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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城区(2 / 2)


  裴白珠有些无语,懒得搭理温漾,又怕这疯女人会因此发病,没好气地反问道:“你听不懂京洲话?”

  京洲话?意思他们处在京洲的某个村庄,没漂到哪座人烟稀少的孤岛!

  温漾接收到这一消息,内心狂喜,正好可以让裴白珠充当个翻译的角色,那她和老爷爷沟通回家的事可就方便多了。她语气轻快不少,坦然道:“听不懂,我从小不在这里生活。”

  话语里如同自带了一股子的优越感,裴白珠轻扯嘴角,勾起个嘲讽的弧度,对温漾的过去毫无兴趣,冷冰冰地沉默了。

  肩膀却被轻拍了一下。

  “你可以帮我问问爷爷有手机吗?或者让他把咱俩送去村委会报个警什么的。”

  裴白珠觉得自己被耍了,本以为这疯女人有多大的本事,结果竟连话都听不明白,还要他帮忙报警,好,看来她昨晚那番信誓旦旦的言论,便全是用来诓他的假大空,他真是昏了头才会着了她的道,信了她的邪!

  “别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嘛,”温漾谎话被拆穿也不觉得尴尬,理直气壮道,“我又不是什么能飞天遁地的神仙,起码这样咱俩都有救了对不对?”

  警车火速赶到村庄,下来的两个警察都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温漾习惯性地发挥了她那“满口胡诌”的本领——当然,她也不会傻到直接将岑卿易这个“主犯”供出去,只一副受惊的模样,告诉警察她和裴白珠因为家里穷,想去捕鱼赚点学费,哪知道刚上船天就刮起大风,然后他们就这么在海上漂着被老爷爷所救了。警察看到的是两个可怜又懂事的好孩子,便温和地对两人进行了口头的安抚和教育,随后问明家庭住址,温漾和裴白珠这才终于乘上警车,彻底从困境中脱险而出。

  不过温漾心里还藏着一丝难以消除的疑虑,提起警察那老爷爷眉宇间明显地透出几分抵触,但最后还是选择帮忙报了警。至于原因不得而知,温漾也没有继续在这点上纠结,无所谓地想管他是什么人,反正已经跟她没多大关系了。

  她一直都有这样一个臭毛病,总是不自觉地便将靠近自己的人丑化成一个恶毒的形象,但这并非是她多疑,因为事实常常证明她的直觉是对的。

  孤儿院遇到偏心眼的护工,上学碰上势利眼的老师,进厂打工又来个拖欠工资的黑心老板。每个月省吃俭用的钱都拿来买彩票,幻想着一夜暴富的美梦,然而真当幸运降临,她还没来得及高兴,现实直接给了她沉重惨痛的一击。

  温漾小幅低地摇了下头,心中自我调侃道:“温漾啊温漾,你真的非常厉害,一般人过你这种生活早就受不了跳楼了。”

  警车内,两个警察坐在前排,温漾和裴白珠坐在后座。大抵是烧还没退的缘故,裴白珠整个人憔悴又虚弱地靠在椅背上,安静地阖上了眼,脸色苍白得像朵快要枯瘪的花,温漾也没什么好说的,只默默望向了窗外那不怎么吸引人的荒凉山景。

  其中一个年轻警察忽然挑起话题,询问温漾在哪读书,温漾略带心虚地垂下头,随便报了一个学校名字,其实她最担心的是这警察认出了她和裴白珠就是前几天在网上热议的早恋主人公,好在没有,不然可丢人丢大发了。

  年轻警察哦了声,叮嘱他们好好读书,千万不要再去危险的地方,又说他们运气好,幸亏得救了,随后他话扯到救了两人的老爷爷身上,“唉”地叹了声气,说那老人家之前一天跑三趟公安局,也是个命苦的。

  温漾很不解地“啊”了声。

  年轻警察颇为无奈地讲述了老爷爷命苦的缘由。

  “他啊,原来家里有个女儿,宝贝得不行,毕竟是晚来得女嘛,人孩子也挺争气,考上了京洲大学,厉害吧,可谁成想,这女孩刚上大学没几个月就跳楼自杀了,学校那边不作为,老头就带着他老伴上学校闹着讨公道,据说,据说啊,这女孩是被有钱人包养了,搞大了肚子,但有钱人不认,她一时想不开就走了绝路,老头肯定不信,找机会堵住那有钱人理论,最后让人家给打了个半残,他老伴也因为这事,气得突发脑溢血没了……”

  “唉,麻绳专挑细处断啊,好好的一家人…就这么散了,老头子实在没辙了,回来几乎每天都往我们这儿跑,非让我们抓了那有钱人,你说我们这小乡镇的警察哪有那有那么大的能耐,只能劝他先去找法院起诉,我们真解决不了,老头啥都不懂,估计也是有气没地撒,逮着机会就骂我们是一帮废物饭桶。”

  今天天气不错,午后的阳光灿烂而明亮,透过车窗照进来,令温漾眼眶有些发酸,胸口也随之泛起一股宣泄不出的憋闷。

  车内安静下来,驾车的中年警察隐隐察觉气氛不对,故作轻松地说:“人各有命,各有各的难处,咱们能帮的肯定会帮,这种事儿你们也别太往心里去,不是你们该烦恼的。”

  “对,对,你们是高中生吧?这个年纪好好读书才最要紧。”年轻警察跟着劝慰。

  温漾沉默着,内心却是排山倒海般的难受,想到自己对老爷爷的帮助非但没表现出一丝感激,反而把他当成坏人去堤防,莫大的愧疚如同潮水冲击得她简直无地自容。要是她没了解到老爷爷曾经的遭遇,或许一直都会认为那是个居心叵测的老头。

  实际上,温漾并不敢确定警察的话能不能完全当真。但穷人就不配当人,穷人的命就不算是命么?难道穷人就活该被视作草芥,任由那些所谓的富人权贵踩在脚下任意践踏?

  这段故事,如果仅仅是在网上无意刷到,她可能难过一阵便淡忘了,但现实就这么血肉横飞地摆在眼前,尽管她清楚自己的能力必然是渺小的,甚至还会沾上更多不必要的麻烦,但这次她却不想退缩,也根本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警车行使了大约两个钟头,道路由土坡变成柏油马路再穿过阴暗潮湿的小巷,终于抵达目的地。

  为了让谎言更具备真实性,温漾提供的家庭地址,正是小受从小就生活的那片贫民窟——位于京洲人口密集、环境杂乱的下城区。

  不久前她曾来过一次,是跟着裴白珠取他的身份证件。

  一想起那次的场景,温漾就很鄙夷裴白珠,明明是回自己的老巢,裴白珠显得特别焦躁,一举一动都流露出对这里的难以忍受。好像过了两年依靠男人的上流生活,他真摇身一变成了位金枝玉叶的少爷,反倒衬托她就得自然多了,因为这地方说是下城区,实际上和现实里她待的城中村没什么两样,里面都是错综狭窄的小道,熟悉又令人作呕的臭水沟味,楼与楼之间紧凑得密不透风,安全隐患几乎随处可见,空中横七竖八地全是电线,犹如一张大网笼罩在上方,连阳光都难以穿透,即使在白天也显得昏暗不明。

  “没想到京洲的大城市里头,居然还保留着这种地方啊。”

  年轻警察刚一下车,便被眼前一片残破的景象震惊得呆立当场。可他却不知道,只需再穿过前方的小路,就能隔着一条街窥见京洲市中心那群繁华尽显、直冲云端的高楼大厦。有意思的是,那条街道名叫“中断街”,仿佛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清楚划分出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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