳别乱躲好不好!」



绫乃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在打败自己之后,他打算如何处置自己呢?利用现实世界的武器或许有办法「打败」梦神,但却无法「杀死」梦神。因为梦神并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



正宗重新握好刀柄,再次摆出一模一样的姿势。



「接着我不会耍什么小手段,也不会再手下留情,我将使出浑身解数收拾妳……妳可不准再躲了喔。不过就单凭妳刚刚那种反应,也很难躲过第二次吧……毕竟我的实力远远在妳之上嘛。」



绫乃已大致摸清了对方的个性。看样子,这名少年似乎有脱口说出内心想法的习惯。



但是,这不代表自己就能因为他的习惯而占到什么上风。这名少年具备一身真材实料的高强功夫。假如刚才那一刀是所谓的「手下留情」,那么绫乃实在不晓得自己是否真有办法再避开接下来的攻击。



「你为何会锁定我为下手的目标呢?」



绫乃开口询问。这个梦神并非「红色眼珠」本体,然而却散发出一股跟「红色眼珠」一模一样的诡异气息。



「……因为我身上背负着非打倒妳不可的理由。」



「理由?」



「还不就是因为『红色眼珠』……」



少年话讲到一半猛然回过神,接着忍不住紧紧皱起了隐藏于太阳眼镜底下的双眉。



「哼,我不会再透露更多的详情给妳知道了!」



他用力摇了摇头。



「妳还真是个大意不得的对手呢……不要乱丢问题给我啦,妳会害我不小心回答出来。」



截至目前为止,绫乃已经看过好几个获得「红色眼珠」赏赐力量的梦神,但却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类型的梦神。就一个最近才来到现实世界的梦神而言,不仅反应显得格外人性化,看起来也不像是单纯装出一副充满人类特质的模样而已。



这名少年当真只是一介梦神而已吗?



「好啦,妳准备接招吧。」



少年再度迈开步伐,缩短双方的距离。绫乃则是急忙驱散脑中多余的想法。想避开对方的攻击确实难上加难——既然无法固守防线,那就只好孤注一掷,改采主动出击以求一线生机。



「你到底是什么人?」



绫乃开口询问。其实她一点也不期待对方会作出响应,但是正宗的脚步却稍微停顿了一下。看来只要有人对他提出询问,他似乎就会不自觉地作出反应。



绫乃抓准这个时机,大步往前跃身而出。正宗的反应虽然在一瞬间慢了半拍,但还是立即摆出斩击的姿势。绫乃则是弯腰钻进对方怀中,挥出右拳赏了他的胃部一记重击。



「呜!」



正宗脱口而出一声短促的呻吟,却不曾放开手中的日本刀。绫乃扎实地拙住他的手腕,整个人旋转半圈,让背部紧紧贴着对方的身体。接着动用全身的弹力,使出一记过肩摔撂倒了对方。



只见正宗在坚硬的柏油路面上摔成一个大字型。绫乃则是抬起脚将掉在一旁的日本刀踢到了远处。她回头看了前轮被砍坏的越野自行车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亏她一直那么珍惜这辆爱车,如今却……



「……妳有接触过格斗技的经验对吧?」



正宗轻声嘀咕着。或许是背部挨了重重一摔,导致他现在无法发出较大的音量。



「不过是玩玩罢了。」



绫乃没好气的回答。她曾在住家附近的道场学过古武术,直到国中毕业为止。当然啦,她当时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才去练武的,压根儿没想到这门武术真有机会发挥功效。



「我太大意了……居然忘记提防这一点。」



他一边捂着额头,一边挺起上半身,脸上的红色太阳眼镜已经坏掉,眉毛上则流下了一道鲜血。似乎是刚才落地时,碰巧被摔破的镜片割出了一道伤口。



绫乃不禁瞪大了双眼。



正宗的瞳孔是稀松平常的黑色。另外,从额头上流出来的鲜血也始终不见自行止住的迹象。换作是梦神的话,在这个世界所受的伤应该会立刻自动痊愈才对——



「原来你是人类啊?」



绫乃开口询问。正宗则是利用护栏支撑住背部,吃力地缓缓站了起来。



「是啊,我本来就是人类……我又没有说过我是梦神。」



经他这么一说,好像也没错。原来只是自己不经意的认定他是梦神而已



「可是,为什么身为人类的你会跟『红色眼珠』扯上关系呢?」



「我…………不……做的话……」



由于电车逐渐驶近陆桥,导致他的声音变得很不清楚。绫乃只好朝他走近一步,想听清楚他说的话。



突然,正宗翻身跃起,用力踢了护栏一脚,借势猛然扑向绫乃。他一把抓住绫乃的T恤衣领,企图勃紧她的脖子。



绫乃倒是显得十分冷静,她知道自己无需对这种程度的攻击感到惊慌失措。正当她准备以手背抽打对方脸颊,趁对方倒退之际压低自己的身子以挣脱压制时——



她却突然陷入了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动弹的状态。一阵强烈的麻痹感在体内流窜着。



(难不成……)



绫乃以前也曾一度陷入这种全身无法动弹的状态。她勉强挪动双眼俯瞰了自己的身体一眼,赫然发现有一把巨大的黑色钥匙深深刺入了心窝附近。



(……莫斐斯?)



再仔细一看,钥匙头部位的造型跟莫斐斯截然不同。宛如以彩色玻璃打造而成,隐约可见位于钥匙头另一侧的景致。



「结果只能夺走行动能力而已吗……终究还是无法靠这把钥匙干掉梦神啊。」



正宗捡起被绫乃踢到远处的日本刀,再度走回她的身边。



「那玩意儿叫潘塔索斯。虽然不晓得有啥意义,反正它就叫这个名字。」



绫乃曾经听过这个名字。在希腊神话中,莫斐斯有两名兄弟。她记得他们的名字分别是叫作「潘塔索斯」以及「伊克鲁斯」。



「妳刚才不是问我到底是什么人吗?」



仿佛不愿输给电车的噪音一样,正宗扯开嗓门大声说道:



「我可不是一般人类,我是『守门之民』的族群成员之一。」



绫乃不禁倒抽了一口气。她不但未曾听说过不属于岸杜家一族的「守门之民」,而且也从没想过还有其它的支派存在——更没料到眼前这名「守门之民」竟然会与「红色眼珠」连手来袭击自己。



「既然钥匙杀不死妳,那我也只好用这个玩意儿来取妳的性命啰。」



握在正宗手上的刀刃尖端,笔直指向绫乃的颈项。



「就算是梦神,只要一刀砍下妳的头颅,妳也绝不可能毫发无伤……没错吧?」



绫乃全身开始微微颤抖着。梦神在这个世界确实不会「死」,不过绫乃的身体构造跟人类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一旦首级被砍断,她的身体组织将无法再继续发挥应有的正常运作技能,短时间内或许还有办法再生,然而一旦长时间被迫维持在身首异处的状态下,身体组织肯定会因为失去联系力而持续分解消融,直到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为止——



假如自己命丧于此,接下来就会轮到直人遭殃了。她相信杀害「守护者」必定是「红色眼珠」的主要目的,也唯有这一点绝不能让对方称心如意。



「直人……」



仅管身上插着一把黑色钥匙,绫乃还是脱口叫出了他的名字。在通过脚底的轰隆巨响中,她的声音依旧清晰地回荡着。



一瞬间,原本已经举起刀刃的正宗脸色产生了变化。只见他的嘴角微微扭曲,似乎有某种因素使他心生动摇。



「啧……」



他仿佛要斩断心中迷惘似的用力摇了摇头,随即再度紧紧握住手中刀柄。



雪白刀锋勾勒出一道弧线,猛然砍向绫乃如同树木一般动弹不得的颈项。



7



被天上浮云遮掩住阳光的庭院,突然间又恢复了原先的明亮。



「这间屋子,是专为梦神而设计的结界之一喔。」



鸫一边眺望着窗外,一边开口说明。直人与枣则是再度隔着矮桌坐在她的正对面。两人面前分别摆着一杯冰红茶,这是鸫刚刚为他们俩冲泡的。



「结界?」



直人反问道。鸫则是点点头。



「从很久以前开始,犯了罪的梦神们便会被流放到这个世界来。我也是遭到流放的其中一名梦神……不过由于两位都认识公主,因此我想应该是无须再说明这一点了才对。」



接着,她转过头面向直人露出了微笑。



「请问公主是否健康无恙呢?」



直人顿了一会儿,才理解到对方指的是绫乃。因为绫乃是国王的女儿,所以鸫才会称她为公工。



「……呃,喔……嗯,她过得很好。」



「不同于王族成员,像我这种普通的梦神,其实很难在现实世界维持自身的存在。我必须消耗庞大的力量,才有办法生活在这个基本架构截然不同的世界当中……光是置身于现实世界,我的存在就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愈来愈微弱。」



「妳所谓的存在变得微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枣开口询问。鸫为了选择适当的响应话语,抬头凝视着天花板。



「这个嘛……就是肉体组织的联系力会减弱,导致身体分解扩散……直接让两位看看实例,或许可以让你们较快理解我的意思吧。」



她将铐着铁制枷锁的双手平举至摆满长条状泡芙的盘子上面。



「请两位仔细看看我的右手。」



直人与枣依言探出身子,注视着她的右手。



「啊……」



率先察觉到异状的是枣。只见她那白皙的手掌呈现半透明状态,隔着手掌仍可看见位于下方的长条状泡芙餐盘,五根手指头的轮廓也微微颤抖着。



「这就是『存在变微弱』的状态。假如长时间持续待在结界之外,或者身体受到伤害的话,我的存在就会逐渐变得微弱……最后幻化成人类双眼无法看见的模样。不过纵使变成那种状态,也不代表梦神已经死亡,只是存在变得很不稳定罢了。就算肉体密度几近于零,意识依然能单独残存于这个世界……就像幽灵一样。」



直人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变成没人能够看见,只剩下意识的状态在这世上飘荡——光是想象就令他毛骨悚然。



「所谓结界,就是指虽然位于现实世界当中,却具有近似梦境世界之组成结构的地点。只要待在这类环境当中,我们就能够维持住自身的存在。在遭到流放的期间,一般的梦神非得居住在结界中不可。因此这里虽然是避难所,但同时也是一个形同监狱的地方。」



可以外出自由行动的绫乃似乎算是个特例。虽说是为了求生存,不过鸫在现实世界中却只能过着长年被拘禁在同一个地点的悲惨生活。



「此外,过去还有好几个结界存在于这座城镇当中……大致上都跟这里一样呈现出神社的形态,并交由守门之民一族加以妥善管理。我猜,如今大概只剩这里是最后一处尚有功效的结界吧。」



直人闻言点点头。假设结界同时也是一座监狱,那么她口中的守门之民一族自然也成了狱卒。看样子,该支派跟管理「非存之门」的「守护者」所负担的职责似乎不太一样。



「请问,这座城镇当中的饭见神社全部都是结界吗?」



枣开口询问。



「是的……虽然我只知道分布地点,并末亲自前往观看,但我想多半不会有错。毕竟神社的名称本身不就带着『梦神所在的庙宇』这样的涵义吗?」



枣略微抬头看着直人的脸。那表情就好像在问说「这是怎么回事?」一样。直人自然也是完全摸不着头绪。或许是察觉到两人一脸不解的模样,鸫又继续说下去:



「对不起……看来我解释得不够清楚。其实『饭见(IIMI)』是由『IMI』这个字词演变而成的。听说以前『IMI』原本写成『寝见』,是用『睡眠』与『看见』这两个汉字组合起来的字词。只是这个字词的发音与写法经过漫长岁月的演化,变成了其它模样,因此大家现在都改用这个单字。」(译注:日文原文为「寝る」及「见る」。)



鸫伸指在空中写下了一个汉字——「梦」。



「……意思就是『梦神的神社』呢!」



听见枣的回应,鸫静静地点了点头。



「梦神……据说当时好像是写成『寝见神』。总之,大概因为那些地点是这类神祇所居住的地方,所以人们为了祭祀梦神,才兴建了那些神社吧。」



直人一边点头,一边专心聆听。若她所言属实,那就代表「饭见町」这个地名本身也具备着「梦神所居住的土地」的涵义。



「……其实我只是把我从这户人家口中听来的话,照本宣科说给你们听罢了。」



鸫说着露出了难为情的笑容。直人则是转头环视了房间内部一圈。



「那么,照妳这么说来,这里就是『守门之民』的家啰?」



他才刚开口询问,笑意便从她的脸上悄然退去。



「是的。现在只剩下一名年纪跟两位差不多的男孩子而已……他的双亲因为意外事故不幸身亡。从那之后,就只有我们两人住在这间屋子里。」



守门之民与梦神住在一起——简直就跟自己与绫乃的状况一模一样嘛.就连痛失双亲的遭遇也跟直人没两样。



「这里是个平和的地方。」



她彷佛在眺望着远方景色一般,微微瞇起了双眼。



「虽然屋外的世界有许多形形色色的人事物,想必一定非常有趣……总而言之,我还是得以不致于失去自身存在的状况下,平安无事地在这个家中生活。可是,就在大约两个月前,『红色眼珠』却突然冒了出来。」



两个月前……刚好是直人正式继任为「守护者」的时候。



「……是对方主动跑来找妳的吗?」



直人至今为止所封印的那些梦神,全都宣称是「红色眼珠」赏赐力量给它们。因此他总觉得「红色眼珠」彷佛是为了实现梦神心愿而现身的怪物。



「是的,若只是出现在梦神面前,并不会让我们产生任何异状。然而一旦梦神满足了某些条件,似乎就会遭到『红色眼珠』所感染。至于究竟得满足哪些条件,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就是了……」



「呃,对不起……请问『感染』是什么意思啊?」



直人忍不住插嘴发问。



「『红色眼珠』不是会赏赐力量给梦神吗……」



「错了。」



鸫的声音里首度带着抖音。



「事情并不是如你所想象的那么单纯。『红色眼珠』会将自己的部分存在送进梦神体内……而它的分身会促使梦神丧失理智,感觉就像罹患疾病的人类一样。『红色眼珠』能够暂时性地引发出梦神所具备的潜在能力,所以受到感染的梦神便能随心所欲……可是它们却必须付出精神失衡,以及再也无法控制自我的惨痛代价。」



铐住鸫双手的铁链发出了轻微的声响。直人总算理解她先前所说的「是我铐住了自己」这句话的真正涵义。这是她为了预防自己失去理智而采取的事前防范措施。



「而且,发病症状并不仅止于失去理智而已……还有更严重的后果等着它们。」



「……更严重的后果?」



她眼神黯淡地注视着自己的双手。



「『红色眼珠』的存在不止会对梦神的精神造成影响,甚至还能使肉体连带产生变化……一旦演变到那个地步,遭到感染的梦神就真的是没救了。」



「妳所谓肉体产生变化,是指……」



「受到感染的梦神会变成货真价实的怪物。」



直人率先回想起来的影像,是两个月前使全镇陷入混乱状态的「YOMIZI」身影。即便是看在一般人的眼中,那也已经称得上是不折不扣的「怪物」了。



「妳的意思是说……接下来妳可能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直人自己都不禁产生『我怎么会提出这种蠢问题啊』的自嘲念头。但要他在脑海中勾勒山比「YOMIZI」还可怕的怪物,还真是有点困难。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毕竟目前我还处于精神层面尚未完全产生变化的状态。不过,一旦产生了变化,我猜届时自己应该能够很轻松地杀死镇上所有的居民吧……因为引导现实世果走向混沌就是『红色眼珠』最大的心愿。」



她的语气虽平淡,反而挑起了直人的不安。即使无法想象眼前的她真的会变成「怪物」,不过她心中八成存在着一股只有当事人知道的确信意念吧。



「……『红色眼珠』到底是什么东西?它的确是梦神吧?」



直人提出疑问,鸫则是微微侧着头。



「我想……应该是梦神没错,不过实际上我也不太清楚,毕竟我连它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我在夜半时分沉睡之际,它就这么突然出现,又突然自我眼前消失……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它跟我们截然不同。我猜我们一般的梦神八成都对付不了它。」



她的说词跟野木干央创造出来的梦神所说的话,有着十分奇妙的相似处——两者都是提到它是个本质与梦神不同的存在,也是凌驾于梦神之上的存在。更重要的一点,就是鸫也很惧伯「红色眼珠」。



「……我的话大概就到此告一段落吧。」



她一说完,随即定睛直视着直人的双眼。



「我希望你能彻彻底底地杀了我……当然啦,如果只是让我自身的存在扩散蒸发而『消失』的话,其实我也能凭一己之力完成,只要走出结界就可以了。可是如此一来,我的精神将残留于人世,日后搞不好会因为某种意外事态而导致身体变回原状。身为『守护者』的你,必定能完全除灭梦神……」



「妳、妳先等一下。」



直人连忙打断对方的话。打从先前通过电话之后,他就一直对此事感到耿耿于怀。



「我并没有能力杀死梦神啊。」



「什么……」



鸫顿时倒抽了一口气。



「守门之民不是原本就具备消灭梦神的力量吗?」



「据说……存在于现实世界的人事物,无法杀死属于梦境世界的存在。」



她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



「你真的无能为力吗?」



「呃,嗯。至少我是这么听说的啦……」



「这样我会感到很困扰的……」



鸫垂头丧气地回答。



「……难道妳就不能直接回去吗?」



直人开口询问。如果只是打开通往的门扉,他随时随地都办得到。虽然不清楚回到是能否能助她摆脱「红色眼珠」的魔掌,但这么做总比丧失生命要来得好。



「我不能这么做。」



鸫摇了摇头。



「遭到流放的梦神即便重回,也只会被视为罪加一等……一定会立刻被遣回现实世界来。想要阻止我,唯一的方式大概就是杀了我。」



直人突然觉得不太对劲。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死在别人手上,相较之下,她反而还比较惧怕自己真的变成一头「怪物」。



「妳又是由谁口中得知『守门之民能够杀死梦神』这项情报的呢?」



「是阿正他……」



阿正是谁啊?直人微微侧头,一脸疑惑。鸫则是有点难为情地羞红了脸。



「那个,跟我住在一起的男孩子……他的名字叫作正宗,就是他告诉我的。他说他好像曾听过守门之民拥有这股力量,不过连他自己也不太确定就是了……」



这真是一项超级马虎的情报。名叫正宗的这名少年理当也继承了「守门之民」的血统才对,不过他也有可能跟直人一样,并末被完全告知一族的相关事情。



「那个,我有个小小的问题想要请教一下。」



原本在一旁聆听两人对话的枣静静开口发问。



「妳说『红色眼珠』是在大约两个月前主动跑来找妳的。可是,妳却直到昨天才试图与岸杜同学联系……请问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鸫一时间动也不动地愣在原地。她定睛凝视着自己那双呈半透明状的手掌好一会儿,最后才缓缓开口说道:



「起初我要求阿正动手杀了我,可是,他好像也不晓得杀死梦神的详细方法……后来他说他会尽力找出能够救我的方法,要我千万不可以轻言放弃……而我也因此被他说服了。」



两人大概早已过着形同家人般的生活了吧。相信日后纵使得知「方法」,这名少年也绝对不可能下得了手。



「大约三天前吧。我在整理置物间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一把老旧的钥匙。我才把钥匙拿给他看,他便突然面露凶光,转身就冲出家门。嘴里还嚷嚷着:只要使用这个玩意儿,应该就可以杀死『红色眼珠』才对……」



(……钥匙?)



直人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念头。接着,他把一直握在手中的莫斐斯摆到矮桌上。



「是像这样的钥匙吗?」



「是的……虽然形状有点不一样,但看起来十分相似。」



原来如此……直人想着。原来在这个家里也拥有一把类似莫斐斯的钥匙啊——一直以来,他始终认定这世上就只存在着一把莫斐斯。



「请问,这把钥匙真的无法杀死梦神吗?」



「不行……这把钥匙所能完成的事情……就只有解放梦神所吞噬的人类灵魂,以及打开通往的门扉而已。」



话虽如此,鸫还是以一副不死心的表情凝视着钥匙。直人开始感到有点坐立难安,便将钥匙收进了口袋里。



「那么,那名少年在冲出家门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纵使找到了钥匙,但就这么突然冲出家门,未免也太乱来了。更何况直人并不认为「红色眼珠」的藏身之处会如此轻易就被这名少年发现。



「他一直到傍晚的时候才回来,只说了一句「这把钥匙果然杀不了它』……」



想也知道嘛——直人心中早已得出这个结论——接着又注意到另一件事。



「咦?照这么说来,岂不是代表他曾经见过『红色眼珠』吗?」



「这点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始终不肯告诉我……从那天起,他几乎每天都会出门闲逛。就算回到家里,脸上也总是挂着一副可怕的表情……我感到愈来愈不安,于是便开口问他,他却只回了我一句『一切都是为了救鸫姊啊』。我们一直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因此我再清楚不过,他正打算采取某种不妥的行动。一想到他很有可能为了救我而遭遇危险,我就……」



鸫的鲜红双眼泛起了泪光,一滴泪珠悄然滑落。看来她是下定决心,要在那名叫正宗的少年铸下大错之前,以选择死亡的方式让自己不留痕迹地自他身旁消失。



直人不发一语地紧咬着嘴唇。



明明个性与外貌都截然不同,但鸫的身影却莫名地与绫乃重迭在一起。如果她所言属实,「红色眼珠」真能如同疾病般侵袭梦神的身体,那么绫乃当然也有遭到「感染」的危险。



假设今天换成是自己站在正宗的立场,大概也很有可能会采取同样的鲁莽行动吧。直人实在无法认定此事与自己毫不相干。



(设法帮助这两个人吧。)



直人暗自下定了决心。



「他本人没有提过自己到底打算做什么吗?」



「对于此事他始终绝口不提……啊,不过……」



她从连身裙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到了直人与枣的面前。



「这张纸放在他昨天穿的那套衣服里面。我感到有点在意,所以就把它收起来了……」



两人探头看着那张纸。虽然只是一张便利商店的购物收据,不过背面以潦草的笔迹写下了一行字。正宗八成是用这张收据来代替便条纸吧。



背面所写的这行文字乃是镇上某户人家的住址。而且门牌号码就在直人住的公寓附近——



直人脸上顿时浮现一抹紧张的神色。



「岸杜同学……这是……」



枣似乎也发现到了。那行文字写的正是绫乃家的住址。



(那家伙有危险!)



「仓野,我们走!」



直人连忙站起身,接着转身冲向了玄关。



8



在骑自行车赶往绫乃家的途中,直人几乎不发一语。



即便后座的枣开口跟他交谈,他也只会抛出心不在焉的回应,最后连枣也跟着陷入了沉默。



直人的表现跟往常截然不同,他不只是担心绫乃的安危而已。从刚才聆听鸫说明个中缘由开始,他就显得有点反常了。



身为梦神的鸫浑身散发出一股跟绫乃有点相似的氛围。枣猜测直人心中必定产生了『如果绫乃也遇到了同样的危险』之类的想象,才会如此着急。



(……假如是我发生了什么意外,他也会像这样为了救我而到处奔波吗?)



枣驱散了脑海中的念头。这件事现在根本就无关紧要。



两人骑乘的自行车随着紧急煞车停在绫乃家门口。只见身穿华丽橘红色连身裙的久世虹子站在门口,正准备打开手中的阳伞。他们这才想起,今天是她所经营的那间「九识☆女士占卜馆」的公休日。



「唷,你们俩怎么跑到这里来啦?」



她边笑着边开口跟他们交谈。



「虽然我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年轻人骑车不该骑这么快……」



「阿姨,绫乃在家吗?」



直人跨下自行车,出声向虹子询问道。



「绫乃?」



虹子微微侧着头。



「刚刚……其实应该是两小时之前的事情了吧,她从你家公寓回来过这里一趟。不过我听她说只是回来拿泳装而已,所以隔没几分钟就出门啰。」



「什么……」



枣与直人忍不住面面相觑。既然回家拿了泳装,就代表绫乃当时正准备跟着一同前往游泳池,然而她最后却没有出现在约定会合的地点。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现在回想起来,今天枣发简讯给绫乃之后,始终没有收到任何的回复。以往从没发生过这种情况。早知道就该更深入思考这个反常现象的意义才对。



「阿姨最近有没有在这附近看见什么奇怪的家伙呢?我想对方的年纪应该跟我差不多。」



虹子立刻换上一副相当不愉快的表情。



「哦,你说那小子啊?」



她开口说道。



「大概从前天开始,有个小子就一直鬼鬼祟祟地在我家附近晃来晃去。他留着一头短发,看起来就是一副不太听话的模样……由于他的行径实在太过碍眼,所以我便开口喊了他一声声,结果他马上就转身溜走啰。」



那个人八成就是麟堂正宗吧。没想到他真的来过这里。



「……等等,直人你完全没听说过这回事吗?」



「咦?哪回事啊?」



「我明明有提醒过绫乃啊……我跟她说家里附近有跟踪狂出没,要她自己小心一点。」



直人的肩头猛然一震,接着紧紧抿住那毫无血色的嘴唇。他现在对于自己最近始终没有找机会好好跟绫乃聊天一事感到相当后悔。



「对了,我昨天在站前广场也曾瞥见那小子的身影喔。这臭小子到底是什么人啊?」



「阿姨,谢谢妳。」



话一说完,直人立刻掉转自行车头的方向,他打算前往站前广场。在枣纵身跳上后座的瞬间,直人已经用力踩下了自行车的踏板。



自行车很快便转了个弯,骑进车辆无法通过的小巷道。看样子他似乎准备抄快捷方式。自行车由儿童公园正中央横越而过,行经渠道后,来到了电车铁轨旁边的道路上。



枣一边紧紧抓住直人的腰际,一边偷偷窥视着他的脸。他的神情显得十分认真严肃,甚至完全没察觉到枣正在注视着他。他现在一定满脑子都在思考着『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找到绫乃的下落』吧。



只是因为平常总是被绫乃牵着鼻子走,才会变得比较不引人注目,但实际上直人也是个意志力十分坚强的人。只要观察单独一人采取行动的他,就能明确体会到这一点。之前枣被拉进「YOMIZI」的恶梦中时,他也曾冒着危险出手救了自己一命。要不是意志本来就很坚强,相信他绝不可能接下「守护者」这项吃力不讨好的职责。



突然间,自行车发出尖锐的煞车声并停了下来,枣的额头差点顺势撞上他的背部。



「绫乃!」



直人一边跳下自行车,一边放声大叫。



(绫乃在哪里啊?)



因日照蒸汽而显得视野摇晃的道路上不见任何人的踪影,然而直人却提脚踩上水泥制的栅栏,试图跨越到另一侧去。



「岸杜同学,你这是……」



枣话还没说完,随即倒抽了一口气。只见一名留着淡红色长发的少女,正颓然倒卧在铁轨旁边的砂地上。身上穿的T恤以及牛仔裤都染上了大片的鲜血。



「啊……」



倒卧在那里的少女正是绫乃。



已经跨越到栅栏另一侧的直人,连忙伸手扶起浑身瘫软倒地的少女。枣一边越过栅栏,边转过头确认着铁轨的前后两侧,却遍寻不着任何可疑人影。实在无法理解绫乃为何会倒卧在这种地方……



麟堂正宗伫立在陆桥上。至于手中所握的日本刀则被一层血脂掩住了锋芒。



「……差一点就可以将她解决了。」



内心的想法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脱口而出,这是他从小就有的习惯。如今还得煞费苦心才能瞒住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鸫,以免被她发现自己的意图。因为每次只要她一开口询问,自己总是差点就说溜嘴。



「鸫姊……」



他轻声嘟哝着。当时,就在他准备给绫乃最后一击的瞬间,绫乃脱口叫出了「守护者」的名字——不知为何,正宗竟将那画面看成了叫着自己名字的鸫。



「我不是说过一定要确实砍断她的首级吗?」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模糊的女性嗓音。正宗的视线丝毫没有动摇,因为他很清楚开口跟自己交谈的人是谁。



「就是因为你心生踌躇,才没办法一刀砍死她。」



「这又不是我的错……是这把钥匙害的吧。」



他从柏油路面上捡起那把黑色钥匙。潘塔索斯的外形已经变得跟先前使用的时候截然不同了。愈是靠近钥匙前端的部位,看起来就愈接近仿佛溶解于空气当中的透明状态,而由中心点附近至最前端这一截则是已经完全消失。就在即将砍断绫乃首级的瞬间,钥匙的前端部位突然消失,导致整把钥匙从她胸口掉了出来。



「……跟莫斐斯比较起来,潘塔索斯不但功能不够完全,就连形态也很不稳定,根本就不是能够用来杀死梦神的玩意儿。你自己不也亲身体验过了吗?」



她夹杂着嘲讽讪笑了数声。



「妳很啰嗦耶。这点小事我早就知道了啦。」



正宗语气暴躁地打断她的嘲笑。



绫乃趁着身体重获自由的同时,纵身跨越陆桥护栏往下跳。由于刚好有一辆电车行经陆桥正下方,她便降落在电车车顶,顺利回避掉这场杀身之祸——



「你确实有打算要解决她吧?」



「……废话。」



正宗出声回答,暗自咬紧了牙关。虽然『差一点就可以将她解决了』是真心话,不过他同时也产生了『幸好没有真的砍死她』的念头。毕竟对方跟自己无冤无仇,他其实一点都不想要伤害她。



可是,自己身旁有一个无论如何都要守护到底的人。



为了保护这个人,要他做什么部在所不惜。



「我才要问妳呢。妳真的会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吧?」



「当然了。」



「真的假的?」



他又不经意地说出了真心话。



对方并末作出任何响应——纵使是这种来路不明的合作对象,目前也只能勉强相信她的说辞了。



「……总之,只要我下次确实将她解决掉就行了吧。」



正宗扛起日本刀,迈步离开了现场。



「妳只管静静等着看好戏,『红色眼珠』。」



他这么说道。



第二章红色眼珠



1



夕阳余晖射入岸杜家的客厅。直人、绫乃以及枣三个人围坐在玻璃矮桌前,桌上则是摆着三人份的冰咖啡。



「换句话说,为了帮助遭到『红色眼珠』感染的鸫小姐,这个叫麟堂的人便决定与『红色眼珠』连手合作……这么说应该没错吧?」



在彼此讲完该讲的话之后,枣开口说道。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



绫乃点了点头。



直人与枣带着倒卧在铁轨旁的绫乃回到公寓。她身上那道被正宗砍中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现在已经恢复意识、换掉脏服装的她,看起来就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正宗袭击绫乃的举动,为直人内心带来极大的震撼。他怎么也没料到原先打定主意设法搭救的对象,居然会转而成为自己的「敌人」——



直人勉强压抑住这股矛盾的情绪。因为有些话他非得现在说清楚不可。



「……绫乃。」



直人两眼直瞪着绫乃。



「干、干嘛?」



「既然知道麟堂出现在妳身边,为什么妳连开口通知我们一声都不肯?」



「反正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嘛。先前在百货公司屋顶上时,他的气息也是出现一下就马上消失……再说我也没想到在我家附近徘徊的跟踪狂就是他啊。」



绫乃宛如小孩子在闹别扭似的嘟起嘴唇,并以搅拌棒猛戳着冰咖啡里面的冰块。



「直人还不是一样,你也没跟我谈过『有梦神潜藏在镇上某处』这件事。」



「是妳自己不肯听我说好不好?我明明有好几次都想开口告诉妳……」



经她这么一提,直人才想起自己还没问清楚绫乃究竟为什么发脾气。只不过既然双方现在能够顺利进行对话了,理由也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今后无论碰到什么要紧事,一定都要主动告诉我们。妳可是差一点就人头落地了耶?」



梦神一旦在失去首级的状态下遭到弃置,无法发挥正常运作机能的肉体好像就会慢慢四分五裂、逐渐分解消融——直人猛然回想起刚才从鸫口中听来的那番话。即便肉体密度薄弱至极限,梦神的意识仍会单独飘留于天地之间。



直人的脊梁猛然打了个寒颤。



「那个人今天并没有砍断我的脖子啊。」



「要是明天妳的头真的被他砍了,那该怎么办?」



「哎呀,真意外。」



绫乃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浮现一抹嘲讽般的笑容。



「原来你这么重视我啊?」



「当然重视了,我可是担心得要命耶…………咦?」



直人话一讲完,立刻对自己所说的话感到愕然。他用错了反驳的语句。



「呃——我所谓的重视……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涵义啦……」



「这、这种小事用不着你一一解释,我也清楚得很……」



绫乃也一脸尴尬地移开视线。



客厅里顿时弥漫着一股令人坐立难安的沉默。就在直人打算做出起身上厕所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时——



「……总而言之,我们好好思考一下今后的应对方案吧。」



枣算准了绝佳时机开口帮两人解套。



「呃,嗯,就这么办吧。」



绫乃轻轻咳了几声。直人则是忍不住在心中说了句『仓野,真是太感谢妳了』。



「明天我也要去见见那个叫鸫的梦神……假如她真的是硬生生遭到『红色眼珠』侵袭的话,那我自然愿意尽己所能地去解救她。不过,我希望能再多收集一点相关情报。况且在她的说辞当中,还有些地方让我耿耿于怀。」



「妳所谓的耿耿于怀指的是?」



直人开口询问。



「虽然我不清楚她是刻意隐瞒,还是凑巧忘记提到了……但她实际上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告诉你们喔。」



「……例如?」



直人侧头感到疑惑。当时对方看起来并不像是有隐瞒什么秘密啊。



「直人,你认为她为什么会知道有关于你的事情呢?」



原来是这种小事让她起疑啊……直人心里这么想着。



「她不是住在守门之民的家里面吗?在这种情况下,就算知道一些跟『守护者』有关的事情,应该也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吧?」



「那你再想想,她为何会连你的联络方式与姓名都知道呢?她不是过着不曾踏出过家门半步的生活吗?此外,她知道直人就是『守护者』一事本身也相当地不自然。」



「……啊。」



经绫乃这么一提醒,直人才想到自己身为「守护者」这件事照理说应该没什么人知道才对。



「再加上我虽然在直人的父亲……也就是岸杜叔叔的指导下,学习到各式各样关于守门之民的知识,不过我却从没听叔叔提过这两人的事情。不仅是另有其它支派的守门之民这件事,另外,除了我之外还有其它遭到流放的梦神住在这个镇上……我实在很难想象叔叔他会忘记提起这么重要的事情。」



「岸杜同学的父亲会不会完全不知道这两人的存在呢?」



枣出声询问,绫乃随即摇头加以否定。



「毕竟彼此都住在这个小镇里头,因此我认为叔叔绝不可能对这两人一无所知。假设岸杜叔叔跟这两人当真毫无交集,那对方能够知悉关于『守护者』之事,岂不是也很不自然吗?」



「照妳这么说来,实际情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到现在也还无法理清内情,所以才说要去见她一面嘛……只不过,我总觉得这大概跟她遭到流放一事有所关连。她不是也没向你提起自己被赶出的理由吗?」



「嗯,话是没错啦……」



直人觉得绫乃说的话十分合理。但是——



(请你杀了我。)



纵使如此,他依然不认为这句话当中隐藏着什么谎言。直人心中根本无法对她产生疑念。



一阵活生生遭到烧灼的痛楚,让鸫清醒过来。低头趴在和室矮桌上的她,刚才似乎打了个瞌睡。如同鲜血般艳红的夕阳余晖在榻杨米上扩散开来。



「呜…………」



呻吟声由她那毫无血色的双唇间溢出。即便已经从睡梦中清醒,这股体内遭到燃烧的感觉依然未见消退。那种感觉,有如心脏是由一团呈半熔解状态的铁块所构成,不断送出灼热的血液在全身上下循环流动一般。



她紧紧握住手铐的铁链,竭力忍受着这阵痛楚。染成一片鲜红的视野扭曲变形。总觉得好像有数不清的声音团团包围住自己,连她的悲鸣声也夹杂在其中。



这一切都是「红色眼珠」所带来的发病症状。



在模糊不清的意识中,一股仿佛滚烫热水的绝望冲动猛然爆发。好想直接踏入屋外的世界,动手燃尽一切事物。真希望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道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痕,用以取代一旦踏入屋外的世界,存在便会逐渐消失飘散的自己——



「……啊。」



就像开始时一样,发病症状总会突然稳定下来。她的额头上布满了珍珠般的豆大汗珠。发病的间隔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愈来愈短,她相信近期之内,自己完全遭到痛楚吞噬,并彻底丧失自我的那一天就会来临了。



(如果那一刻真的到来……)



她紧闭双眼,不愿想象自己届时到底会变成什么模样。



房间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摇响铁链,缓缓站起身,接着开门走出房间。她踩着沉重的步伐,沿着早巳变得昏暗无光的走廊前进。最后在厨房前面停下脚步。



「阿正……」



一名短发少年站在瓦斯炉前面。当她开口叫唤的瞬间,心中的不安也跟着溶解消失。



「……欢迎你回来。」



她面带笑容地对他说。



「鸫姊,我回来啰。」



正宗一边关掉炉火,一边活力十足地向她打招呼。他的脸上浮现一抹充满魄力的笑容,右手则是戴着料理专用的手套。



「那个伤口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额头上贴着一块OK绷。



「喔,这个啊……是白天被人过肩摔的时候留下的……」



「……什么?」



「啊——不对不对,是我自己不小心跌倒的啦。」



他硬是换了个说法。接着把看似经过隔水加热的陶瓷杯从锅子里面拿出来,再小心翼翼地放在流理台上。鸫隔着他的肩头观看,这才发现原来那是一个表面洒满香草颗粒的牛奶布丁。



「……这是准备给鸫姊明天享用的点心。其实我本来是想作焦糖布丁的,不过没什么时间……这次虽然有点偷工减料,就请鸫姊凑和着吃吧。」



「没关系,我一点都不在意……真的很感谢你一直做点心给我吃。」



「妳在胡说些什么啊?委屈自己配合我这项兴趣的明明就是鸫姊嘛。」



他们的三餐虽然由鸫负责烹调,不过唯独西式甜点是由正宗一手包办。除了腕力过人之外,这算是他唯一的拿手绝活。她每天都会吃正宗制作的点心。



梦神第一次品尝到的「现实世界之物」,会对其肉体造成强烈的影响。对鸫而言,她第一口享用到的,就是来到这个家的第一天,由正宗家人端出来款待她的自制蛋糕。从那之后,她便成了非得持续食用正宗母亲所做西式甜点的「体质」。



正宗的母亲在三年前不幸过世,因此制作点心的职责就由正宗一手承接。从小便习惯帮母亲制作点心的他,几乎已将母亲的食谱背得滚瓜烂熟。



虽然他本人打死也不愿承认此事,还一再坚称「这不过是自己的兴趣罢了」,但其实他只是因为点心是鸫「最爱吃的食物」,才开始动手学做西式甜点的。实际上他个人并不怎么喜欢吃甜食。



「对了,今天的长条状泡芙滋味如何?」



「非常好吃喔。」



正宗笑逐颜开,露出一排雪白牙齿。



「哈,我想也是啦。虽然那玩意儿的表皮需要一点诀窍才能烤得酥脆美味,不过对我而言简直是易如反掌啊。」



「连客人也赞不绝口,直说很好吃呢。」



「是吗、是吗…………啥?客人?」



原本抬头挺胸笑得十分开心的正宗突然皱起眉头。



「哪来的客人?」



鸫立刻绷紧神经,今天非得跟他好好谈一谈不可。



「……我请一位岸杜直人先生来我们家聊了一下。他就是现任的『守护者』喔。」



一瞬间,正宗面露严肃的神色。



「这个话题应该已经讲过好多次了吧……我也说过了,『守护者』根本帮不上什么忙,我自己会设法解决问题。」



「那么,阿正到底打算做什么呢?我要你老实地回答我。」



「就说我是为了救鸫姊……」



正宗连忙举起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打从小时候开始,他若不这么做的话,就守不住心里头的秘密。可见他现在必定是在进行什么危险的计划,就连额头上的伤口也是拜此所赐。



「我不希望你为了救我,委屈自己去做一些无法透露给我知道的傻事。与其放任你冒险,我还不如干脆……」



「别再说了!」



两只带有香草气味的手掌突然紧紧夹住鸫的双颊。他那看似愤怒,又彷佛快要掉下眼泪的脸庞近在眼前,手指也不停传来断断续续的颤抖。



「不要随便就想寻死好不好……况且我之前也说过了,梦神果然是杀不死的。就算请到『守护者』,肯定也无能为力。」



「可是,『守护者』说不定拥有什么特殊能力……」



她仍未舍弃掉直人「愿意杀死」自己的可能性。相较于自己死亡,陷入丧失理智的状态更令她感到惧怕万分。



「『守护者』根本没什么特别的。他跟我一样……不对,反而比我还要弱。」



正宗斩钉截铁地说道。



「……总而言之,一切包在我身上。好吗?」



鸫抬头望着他的脸。不知不觉间,他都已经长这么大了。以前自己的身高明明比他还要高的,但是现在……



「我待会儿要出门一趟。今天晚上……不对,搞不好明天也暂时不会回家喔。」



她倒抽了一口气。直到现在,她才理解他提前做好明天那份点心的用意为何。



(他要离开我了……)



鸫咬紧了嘴唇。她不希望就此独自一人留在这间屋子里。搞不好自己还能存活在这世上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该怎么做,才能让他理解自己内心的感受呢——



鸫举起双手,轻轻压住了他那双就快要远离自己双颊的手掌。



「鸫、鸫姊……?」



「哪里都别去……留下来陪我。」



她以极其微弱的嗓音轻声低语。他瞬间变得满脸通红——鸫猜想自己的脸颊现在必然比他更为羞红吧。她微微拾起下巴,静静闭上双眼。虽然长久以来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不过这却是她第一次做出这种举动。



她听见正宗的呼吸声由漆黑的另一侧传入耳中,也明确感受到他的嘴唇正缓缓接近自己。



「………………吗?」



不晓得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阵女性的声音。鸫一睁开双眼,正宗随即如同触电般拉开了彼此的距离。厨房里除了两人之外,并没有第三者。但是鸫却十分清楚刚刚所听见的女性声音是由何人所发出的。



「刚才那是『红色眼珠』的声音吗……?」



正宗以双手捂住自己那张差点做出响应的嘴巴,这正是代表肯定的最佳证据。那个可怕的怪物已经来到这间屋子了。鸫同时也彻底领悟到事实的真相。那就是正宗已经与「红色眼珠」连手,正准备采取某种行动。



「我一定会救鸫姊脱离险境的。」



正宗捂着嘴巴对她说道。



「所以,拜托鸫姊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回来。」



插图-63



那是两人在很久很久以前交换过的誓言。他转身背对鸫,快步冲出了厨房。



「等一下!求求你别走!」



鸫步履蹒跚地追了上去。她的胸口痛得像是快要炸开了一样。总觉得此时任由他离开这间屋子的话,日后大概再也没有机会能见他一面了。



等她来到走廊上的时候,正宗早已奔出玄关大门外。



「阿正!」



她通过笼罩在夕阳余晖中的玄关大门,打着赤脚直接跑到屋外。虽然正宗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但照理说他应该还在这附近才对。她踩过踏脚石,不自觉地试图要跑到鸟居之外。



「啊……」



脚尖感受到一阵差点崩解消散的恶寒飞窜而过,使她停下了脚步。只见越过鸟居下方踏至外面的右脚脚尖已经很明显地变成了透明状态。



在结界以外的地方,果然无法轻易维持住肉体组织。或许是因为长年居住在另一个世界的缘故吧,跟当初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比起来,如今鸫自身的存在已变得更加不稳定。一旦走出结界之外,这具肉体大概撑不到一小时,便会自行分解消融。



鸫的脑中突然浮现一个奇妙的想法。



假使能够利用「红色眼珠」的力量使肉体产生变化,那么维持自身存在的力量应该也会跟着变强才对。然后就可以跟在正宗后面,随心所欲地在外面奔跑——



(……我一定是疯了。)



如此一来,自己也会变得不再是原来的自己。那么纵使维持存在的力量变强,也毫无意义可言。



她动作缓慢地掉转身子,一步一步地走回玄关。



2



一直到太阳下山之后,枣才动身离开岸杜家。虽然直人邀请她留下来共进晚餐,不过她却以必须前往站前广场的书店一趟为由而加以婉拒。其实就算不是挑今天前往书店,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她走在车流量稀少的夜路上,挂在肩上的塑料大手提袋感觉格外地沉重。



自己确实是累了——今天一整天下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然而这股沉重的心情却不单纯是疲劳所造成的。



「他们两人的感情果然很好啊……」



不经意地脱口说出内心的想法之后,枣愣了一下。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直人与绫乃的事。



最近明明处得很不融洽的两人,竟然单凭今天发生的事情就完全恢复成以往的关系。不对,搞不好还变得比先前更加亲近也说不定。



(原来你这么重视我啊?)



(当然重视了,我可是担心得要命耶!)



在直人与绫乃重修旧好之后,自己最近的所做所为同时也变得非常浅显易懂。那就是明明身为两人的好友——她却只顾着拚命缩短自己与直人之间的距离。



她觉得事态进展其实算是相当顺利。虽然她很坦率地对此事感到欣喜,不过却也一直觉得很对不起绫乃。



「……我这么做……真的错了吗?」



为什么非得压抑住自己的心情不可呢?



难道对直人有好感,真的是这么罪该万死的事吗?



枣来到了商店街道路附近,一楼为「永田超市」的公寓大楼映入她的眼帘。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只见眼前耸立着一座石砌的鸟居。她这时才想起,这里也有一间「饭见神社」。神社里面只有一间小小的拜殿以及神轿殿,连个专任的神官也没有。可说是个除了夏季祭典以及年底年初之外,几乎不会有人特地前来的地方。



(以前也曾经有梦神驻留在这里吗?)



她想到自己一次也没有踏进过这间神社,而他们已经说好明天要三个人一同前往麟堂家拜访。那么先行观察一下其它「结界」的模样,相信应该也是有益无害才对。



(……这样做或许能多少帮上岸杜同学一点忙呢。)



于是她穿越鸟居下方,走进神社境内。她先到洗手场洁净过双手之后,才继续往里面走。跟一般神社比较起来,这里只是内部建筑物的体积稍微小了一点,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不一样的地方。



她伫立在祭绳与油钱箱前方,凝神注视着前殿的格子门。如果这是一间用来祭祀梦神的神社,那搞不好有什么可以显示梦神曾经存在过的物品收藏在拜殿当中。



天色已暗,因此从枣所站立的位置实在无法看清楚拜殿中的模样。于是她转身行经油钱箱旁边,踩着木阶,试图将脸凑近木格窗好一探究竟。



就在这时候,境内突然刮起了一道强风,吹得拜殿发出轧吱的声响。



枣顿时感到背部一阵毛骨悚然——感觉上好像有人正定睛凝视着自己,但拜殿附近自然不见其它人影。她突然对自己伫立在这个没有灯光的地方一事感到不安。



于是她赶紧掉转身子,快步朝鸟居所在的方向跑了过去。双脚踩着碎石路的脚步声听起来格外响亮。等看见被路灯照亮的道路离自己愈来愈近,她的心情总算是平静了下来。这个时间路上的行人还不算少,相信在这个距离商店街相当近的地方,应该不太会发生什么状况才对。



「妳就是在一旁协助『守护者』的女人对吧?」



突然由暗处传来这阵男性的嗓音,使得枣的双脚顿时如同结冰一般,陷入动弹不得的状态。只见有个陌生人站在鸟居旁边的一棵大树底下。



「不好意思,我要请妳充当一下诱饵了。」



一道人影快速朝着枣直冲而来。就在她即将发出悲鸣的瞬间,突觉心窝附近传来一股沉重的冲击。她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直人凝视着横躺在地面上的黑色门扉。



「那根糖果好吃吗?」



一个声音从视野外传入耳中,使他回神过来——那是他自己小时候的声音。



他抬头一看,发现有一栋眼熟的透天厝就座落在正前方。这是他以前住过的旧家。年幼的自己正跟绫乃面对面坐在玄关房檐下面。



(……又是那个时候的梦吗?)



这是他与绫乃初次见面那一天的「重现」。过去发生的事会以梦境形式呈现在他眼前。他之前也曾碰过类似的状况。



直人现在伫立在位于庭院角落的停车位。他的双亲外出购物去了,所以车子并未停放在车位里面。不过却有一扇巨大的黑色门扉,横躺在由水泥铺设而成的地面上。



门扉已经打开,绫乃八成才刚从里面跑出来不久。只见开启门扉的另一侧是一座杂草丛生的庭院,有一块巨大的石制圆桌坐镇在视野的正中央。



那是自己在昨天那场梦境中看见的景色——也就是城堡的中庭。



或许是因为门扉的这一侧连接着地面,另一侧却是出现在城墙上,导致两侧的重力方向截然不同。看着看着,他只觉得愈来愈晕头转向。



此时,门扉周遭的空气突然有如黄昏时刻降临般,开始染上一层鲜红的色彩。



「啊……」



让这扇「非存之门」一直维持着开启状态是很危险的事情。听说门扉一旦开启过久,便会促使现实与梦境世界的界线崩溃,进而导致两个世界同时崩毁。但是当时亲手打开门扉的直人,以及在庭院躺椅上阅读书籍的虹子都没发现这个异状。



「喂,快点把门……」



他试图出声提醒他们,不过中途便作罢了。毕竟这场梦只不过是重现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罢了,不管他此时做了什么都无济于事。此外,既然结果什么事都没发生,那就代表必定是有人动手关上了这扇门。



(…………是谁关的呢?)



爸爸妈妈应该还要好一段时间才会回到家里才对。直人与绫乃感觉上似乎完全忘了非存之门的存在,而虹子则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这扇门的出现。



这时,圆桌旁边出现了一名少女。她虽然比小时候的直人年长许多,却又比如今身为高中生的直人还要年轻很多。这名少女将一头棕发盘至背后,身上穿着一件造型相当朴素的连身裙。



(嗯……?)



直人对这名少女的容貌感到似曾相识。她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似地环视周遭——最后似乎察觉到空间的异变。只见她凝视着现实世界这一侧,此时映入她眼帘中的,必定是这扇黑色门扉以及门扉另一侧的万里晴空吧。



只见少女突然拔腿朝着门扉飞奔而来。这时候,直人总算是认出她来了。



现在的她依然留有小时候的残影。这名少女正是住在麟堂家的鸫。



她一通过门扉来到现实世界,立刻毫不犹豫地以双手抓住门把,开始使劲地关上门扉。只见原本带着鲜红色彩的异常空间随即逐渐恢复成原状。



等到门扉完全嵌入门框之后,她才起身仰望着天空。接着,仿佛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欣喜一般,笑容满面地转了一圈。



一瞬间,鸫的身体轮廓猛然颤抖了一下。直人随即回想起存在已变得十分微弱的鸫的右手。她是个无法长期存活在现实世界当中的梦神。



「怎么了吗?」



直人听见虹子的声音由院子的反方向传来。他探头窥视篱笆的另一边,发现她正在跟过去的直人说话。



「给我点心。」



「你刚刚不是已经拿过了吗?」



「……我没吃。」



鸫则是宛如要逃避这段对话似的转身背对篱笆,穿过大门直奔山下。



一睁开双眼,直人才发现自己连衣服也没换就直接横躺在床上。再看了眼时钟,现在时间也不过才晚上十点多——看来自己似乎是在吃完晚餐之后,不小心打了个盹。



(刚刚那是……)



他回想起梦境的内容。鸫利用直人打开「非存之门」这个机会,由里面逃了出来。她大概跟绫乃一样,都是因为触犯了擅自跨越界线的罪责,才被处以「流放」之刑吧。



(……但是,为何她白天的时候完全没有提到这件事呢?)



直人是让那扇门扉出现的关键性人物,该处则是「守护者」的家……这两者她应该都再清楚不过才对。虽然这并不是什么非说不可的重要事项,不过她丝毫没去触及自己与直人等人之间的关连性,感觉上实在很不自然。



此外,还有一点令他感到十分在意——鸫跟绫乃不同,她表现出一副很清楚自己究竟是从何而来的模样。她并不是因为迷路而意外地来到了现实世界,而且还给人一副打从心底渴望进入现实世界的感觉。



(明天再针对这几个疑点详细询问一下好了。)



绫乃说的没错,鸫八成还隐藏了不少尚未透露的秘密。



摆在枕头旁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直人打开屏幕,发现这通电话是枣打来的。他一边侧着头想着会是什么事啊?一边按下了通话键。



「……呃,喂。」



枣一句话也没说。直人只听见话筒另一端传来了轻微的风声。



「喂?仓野?」



还是一片沉默。



直人心里逐渐涌出一股强烈的不安。枣离开这间公寓之后,至今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虽然她说有事情要前往站前广场一趟,但再怎么说也不该拖到这么晚还没搞定才对。



「仓野?妳现在在哪……」



『唷,守护者。』



一阵男性嗓音直贯耳膜。直人的背部忍不住冒出一丝冷汗。他瞬间就理解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知道我是谁吗?』



「……麟堂正宗。」



直人整个人愣住了。他没料到对方居然会对枣下手。



『嗯,你果然认识我呢。』



「你对仓野做了什么?」



『就绑架她啰。』



正宗若无其事地抛出了答案。



『她还活得好好的,你尽管放心。因为我非得解决掉你跟久世绫乃不可,但就算我照一般方法找你们出来,你们八成也不会赴约吧?所以不好意思啰,我只好抓她当人质……』



「开什么玩笑啊!你这家伙现在在哪里!」



直人对着手机大吼。此时房门缓缓开启,绫乃探头看着他。



「很吵耶。你干嘛大吼大叫的啊?」



不过她只消瞄了直人的表情一眼,便随即领悟到目前发生了什么异变。只见她默默走进房间,弯腰坐在直人旁边,将耳朵贴近他的手机。



『……谁在跟你开玩笑了?我这就告诉你地点,马上过来吧。』



正宗接着压低声音说道:



『我啊……非打败你不可。』



3



直人与绫乃伫立于饭见车站旁边的一间老旧百货公司前面。现在早就过了打烊的时间,面向道路的入口也已经拉下了铁门。除了刚离开公司的上班族之外,还在商店街闲逛的行人已寥寥无几了。



「来到这里就可以了吧?」



「应该是没错啦……问题是没有看到那家伙啊。」



绫乃这么回答道。正宗所指定的地点就是这间百货公司前面。他说等直人与绫乃抵达之后,会再给他们进一步的指示。



此时,直人的手机响起了铃声。虽然显示的是枣的手机号码,不过打这通电话的当然不是枣本人。



『……看样子,你们已经到了嘛。』



才按下通话键,耳边便传来一阵十分响亮的声音。直人不由自主地再度环视了周遭一圈。正宗目前正躲在某个角落观察着他们所在的方位。



「接下来我们该往哪走?」



『进入百货公司里面吧。』



「进去?你要我们怎么进去啊……」



这间百货公司应该就只有眼前这个入口可供出入才对。



『总而言之,你们设法到最上层来吧。等你们来了之后,我会马上做掉你们……我还特别准备了一项专门用来对付你们的作战计划喔。』



「……啥?」



将自己准备了作战计划的事情透漏给敌人知道,这样还有什么意义可言咧?还是说他这番说词其实是隐藏了某种更深远的涵义呢?直人正准备开口响应时,对方已挂断了电话。



直人与绫乃面面相觑——她似乎也听见了两人刚才的对话。



「……总之,我们先在百货公司外面绕一圈看看吧。」



绫乃这么说道。两人行经转弯处,走进一条渺无人烟的小巷道。等他们来到百货公司后方时,绫乃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看那边。」



直入朝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一扇送货门随即映入了眼帘。这里似乎同时也是员工专用的出入口,旁边甚至还设有一间灯火通明的传达室。



「从那边应该可以进去吧?」



「没办法啦。我们又不是这间百货公司的员工,八成会被挡下来。」



「……你说我们会被谁挡下?」



「咦?就是……」



传达室里空无一人——照理说应该会有人在里面轮班值守才对啊。直人小心翼翼地走近传达室,探头窥视紧闭着的窗户内侧。



只见一名穿着制服的中年警备员倒卧在地板上,看那模样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麟堂那家伙也是从这里进入百货公司的吗?」



直人开口说道。



「或许吧。我们走吧。」



在传达室前方有一个供载货大卡车停放的停车场。两人行经目前空荡荡的宽敞空间,穿过半开启的门扉走进了建筑物。



「由我走前面吧。毕竟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藏有什么样的陷阱啊。」



「咦?可是……」



「这样做本来就很合理吧?毕竟我的身体比你还要强壮嘛。」



她一说完,立刻带头朝着昏暗无光的通道前方走去。前面看起来很像是员工专用的休息区。



「妳应该更慎重一点往前推进。」



「放心,我没问题啦。」



「就算妳这么说……」



我还是很担心啊——直人原本要接着说下去的,不过话到口又吞了回去。因为他猜测话一旦说出口,八成又会像白天时一样,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很奇怪。但是,他又觉得自己不能就此闷不吭声。



「瞧妳把话说得这么满……搞不好又会惹来断头之祸喔。」



「难道你就没有其它正经一点的说法可以用了吗?」



绫乃动手打开位于走道尽头的那扇门——瞬间,一阵强光照得直人与绫乃两人眼花瞭乱。门扉的另一侧是位于一楼的化妆品及女性饰品的卖场。



不知为何,百货公司里面的灯此时全都亮着。直人边穿越卖场边环视着周遭。既无店员亦无客人在场的百货公司内部,感觉有如墓园般寂静无声。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肯定是正宗干的好事。不过,直人却无法理解对方这个举动究竟有何企图。



两人开始由楼梯上楼。纵使竖耳聆听,仍旧听不到除了两人脚步声之外的任何声音。



「……不知道枣是否平安无事?」



绫乃开口说道。



「既然他说自己的目标是我们,我猜仓野应该不会有事才对吧?」



「我实在无法像你一样,对敌人抱持着那么乐观的看法啊。」



直人顿时噤口不语。敌人一词总让他觉得有点怪怪的。对方确实动手袭击绫乃、绑架了枣,并展现出打败自己与绫乃的企图。不过假设他是为了帮助鸫,才会迫于无奈地采取了这一连串行动的话,那么自己着实不想与他一战,甚至很希望能够设法说服并且阻止他再继续错下去。



两人来到了楼梯顶端,只见卖场前面的铁卷门呈现关闭状态。于是两人合力打开位于旁边的沉重防火门,踏进最上层的卖场。



「小心一点。」



绫乃小声提醒着。百货公司最上层是工具和家具卖场。两人来到位于卖场中央的电动手扶梯前面时,直人顿时绷紧了全身神经。



只见一名少女横躺在摆设于家具卖场中的沙发椅上头。身上那件眼熟的连身裙花样,令人一眼便认出了那名少女的身分。



「仓野!」



就在他举步正想往枣的方向奔去之际,卖场里的灯光突然全都熄灭了。



现场笼罩在一片完全的黑暗底下,直人一时间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突然有人抓住他的手臂,缓缓拖着他离开原地。就在他反射性地试图挣脱之际——



「……你冷静一点,快点弯腰蹲下。」



耳边实时传来了绫乃的声音。看样子两人似乎刚好位于柱子旁边。直人听从绫乃的建议,背靠着柱子蹲了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直人也小声的反问。正宗肯定是躲在这个楼层的某个角落没错。直人甚至觉得周遭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及呼吸声。



「你仔细看看四周……连逃生指示灯都熄灭了。」



经绫乃这么一提醒,他才发现这类建筑物像现在这样陷入完全的黑暗状态,是一种很奇怪的情形。照理说,各楼层应该都有附设指示逃生门位置的绿色灯光才对。



(这就是麟堂之前所说的「作战计划」吗?)



让对手身陷在黑暗当中——乍看之下虽然是个很蠢的作战计划,不过却十分有效。视野遭到黑暗所夺的直人与绫乃,此时可说是动弹不得,别说是要与麟堂交手了,甚至连逃离此地和设法打开灯光都办不到。



要是身上带有什么照明道具的话,至少还能扩大自己的行动范围啊。



(……咦?)



直人突然想起自己的手机附有类似手电筒的照明功能。



他尽可能不发出声响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并随便按下了一个按钮。一阵白光随即模糊地照亮了柱子附近一带。直人试着藉由白光来找寻麟堂理应藏身于附近的身影。



「危险!」



绫乃一把抢走手机,连忙试图关掉照明功能——



此时,由黑暗中急速飞来的某种物体发出一阵钝响,猛然击中了绫乃的头部。



「绫乃!」



全身瘫软的她颓然倒卧在直人的怀中,滚落于地板上的手机灯光则是照亮了一把看似十分沉重的铁锤。看来似乎是有人瞄准他们丢出了这把工具。



「……一旦身处黑暗当中,就会不自觉地渴求光芒呢。」



一阵不知由何处传来的男性嗓音逐渐逼近直人。



「不过,这时的光芒只会让你们沦为标靶喔。」



手持出鞘日本刀的少年身影浮现在微弱的光芒中。一头短发搭配着一双锐利的眼眸,身上则是穿着T恤以及工作牛仔裤。他的外表就跟先前听说的一模一样。



「即便置身在黑暗中,只要过一阵子双眼就能适应环境。看来我选择等适应后再出击,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你就是麟堂吗?」



直人一边挺身挡在绫乃前面,一边开口询问。



「没错,我就是麟堂正宗。」



正宗话一说完,随即摆出将日本刀扛在肩上的姿势。直人的背部猛然打了个寒颤。



「你为什么要协助『红色眼珠』?」



「想也知道嘛,自然是为了救鸫姊……」



一直到整句话几乎都已经讲完了,正宗才赶紧闭上嘴巴。看样子,直人与绫乃的推测果然正确无误。



「『红色眼珠』是不是跟你说只要杀了我们,它就会出手救鸫?」



直人继续问道。正宗这次则是不干不脆地点了点头。



「……那又怎么样?干你屁事啊。」



直人吞了口口水。假如他只是受到「红色眼珠」怂恿的话,那么自己与绫乃就不用勉强与他交战了。



「想也知道『红色眼珠』根本不可能会遵守约定嘛。况且你本来不是想要解决掉『红色眼珠』吗?为什么现在却转而助纣为虐?」



一瞬间,正宗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不过他却紧紧握住手上的刀,再用另一只手使劲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少啰嗦!不要一直问我问题啦!」



正宗发出了有点模糊的怒吼声。



「人类根本无法打败『红色眼珠』。跟它交手过一次之后,我就清楚地体认到这一点了。」



直人突然注意到他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颤抖——仿佛在惧怕着什么东西一样。



「不尝试第二次,又怎能知道它是否真的天下无敌?这一次我也会助你一臂之力。毕竟身为『守护者』的我,绝不能放任『红色眼珠』为非作歹啊。」



直人并不是为了化解这场临身的杀机,才信口开河讲出这段话的。他不晓得绫乃与枣是否愿意原谅做了这么多傻事的正宗。但是,如果正宗能够成为直人等人的同伴,那么他也打算说服绫乃与枣尽释前嫌。即便他们三人目前正置身于遇袭的危机当中,直人依然希望设法解救鸫与正宗脱离「红色眼珠」的魔掌威胁。



「就算多了你的协助也没有意义啦。」



正宗嗤之以鼻。



「虽然号称『守护者』,但你老爸还不是照样死在『红色眼珠』的手中?」



直人强忍着心中的熊熊怒火。父亲确实是不幸遭到「红色眼珠」杀害没错,但是正宗根本就没有资格批评父亲。



「是『红色眼珠』告诉你的吗?」



「这种小事情压根儿就不需要问啦。我老早就知道这回事啰……所以,打从一开始我就不准备寻求你的协助。」



「咦?」



直人瞬间忘了生气的事。



「你这话是什么……」



「歹势,你就乖乖地受死吧!」



正宗重新握好刀身,快步朝向直人冲了过去。



正宗借冲刺之势横向挥出一刀,直人则是低头闪过了这一击。



就在正宗转身准备再祭出一记斩击之时,视野突然遭到黑暗所笼罩。他不由自主地杵在原地不动——原来是那个守护者关掉了手机的照明功能。不过,他依据脚步声知道起身的直人正逐渐远离他身边。正宗循着脚步声随后追上,并对准位于黑暗中的对方气息,由上往下猛然劈出一刀。



「呜……」



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呻吟,但是他却几乎没有砍中对方的实际感觉。八成只是刀尖稍微划过皮肤罢了。对方似乎就此钻进了某个角落的棚架之间,正宗也已经完全分不清楚对方究竟躲到哪里去了。



「可恶!」



虽然说他这个坏习惯时常发作,不过这次对方问他问题时,他确实花太多时间来响应了。



正宗伫立在原地,等待双眼逐渐习惯眼前这片黑暗。既然同伴还留在此地,那个男的应该不至于就此逃离才对。自己只要花点时间慢慢将对方逼入绝境就行了。



(这一次我也会助你一臂之力。)



守护者刚刚讲的那句话突然掠过脑海。他相信对方讲那句话时是认真的,而且鸫也表现出一副格外信任「守护者」的样子。就个性而言,对方或许是个还算正派的人物——不过——



「……事到如今,我哪还能跟你们并肩作战啊?」



正宗彷佛要说服自己似的嘟哝了一声。



鸫虽然说「守护者」具有特殊的能力,但正宗怎么样也无法相信这种说法。他不但有着一张看起来就很不可靠的长相,运动神经也是差得可以,简直就是烂人一个。反正就算连手合作,他也只会成为自己的绊脚石罢了。



他驱散了浮现在脑海中的多余念头。若不这么做,自己的决心很有可能会产生动摇。



周遭物体的轮廓总算开始模糊地浮现在眼前了,现在就算到处走动查探,应该也不成问题。他凝神定睛、侧耳聆听——打算连一些小小的异变都不放过。



喀。他听见了一声微弱的脚步声。是由工具卖场那边传出来的。



「在那里是吗?」



正宗维持着刀指地面的姿势,以滑步方式朝着传出声音的方向移动。他相信对方应该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



他在工具卖场的转角处停下脚步,探头窥视棚架问的走道。接着发现直人站在卖场另一侧的转角处,此时正背对着他在察看电动手扶梯那一带的状况。八成是在确认倒地不起的绫乃情况是否有好转吧。或许是遭自己刚才祭出的那一刀所伤,只见他以左手压住自己的右臂,丝毫没有注意正宗所在的这个方位。



置身黑暗中的正宗重新握紧刀柄,将刀身高举至头顶后,快步往前飞奔而去。



不过,直人的反应却出乎意料地灵敏。他头也不回地径自向前跳开,正宗这一击只有稍微砍伤了他的小腿肚,但直人还是因此失去平衡,单膝跪倒在地。



正宗并没有错过这个绝佳机会。他一鼓作气缩短双方距离,使尽浑身解数祭出一道由上往下的猛烈斩击。就在刀身欺近好不容易才转过身子的直人那一瞬间,一阵尖锐的金属声响彻了周遭一带。



直人将紧握在手中的黑色钥匙高举至额头前面,有惊无险地挡下了正宗这要命的一击。



「……那就是莫斐斯吗?」



就在下一秒,发生了令人惊讶的状况。直人竟然靠单手握住的钥匙,轻轻松松地弹开了正宗加诸全身重量的这一刀。接着又以一记速度异于常人的拳头,朝着大大往后退开的他眼前直飞而来。一阵沉重的冲击随即击中正宗颜面,导致他整个人往后飞了出去,背部猛然撞上用来陈列园艺用品的橱柜。



「你……难道先前都没有认真应战吗……」



正宗连讲出这短短的一句话,嘴里都充满了麻痹般的痛楚。再加上背部受到强烈撞击,导致他一时之间动弹不得。日本刀则是脱手飞出,早已不晓得跑哪儿去了。



「我一直都很认真啊……不过这次要了点小手段就是了。」



「啥?」



霎时间,卖场的灯光全数亮起。八成是那个女梦神已清醒过来,独自跑去找电源开关了吧。这阵强烈的光芒令他不禁瞇起了双眼——



「那、那是什么玩意儿啊?」



只见直人背后的墙壁上,竟然出现了一扇刚才根本就不存在的黑色门扉。那扇门板上满是纤细装饰的门扉呈现开启的状态,而在门扉的另一侧则是一团乳白色的浓雾。



不知为何,门扉周边的空气看起来似乎带有少许鲜红的色彩。



「……你没看过吗?你不是也拥有一把钥匙?只要使用钥匙,就可以召唤出这扇门扉了啊。



「这种事情我哪办得到啊!」



正宗所持有的潘塔索斯并不具有开启门扉的力量——直人不禁这么想着。因为那是一把「不完全的钥匙」吗?还是因为正宗本来就不是一名「守护者」呢?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



「这是『非存之门』……是一扇连接梦境与现实世界的门扉。」



直人开口回答他。



「我有事情想要问你。」



直人关上坚固的非存之门,出声向正宗询问。在这扇「非存之门」开启的期间,直人的身体能力会提高数倍之多。由于并不是要送梦神回,因此直人原本希望避免采取随意开门的危险举动,但他一时之间实在想不到其它可以击败正宗的方法。



直人先是瞄了倒卧在沙发上的枣一眼,待在她身旁的绫乃则是对他点了点头。直人这才松了口气,看来枣似乎没有什么大凝。



「你为何会知道我父亲是遭『红色眼珠』所杀害的?」



「……因为他死之前,曾经到我家来拜访过。」



正宗将头撇向一旁,连珠炮似地开口说道:



「听说你老爸当时就有提到关于『红色眼珠』的事情。你爸还说自己被那么危险的对手盯上,搞不好会遭对方杀害也不一定。」



「……『听说』?」



「我并不是直接从你老爸口中得知这些情报的啦,因为跟他谈话的人是鸫姊。虽然我也搞不太清楚,不过你老爸还满常跑来我家跟鸫姊聊天就是了。」



原来如此啊……直人心想。虽然不知道个中缘由,但岸杜家与鸫之间果然早有关连。这么一来,她早就知道自己与绫乃的联络方式这个疑点也就解释得通了。



「这番话的可信度到底有多高,大概只有天晓得吧。」



绫乃在这时走过来,插嘴加入了两人的对话中。



「我可从没听岸杜叔叔提起过这个镇上还有另一名梦神的存在啊。」



「那妳大可选择不要相信嘛。再说妳有没有听说过又千我屁事?」



直人并不认为正宗是在漫天扯谎,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如此机灵的人。



「那我父亲到底都跟鸫谈了些什么呢?」



「我哪知道啊?你们自己去问鸫姊啦。」



正宗极其冷淡地撂下狠话。看样子,他似乎不太喜欢直人的父亲孝臣。接下来大概也只能找鸫当面问个清楚,才能获得更深入的情报了吧。



「……好啦,你们打算怎么办?」



正宗突然开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