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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年岁虽幼,但天资聪颖,假以时日,必是有道之君。官家如今虽然龙体欠安,但毕竟春秋鼎盛,太子背后又有淮南温氏,轻易无人敢动摇的。”秦止泽端起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情绪似终于平定下来,神色间甚至有些怡悦了,“阿束,你要稳住,忍住,再过十年,或者不必十年,这天下便在你掌中了。”

  秦束轻轻地笑了一笑。

  “父侯所计深远,女儿心中感激。”

  秦止泽满意地点了点头,“四个儿女之中,策儿与约儿虽然听话,却应变不足,羁儿虽然聪颖却顽劣不堪;只有你,阿束,”他伸手拉住了秦束的手,复拍了拍,认真地道,“你才是阿父最喜欢的孩子啊。”

  ***

  夜中,戌时半。

  秦赐抱着酒壶,站在骁骑营西门外。那个守门的朋友名叫彭祖,正冲他挤眉弄眼:“说好了亥时半呢,你早来一个时辰,是西北风很好喝么?”

  秦赐不言,只走到他身前去,将怀中包裹略略打开一角,彭祖鼻头一耸:“啊呀,这是好——”

  “酒”字好歹被他吞咽了下去,但见秦赐又扬了扬眉,那神态明明冷淡淡,却不知为何让彭祖感觉仿佛在炫耀一般,他不由得悻悻地抹了抹鼻子:“有酒有女人,很了不起么!”

  到亥时半时,便彭祖都有些困意了,秦赐仍旧站着。再过了一刻,他见到了秦束。

  她站在营门对面的小丘上,穿着他们初见时那一身黑衣,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头上还戴着风帽。她望见他,便在数丈远外停下了步子。

  他迎上前去,她便又转身往丘下走。

  他扫视四周,没有见到马车和仆从,不由得问:“您是一个人走过来的?”

  秦束没有说话。

  他看不清楚她的脸,只依稀感到,她今回没有笑。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更新!(不知是谁给我的勇气)从此后大概可以一周五更了!也就是除了周一周三之外的五天哦~~谢谢大家!鞠躬~

  第7章 流光暂徘徊

  出了西门再往西,便离开了京城的沃土,渐渐可见到远方大片大片的荒地。二十年前乌丸南下,兵锋直逼洛阳,平昌王萧镜率亲兵在此地与乌丸人激战了三日,最后拖到外郡援兵赶来时,已是尸积如山,鲜血沿着地势一直流向了护城河。后来平昌王即位,便在此处设立骁骑营,长年备风尘之警,军营以西,绝无民人,只有风沙吹拂。

  秦赐也不知秦束要走到多远的地方去。天上只挂着一钩残月,摇摇欲坠的尖棱几乎刺痛人眼,而她就在那残月清疏的光下走着,不急不徐。

  然而他只需要看一眼她的背影,便可以探知她的心情。

  “小娘子。”终于,他出了声,“就在此处喝吧。”

  秦束一手揽着风帽,回过头。

  银月盘沙,寒风吹过她的衣发,将那一双本就清冷的眼眸吹得更加深幽。

  秦赐站在一个小小的土包上,抬脚踏了踏地面。

  秦束也不言,便默默回走几步,秦赐将包裹揭开,顿时酒香四溢,又将包裹的青布铺在地上,“请坐。”

  秦束坐下,秦赐又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两只陶碗,举起酒壶倒出了两碗酒来。

  “这数月以来,学习进益如何?”秦束忽而起了话头,对他笑了笑,端起酒碗,轻轻地呵着气。

  秦赐不知这句话的来龙去脉,只得答道:“武艺每日训练,对我倒是轻松;至于读书,尚只读了几本武经兵书……”

  “有什么问题,自可去请教黎将军。当年他在我父侯麾下已经成名,后来父侯留守洛阳,圣上便给黎将军拜了大将,南征北讨,经验丰富。”秦束淡淡地道,“而且他至今尚无妻室,算得上是个公忠体国、绝无私心的人。”

  秦赐倒没有想到这一层,想起黎将军年已五十,满面风霜,不由得问:“黎将军何以尚无妻室?”

  秦束笑了笑,“他一介草莽出身,哪个好门品的女儿肯嫁他?当然,他毕竟是八大将军之一了,料想侍妾是不会少的。”

  秦赐听了,不知为何,心上竟然宽了一些。再想起黎将军时,好像还同他有了一些理解。秦赐想,自己胡虏骨血,官奴出身,横竖也无人会嫁的,这样,也很好。

  秦束望着月亮,又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没时间写信与我呢。”

  她这话甚轻,然而秦赐却到底听见了,一惊抬头,看不见她的表情,一颗心便沉沉地,像是被一根细绳坠着,摇晃不定,令人焦急。他还未及说话,她已笑着举起酒碗,“不给我写信,要罚你一碗酒。”

  “是。”秦赐竟也应了,举碗向她一敬,仰头喝干。放下酒碗时,却见她也已喝干,正双眸笑盈盈地凝视着他。

  酒是好酒,但不辣,只暖烘烘地上头。秦赐在黄沙狱时喝惯了劣酒,此刻只觉这酒温暾,挠得人心不足。他低头再倒酒,慢慢地道:“我不想让您难堪。”

  “难堪?”秦束微微皱眉,好像很不解,“我难堪的事情可远不止此。”

  “您是说……”秦赐看着她。

  秦束却别过头去,“不过一封信,谁敢多说一句话?你莫要忘了是谁将你从黄沙狱中——”

  话声陡顿止住。

  秦束感到自己也很可笑,总是用那些在人前说惯了的话去要求秦赐。其实这话秦赐是不会吃的,要拴住他,只能用感情。

  虽则秦束也不很能肯定,这人到底有没有感情。

  他那双胡人的眼睛,灰色的,浅得好像能让人一眼望穿,又深得好像只是一面无差别的镜子,她从那面镜子中分辨不出什么色彩是属于他的,而只能看见她自己。

  她向周兴打听过,秦赐的父母是许多年前曾犯上作乱的胡人,关进黄沙狱中不久生下了秦赐,自己则被处决了,秦赐对这一双父母,是半点印象也没有。他又另有一个养母,是他幼时狱丞指给他喂奶的,后来劳累而死,也没见秦赐掉几滴眼泪。他干活很认真,但不爱说话,不事钻营,其他官奴见他是个胡人,既不敢惹他,也不敢同他亲近。于是他既没有朋友,也没有仇人,就这样在一片空白之中过了许多年。

  “我……我在黄沙狱中时,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能如此,读书习武,自奔前程。”秦赐却忽然出了声,“我原以为自己会做一辈子的苦活,便像这世上千千万万个官奴一样,死在那里面的。”

  秦束笑睨他:“你感谢我?”

  “我感谢您。”秦赐却答得很认真,双眸沉着而专注地回应着她的注视。

  她渐渐恍惚。

  “赐。”秦束将空碗抓在手中,指甲细细地磨着粗陶的边沿,静静地念着自己赐给他的那个名字,“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