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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 横沟正史《雪割草》II(2 / 2)


我佯装平静问。



「其实我有看到鼹鼠堂把那本书上架。那时我来这里玩顺便住一阵子,出去慢跑有绕过去看看,正好看到那本书陈列在收银台前面。我不觉得那本书有那么珍贵,再加上没带钱包,所以……」



他一脸悔恨地皱着脸。这么说来,我在鼹鼠堂也听说扉子要求帮忙留书之前,有其他客人也拿起过那本《狱门岛》。看来他就是其中一人。



「后来我想起来再回去,那本书已经不在销售区。真是做错了……少年少女版的《狱门岛》我也很想看啊……」



他望向远方。栞子小姐突然开口:



「创太先生,你也喜欢横沟正史的作品吧?」



「没错!当然。」



他重重点头,回答得毫不犹豫。看样子他并非只是帮上岛乙彦收集旧书,这个人也是横沟的书迷。



「我最早是在大学时读到他的作品。外婆看到会念我,所以我没办法在家看……我没有乙彦表舅修炼多年的技能。而且我也不是所有横沟作品都看,我是以战后开始写的本格派推理……金田一耕助系列为主。」



「你喜欢哪本作品?」



「有很多,不过最喜欢的还是《狱门岛》吧。金田一耕助系列的长篇小说,不是有不少角色就算不是犯人,也都成为事件元凶吗?我觉得那些角色的疯狂很有特色,尤其是《狱门岛》疯得最深得我心,居然模仿俳句杀人!」



他爽朗地露齿微笑。看来有些人欣赏的是与众不同的元素。栞子小姐往他靠近一步。



「除了本格派推理之外……你对《雪割草》这类作品有什么想法?」



我这才注意到栞子小姐并非只是在闲话家常,而是在试探这个人。既然是横沟的书迷,就有动机偷走《雪割草》手稿。他现在将近三十岁的话,也就是说上岛秋世过世的九年前,就是他刚接触横沟作品的大学时代。



「啊,那个……我不好意思对乙彦表舅说,但是我觉得一点也不有趣。」



听到意想不到的回答,栞子小姐也有些不悦的样子。



「你应该有读完整本书吧?」



「嗯,姑且有。横沟自己不也说过,他的志向是成为侦探小说家,而且是本格派推理派的作家,他在战争期间写的家庭小说,只是他没有其他工作可做,迫不得已才接下的,不是吗?所以我认为没有阅读的价值。」



不合喜好的东西就全盘否定,这种态度让人想起他的外婆井浦初子。尽管兴趣完全不同,血缘关系还是骗不了人。



「那是……」



栞子小姐正准备说什么,上岛乙彦正好开门进来。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他把放茶杯的端盘摆在青铜桌上。等所有人入座后,我从包包中拿出夹着假手稿的文件夹。



我起初很犹豫要不要在井浦创太也在场的场合拿出来,但他很明白地表示:「九年前的事件和这次的事情,表舅都跟我说过了。」而且听到自己的外婆偷东西,他丝毫没有半点震惊反应。



这张桌子是大约七十年前,上岛春子阅读《雪割草》自制书的地方,我们现在在同样地方再度谈论《雪割草》的手稿,感觉很不可思议。



「你们是说初子阿姨伪造了这个吗?」



一看到稿纸,上岛乙彦的表情很紧绷,或许是唤醒了九年前的痛苦记忆。栞子小姐摇头。



「真相究竟如何还不清楚。我只是想先让乙彦先生帮忙看看,如果你对这些手稿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我们。」



屋主战战兢兢地拿起第一张稿纸,翻到背面看看,又翻回正面,缓慢且谨慎地看完上面写的字之后,他把第一张稿纸放回桌上,接着拿起第二张,也做出同样的举动。



「可以的话,我希望创太先生也看看。」



栞子小姐提议。井浦创太一脸嫌麻烦的表情,以手指夹起第一张稿纸,翻到背面确认之后,立刻放回桌上。我无法判断他的反应究竟是出自于他对《雪割草》没有爱,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



看完所有手稿,甥舅两人不发一语。



「请问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这……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这是《雪割草》的其中一段内容。」



听到上岛乙彦的回答,井浦创太也点头。



「阿姨原本持有的《雪割草》手稿是什么样的东西,我听说的也不多,因为阿姨也没说。」



我突然想到这次事件没有能够打听到更多事情的对象。九年前的相关人士就已经不多了,现在又少了两位。我偷觑着栞子小姐的侧脸,这个人当然也对情况了然于心。如果在这里无法得到线索,接下来她打算怎么做?



上岛乙彦挺直弯曲的背,重新坐正。



「筱川小姐,对于你们的帮忙我深表感谢,不过老实说,我觉得就算找不到那份手稿也无所谓了。」



栞子小姐眼镜后的双眼微微眯起。



「什么意思?」



「九年前在得知手稿消失时,我的确无法原谅那个犯人,也无法忍受家母她们互相推卸责任的模样。从那之后,我与她们两人直到她们临终之前都是近乎断绝关系的状态……可是现在回头想想,我有必要那么生气吗……」



「咦……那是你阿姨的遗物,也是很珍贵的手稿吧?」



我忍不住插嘴,那么重要的东西被偷走当然会生气啊。



「我对于这点抱持怀疑。」



上岛乙彦平静地说。



「当然阿姨把向业者买来的手稿与《雪割草》自制书一起交给我继承,这是事实。但那份手稿真的是横沟的真迹吗?过去不曾有人买卖《雪割草》的手稿吧?」



他讲到我没想到的重点。或许上岛秋世购买的真迹手稿本身就是贗品。听他这么一讲,我想到上岛秋世没有旧书知识,也不可能分辨出手稿真伪,万一是贗品,我们找「真品」也就没有意义了。搞不好我们今天带来的假手稿之中,有可能就掺着上岛秋世原本持有的那份。



「清美很有心想要帮我找回手稿,所以我无法对她坦白……她一定是想要替她母亲的所作所为赎罪,可是我已经不在意了。我原本打算直接告诉她,但你们可否也帮我把我的意思转达给她……麻烦你们了。」



上岛乙彦淡然说完,向我们两个晚辈深深鞠躬。



我们离开上岛乙彦家,踏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和田冢站。



也用电子邮件跟井浦清美联络。她在车站前的事情似乎已经办完,我们约在三十分钟后在车站后侧──镰仓车站西口的验票闸门碰面。



话虽如此,与她碰面,我们也无事可报告。我们的调查完全陷入瓶颈。说起来要调查九年前的谜团本来就不容易。



栞子小姐还在沉思。我们两人没有说话,离开小巷,走在还是一样完全没有人车的路上。



「怪了……」



这时候,一股小小的不对劲感觉掠过我心头。



「怎么了?」



似乎是听到我的疑问,一旁的栞子小姐凑近看向我。



「没事,我想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



我环顾马路,景致看起来的确与我们来时一样。我觉得为了琐碎小事大惊小怪很丢脸,可是既然被问到,我也只好老实回答了。



「我们稍早不是在小巷里遇到宅配员吗?可是我想起来当时没看到他的宅配货车。」



说到这里,栞子小姐瞬间脸色大变,以锐利的目光回头看向上岛家的方向。



「离开乙彦先生家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对吧?」



「嗯……应该是。」



不在也是理所当然,他应该是去其他地方送货了。



「大辅!」



栞子小姐突然用力握住我的双手。



「我们快点往镰仓车站去!他们也许是打算直接碰面。」



我一头雾水,还没来得及问谁要跟谁碰面,栞子小姐已经快步往和田冢站的验票闸门前进。



我也赶忙跟上。我们正好搭上进站的江之电,我却还没听到栞子小姐的说明。她就算不用拐杖也可以好好走路了,但她还不习惯跑步,所以正气喘吁吁地抓着吊环。



抵达镰仓车站后,栞子小姐再度急急忙忙走出江之电的验票闸门。她赶着去JR的验票闸门,那是我们跟井浦清美约好碰面的地点。但是现在还没到约定的时间,她应该有什么私事要忙。



「大辅……你看……那边。」



栞子小姐再度喘着气说,手指着验票闸门。我凝神细看,就在投币式置物柜旁边看到宅配员的制服,刚才在上岛家附近徘徊的年轻司机就站在那儿。现在这么一看我才发现分辨不出他是哪家货运公司,那只是类似宅配员的衣服而已。



他正在跟某个人说话,对方是穿着深蓝色长外套、留着短鲍伯头的女子。



「井浦小姐?」



我忍不住惊呼。井浦清美为什么要与那个男人见面?我们避着那两人的视线缓缓靠近,终于听到他们的对话内容。



「现阶段还没有行动。」



那名男子语气粗鲁地说。井浦清美点头。



「中午之前他应该都在家,但下午或许会出门。你也趁现在去吃点东西。这是今天的份。」



男人收下大概是钱的东西,道谢后快步离去。他没注意到我们的存在,就从我们身旁走过。



(在监视……)



男人不是宅配员,而是井浦清美顾来监视上岛乙彦家的人。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突然觉得她那张看来亲切讨喜的圆脸变得好陌生。



栞子小姐不再躲藏,朝投币式置物柜走去。对方睁大双眼吓了一大跳,看来完全没发现我们的存在。



「刚才那个人是谁?」



对于栞子小姐的问题,她也无法回答──太过惊讶所以说不出话来。



「方便把详情告诉我们吗?」







我们三人进入位在御成路的西点蛋糕店。大概因为是正午时间,喝咖啡的客人少,很适合谈复杂的话题。这家店的招牌是兰姆葡萄夹心饼干,栞子小姐从以前就很喜欢,现在也是扉子最爱的甜点,我考虑买些伴手礼回去,不过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



「刚才那个人是谁?」



等所有人的饮料都上桌之后,栞子小姐率先开口。



「他是我们设计事务所以前的工读生。做过很多工作……我听说他待过征信社,所以就私人委托他办事。」



「你为什么要监视上岛先生?」



我问。这个人不是跟上岛乙彦一直都很亲近吗?他应该也想不到待在自己家会被表妹监视吧。



「大辅,你弄错了,井浦小姐不是在监视上岛先生……没错吧?」



井浦清美没有否认。她双手捧着咖啡杯,稍微低下头沉默以对。我愈来愈迷糊了,那她在做什么?



「这次的委托有几个很诡异的地方。」



栞子小姐代替难以启齿的委托人开始说明。



「初子女士委托我们处理藏书,藏书之中找到假手稿,但真手稿却不见踪影……如果初子女士就是九年前偷走手稿并复制的当事人,我就不懂为什么要找我们来了。如果她想要把手稿还给乙彦先生,直接归还就好……所以我在想,立场会不会是正好相反呢?」



「正好相反?」



我重复她的话。



「初子女士不是偷走真迹手稿的犯人,而是想要找回手稿……她在自己过世之前拟定了计画,想利用我们替她找回真正的手稿,再还给乙彦先生……这么一想整件事就合理了。我猜想,利用遗嘱把文现里亚古书堂卷进这件事,也是她计画的一部分吧?



有了这个假设之后,当然需要助手帮忙执行计画。助手当仁不让就只有清美小姐了。我接受你的委托寻找真迹手稿,其实是为了确认你们两位的计画到底是什么。」



换言之,栞子小姐打从一开始就怀疑这件委托。我居然完全没发现──不对,这个人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吧。



「我们的计画内容,你也猜到了吧?」



「对,大致上猜到了。」



栞子小姐回答。我不自觉重新坐正。接下来大概要进入整件事的核心了。



「九年前偷走《雪割草》真迹手稿的人,其实是创太先生吧。你是在监视他,想要找出藏手稿的位置,再还给乙彦先生……对吗?」



持续了一阵子窒息般的沉默后,井浦清美突然浑身无力。她拱着背的模样,使她突然像是老了好几岁。



「我早就应该对你们坦承一切。」



她叹气说。



「九年前,《雪割草》真迹手稿不见这件事,使得我们所有人的关系陷入前所未有的分裂。家母和春子阿姨的敌对变得更加严重,乙彦表哥去了印尼,我也不敢再去上岛家……还让你们留下不愉快的回忆。



可是,我一直有满腹的疑问。家母和春子阿姨都只是想要看完《雪割草》的后续内容而已,没有打算偷走那本书占为己有,甚至对真迹手稿也不感兴趣。当天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偷手稿的动机。



春子阿姨想到的也是同一件事。她在临终之前,把我和我母亲找到床边这么说──偷走手稿的犯人不在我们之中,我希望你们找出手稿还给乙彦。」



「这件事,乙彦先生知情吗?」



栞子小姐问。井浦清美摇头。



「他不知情。你们也知道,乙彦表哥和春子阿姨差不多是断绝母子关系了,他们彼此没有联络,我们也没有告诉他。我们不想再次掀开乙彦表哥的旧伤,而且他仍然认定嫌疑最大的就是自己的母亲……我想他一定不会相信那些话。」



井浦清美喝下没有热度的咖啡喘口气。



「我们开始怀疑创太,是春子阿姨过世、乙彦表哥回来日本之后。那个孩子突然开始频繁进出乙彦表哥家……跟他的感情好得就像父子般。



他们两人的话题都是在聊书。那孩子原本就爱看书,大学毕业后也进书店工作──跟你们的性质不同,是卖新书的书店。一开始他们两人的关系令人忍不住微笑,直到某天我发现一件事──那孩子也是横沟正史的书迷。」



我想到井浦创太说过,在家看横沟的小说会被外婆叨念,没办法在家看,所以他的母亲直到几年前才晓得这件事。



「乙彦表哥在十年前离婚后,跟女儿的关系也变得疏远,能够与臭味相投的创太尽情聊书,他似乎很开心。



我尽管怀疑创太,却迟迟提不起勇气仔细调查。假如真的是他,对于乙彦表哥又是另一次伤害……而且那孩子不曾表现出对《雪割草》的在意,我也以为自己只是想太多。就在我毫无作为的时候,时间不停流逝……



今年夏初,我整理仓库时,找到创太学生时期用过的数位相机。我们一家人去旅行也会用那台相机拍摄,我以为里面有我们的照片,没有多想就检查相机的记忆卡,却看到……这张照片。」



井浦清美滑了滑自己的智慧型手机,把画面拿给我们看。萤幕上是一张旧稿纸,写着「雪割草 21」。接下来的内容跟我包包里的假手稿完全一样,也有很好辨识的红色删除斜线。



「我因此确定了……九年前偷走真迹手稿的就是创太。他一定是发现家母在偷偷阅读《雪割草》,只把手稿部分抽走。」



不好意思──栞子小姐说完,上半身向前凑近看着萤幕。接着她放大印在稿纸角落的制造商名称。



「东京文房堂……跟横沟在战前实际使用的稿纸一样,字迹也非常相似。」



我也忍不住凝神细看。换句话说,这张照片上的很有可能是真迹手稿。栞子小姐瞥了委托人一眼。



「手稿的照片只有这张吗?」



「对。我也找过那个孩子的桌上型电脑和随身碟,却没找到其他的照片,他一定是藏在哪里了。这张照片可能是忘了从相机删除。」



「你当然也找过真迹手稿了吧。」



「是的。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找,但在家里找不到,他一定是藏在其他地方了……可是我想不到他会藏在哪里。那个孩子跟家母一样都是很自私的人,就算逼问也不会开口。最后我只好跟家母商量。



家母当时身体状况已经每况愈下,意识也有些不清醒了……不过对于这件事她很坚决想要帮忙找到真迹手稿的位置,也想要想出稳当低调、能把手稿还给乙彦表哥的方法。」



「也就是参考这张照片制作假手稿吧。」



栞子小姐说。



「你说对了。既然我们无法靠自己找出来,就只有让那个孩子告诉我们……家母过世后,如果出现大量同样的手稿,我想那孩子也会怀疑自己手上的是不是真迹,就会去藏手稿的地方检查。



家母请律师修改遗嘱,我则是按照她的指示制作假手稿。后来还变更创太的智慧型手机设定,从我的手机可以查看他现在的所在位置。为了谨慎起见,我也打算尾随他,看看他从哪里拿出手稿。」



井浦初子这个计画很有侦探小说迷风格。栞子小姐也对事件相关人士使过同样技俩,诱出必须资讯。



「让我们这些外人介入,也是为了诱使创太紧张吗?」



「一方面也是,不过家母有另外的考量。她怕自己的计画又跟九年前一样失败……她希望假如计画失败了,有文现里亚古书堂在,或许能够找出真迹手稿。她说你们九年前能够揭露她的犯行,这次也一定能够做到。」



这种感觉很难以形容──一桩事件的犯人,却期待我们解决另一桩事件。栞子小姐突然微笑。



「破解时隔多年的谜团,因故人的遗言展开的计画……我明白这次事件始终让人想到金田一耕助作品的原因了……初子女士就是故意这样设计的对吧,为了吸引我们关注这起事件。」



就跟九年前她对上岛乙彦做的事相同,当然巧合也在这其中扮演推波助澜的角色,她刻意设计身为横沟迷的栞子小姐积极查案。问题是,她这次最想用圈套套住的井浦创太却不吃这一套。



「可惜以现在的情况看来,创太先生没有那么容易行动。」



栞子小姐说。



「如果打一开始,我就知道初子女士的计画,就不会暴露我手上这些假手稿的鉴定结果,但……」



我们刚才把假手稿拿给井浦创太看,就已经把手中所有的牌全都亮出来了。他知道自己手上的手稿是真迹,才不会随着这些假货起舞。



「怎么了?」



我问栞子小姐。她握拳抵着嘴唇沉思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似乎想到了什么。



「井浦小姐,接下来我对你说的事情,你可以用电话告诉乙彦先生吗?」



井浦清美拿出记事本,快速记下栞子小姐说的内容。她的纪录简洁且字也漂亮,跟我偷偷做的事件纪录截然不同。可窥见这位女士个性上严谨的一面。



我们三人走出店外准备道别时,栞子小姐有些欲言又止地开口。



「我可以问你一件很私人的事吗?」



「当然,请尽管问。」



「你有考虑过跟乙彦先生结婚吗?」



真的未免太私人了,在旁边听着的我都吓一跳。为什么现在会问这种问题?井浦清美的脸颊瞬间变红,又很快恢复平静。



「这个问题和这次的事件有关系吗?」



「有……问了这么失礼的问题真是抱歉。」



「没关系……」



说是这么说,她还是稍微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



「我把他当成家人,可是不管现在或以前,都没有跟他结婚的打算……乙彦表哥应该也是一样。」



她淡然的语气,让我想起要求我们别再寻找《雪割草》手稿时的上岛乙彦。



「谢谢你的回答……」



栞子小姐深深鞠躬。



接着在一个小时之后,我们来到上岛家大宅的二楼。井浦清美推荐的设计事务所为了即将展开的改建工程,持有大宅的备用钥匙,我们暂时借用他们的钥匙。要避开大门前的防盗监视器也费了一番功夫。



除了固定在地上和墙上的家具之外,所有房间的物品全都已经收拾干净。直到三年前仍是上岛春子卧室的这个房间如今也空荡荡,木头地板上积着薄薄的灰尘,空气也冰冷不流通。



我们坐在与窗框相连的椅子上,望着庭院那头上岛乙彦的家。从这个房间能够同时监视玄关和书房这两处。我们问过井浦清美有没有这样的地方,她同意让我们使用这里。



一抵达大宅没多久,我们请她按照吩咐打电话给上岛乙彦。



吩咐她转达的内容是──从井浦初子名下的银行保险箱又找到另外一张《雪割草》的真迹手稿,刚才已经请文现里亚古书堂鉴定过,这次确定是真的。傍晚会把手稿送过去他那边。



隔着窗户能够看到坐在书房茶几前的井浦创太身影,另一头坐着的是上岛乙彦。他应该已经把井浦清美的来电内容告诉创太了。



「会有动作吗?」



「很难讲……这次的事件缺乏关键证据。想要找出真迹手稿在哪里,只剩下这种方法。」



银行保险箱里找到的「真迹」手稿当然不存在。如果对方没有上钩,这件事也就无法进行下去。这是很危险的赌局。



「我很好奇你刚才问那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就是井浦小姐是否考虑跟上岛先生结婚的事……」



井浦清美的真心话如何,我不清楚。她的反应像是在生气栞子小姐的故意挑衅,又像是弱点被说中而失去冷静。



「那个问题是为了了解创太先生的动机……我想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行动,我需要能够判断的材料。」



我望着远处可见的井浦创太侧脸,思考她现在说得这段话。我不明白相关性在哪里。是因为我的理解能力不足吗?说起来我根本也不明白他的动机。



「九年前,井浦创太为什么要偷走《雪割草》的真迹手稿?」



我问栞子小姐。



「他稍早不是说了觉得《雪割草》很无聊?即使觉得无聊,但只要是横沟的真迹,他都想要,是这样吗?」



或许他那句话是在骗人。他也许是认为只要强调自己讨厌《雪割草》,就能够让自己多少不被怀疑。



「不是……如果看到真迹手稿,我应该就能知道他无论如何都想拥有那个手稿的真正原因。」



「真正原因……」



我正想继续问,就看到井浦创太起身来到走廊上。不一会儿玄关门打开,穿着夹克的他出现在小巷,就这样悠闲地走向和田冢站方向。



「不好,我们得去追……」



我站起身,栞子小姐抓住我的手臂。



「等一下。有人跟着他,我们不去追也不要紧。」



「可是……奇怪?」



我凝神仔细看,发现原本跟井浦创太在一起的上岛乙彦,不晓得什么时候也不见踪影了。栞子小姐立刻站起。



「我们离开这里吧。」



「咦?」



我一头雾水。刚刚才目送井浦创太离开,现在又要去追他吗?──上岛乙彦家的玄关门再度打开,只见穿着毛衣和牛仔裤的上岛乙彦出门,但他不是走往小巷外,而是打开大门走进大宅的庭院来。



(糟了!)



现在出去会正好遇到他。



「我们要怎么办?」



「稍等一下……」



栞子小姐小声回答。楼下传来开门的吱嘎声,上岛乙彦从玄关进来屋内,似乎就在我们正下方的走廊上前进。脚步声远去,最后终于听不见。



「就是现在,快点。」



说完,栞子小姐迅速离开房间,我也跟上她,快步跑下楼梯。可是她前往的不是玄关,她毫不犹豫地走向走廊尽头。看样子不是打算离开。



「去哪里?」



她没有回答。我无法理解她的行为,总之我也跟着在走廊上前进。走廊尽头是九年前去过的那个仓库。那扇大铁门正敞开着,里头亮着灯。



我追上栞子小姐的同时也踏进那间仓库。过去让人联想到古董店的仓库里已经空无一物──不,还剩下一样东西,那个生锈的铁柜仍然留在里面。过去用来收纳贵重物品的这个铁柜牢牢固定在地上。大概无法轻易移动吧。



在敞开的铁柜前面,上岛乙彦瞠目结舌看着我们。



「你、你们两位,为什么在这里?」



反应再迟钝的我也发现了,栞子小姐在等待的不是井浦创太,而是上岛乙彦。



他手上抓着的透明文件夹可清楚看到收在里面的手稿文字。



雪割草 21



「那就是《雪割草》的真迹手稿吧。」



栞子小姐说。



上岛秋世遗留的横沟正史真迹手稿,就在原本的主人上岛乙彦手上。







旧花园桌上放着《雪割草》的真迹手稿。



栞子小姐跟自己手机上的照片进行比对,就是稍早从井浦清美那儿取得的手稿照片。



「看来是一样的东西……」



我们夫妻俩跟着上岛乙彦回到他的书房,也分别联络了井浦清美和创太。另外两人应该待会儿就会到。



上岛乙彦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为什么这个人拥有照理说应该失窃的真迹手稿?为什么他瞒着没说?我完全没有头绪。



「非常抱歉刚才对你们说谎了。」



他猛然朝我们鞠躬,额头几乎要撞上桌面。



「创太先生什么时候把手稿送还给你的?」



栞子小姐柔声问。一团混乱的我,脑子好不容易因为这句话开始运转。原来九年前真迹手稿还是有失窃,而井浦创太仍然是犯人。



「大约是三个月前,就是初子阿姨过世前不久……」



他仍然保持鞠躬姿势,低着头回答。现在是十一月,所以是在八月左右。距离井浦清美发现那张照片没过多久。



「这间书房正好在装修,业者人员出入复杂,如果手稿乱放,可能会被小柳管家看到,为了预防万一又能够避免被人看到的地方……于是我想起了那个铁柜。而且那个铁柜在工程之后仍会维持原样……」



那个铁柜有两道锁,原本就是收纳这个真迹手稿的地方。



「我还有另外一件事想问……创太先生告诉你,九年前偷走真迹手稿的人是谁?」



上岛乙彦抬起头看向栞子小姐,那个错愕的表情彷佛在说──为什么要问这么理所当然的问题?



「他说是初子阿姨。我听到的是,阿姨把这份手稿藏在自己的书房里,被创太发现了。」



我感到毛骨悚然。井浦创太没有老实坦白自己的所作所为,不仅如此,他还把罪行推给濒死的外婆。



他的母亲开始搜寻真迹手稿的时间点,与他归还手稿的时间点,近得太不自然。他或许是发觉母亲真的在怀疑自己了,才会匆忙归还手稿。



「没多久初子阿姨就过世了,事到如今再去追究谁偷的也没有意义。我和创太说好要把这件事情当成秘密……难道不是初子阿姨偷的?」



(老实说,我觉得就算找不到那份手稿也无所谓了。)



我想起稍早在这个书房里听到的这句话。这个人的确撒谎了,但那是因为顾虑到亲人而采取的行动。井浦创太则是利用了这个人的善意。



「乙彦先生。」



栞子小姐语气沉重地开口。



「九年前偷走这份手稿的人是创太先生。」



「什么……」



上岛乙彦的脸色瞬间铁青,似乎完全没料到真相竟是如此。



「乙彦表舅!请等一下!」



房门被大力打开,井浦创太闯进来,匆匆忙忙在椅子上坐下,对尚未从错愕中回神的屋主说:



「这是栽赃,我才没有偷走这份手稿……」



「就是你,创太先生,不然还有谁?」



栞子小姐尖锐地说。我突然注意到井浦清美也来到书房。她站在门边,紧咬着嘴唇。



「当然是初子外婆,还用得着问吗?」



井浦创太回答得毫不胆怯。



「她没有偷这份手稿的动机,但是你有。你自己一定也清楚。」



栞子小姐伸手把手稿翻到背面,我愕然屏息──背面也写着字。我看到部分内容。



可是,愈困难我就愈无法停下脚步。不久,这座岛也将解除动员,大批的年轻人将会归来。我会在他们之中找到良婿──



「这……是什么?」



我问栞子小姐。我完全没发现稿纸背面也有写字。这么说来,从大宅仓库离开之前,栞子小姐曾经翻到手稿背面看了好一阵子。



「这是《狱门岛》尾声的其中一段内容。这大概是重新誊写之前的草稿之一。横沟处于战后纸张不足的时代,会拿旧稿纸背面撰写其他作品。所以这是《雪割草》的真迹手稿,同时也是《狱门岛》的真迹手稿。」



(他会像这样把作废的旧稿纸拿去另做其他用途,反覆使用。)



我想起一人书房井上老板说过的话。当时井上老板仔细为我说明,只是我没有想到「另做其他用途」是拿来写其他稿子。当然栞子小姐──以及在场的另外两位横沟迷,应该早就都知道。



「之前在这张桌上拿出假手稿时,我注意到乙彦先生和创太先生都率先检查稿纸背面。可想而知,他们两人都晓得手稿背面写着其他作品。」



参考数位相机照片伪造的《雪割草》假手稿背面没有《狱门岛》的文字,这就是他们两人立刻就识破那是贗品的原因。



栞子小姐的视线再度停留在井浦创太身上。



「《狱门岛》的尾声也是这部杰出作品数一数二的知名场面。这张手稿对于喜欢金田一耕助系列,而且最爱《狱门岛》的你来说,是无论如何都想要拥有的吧。当时你用过的数位相机里也留着这张手稿的照片。」



「那些都与我无关。那台数位相机在全家旅行时也会使用,外婆有时也会借去用。你确定不是外婆拍的?」



「你够了!」



井浦清美忍不住放声大叫。



「你外婆为了把手稿找回来还给乙彦表哥,绞尽脑汁拟定计画,希望尽可能以稳当低调……让你不会被追究刑责的方式解决这件事。如果是外婆偷的,她会主动归还。」



「那个人有可能是忘了啊……」



井浦创太露出浅笑,让他的母亲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



「她在临死前就时不时意识不清楚了,不是吗?记忆一定也变模糊了。她忘了是自己偷的,只想着要找出来。外婆的确有可能这样。」



他从头到尾都坚持狡辩,就跟九年前井浦初子把罪过诬赖到别人身上时一样──只不过那位品行恶劣的人还懂得讲道理。正如栞子小姐刚才说的,这次的事件没有明确证据。



「首先,我如果是犯人,那未免太奇怪了。东西是我偷的,我会一直藏着吧,怎么可能还给表舅……」



「你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栞子小姐以尖锐的声音打断对方,转身环顾书房内。大大小小尺寸的书背全都面对着我们。



「你是为了得到这些你也帮忙收集补完的横沟收藏。乙彦先生过世时,继承他藏书的是他的亲生女儿,但你也有取得的机会……那就是讨乙彦先生欢心,让他把藏书送给你,就像乙彦先生继承秋世女士的《雪割草》那样。」



另外一个没有说出口、他也能够正式继承的方法,就是井浦清美与上岛乙彦结婚。栞子小姐就是为了确认这个可能性,才会问她结婚的问题吧。



「相较于能够获得这些收藏,暂时放手真迹手稿也不是坏选择。反正你只要融入这里就能够自由翻看手稿。考虑到对于未来的投资……」



「你一直在胡言乱语!那么想要将我定罪的话,拿出证据来看看啊证据!」



井浦创太气呼呼地一拳打在花园桌上,《雪割草》的真迹手稿因此一震,彷佛在害怕──我觉得自己在九年前也看过同样场景。



沉重的沉默蔓延在整间书房里。



「我……并没有想要让任何人背上罪名。」



上岛乙彦开口说。



「九年前的事情没有任何证据……你说得确实没错。」



安心与欢喜的表情在井浦创太的脸上绽放。但是在他开口之前,屋主冷冷继续说:



「可是,当时我的母亲和我的关系彻底毁坏……上岛家也可以说整个瓦解,这全都是偷走手稿的人所造成。」



他瞪着面前的犯人,被瞪的人低下头躲开凝视。



「那件事的伤痛,我花了九年才痊愈。九年的时间并不短,尤其对我这样的老人来说更是如此。」



浮现皱纹的手,把桌上的真迹手稿拉近。井浦创太反射动作地视线跟着手稿移动。



「我知道你讨厌《雪割草》。这部作品的确是身为侦探作家的横沟,在失去能自由创作的环境之后,为了养家而为五斗米折腰的作品。但是这部小说也反映了横沟的家庭观与职业意识……就算是不得已的工作,我想有时也掺著作家真实的情感。



读者也是受到这部分强烈吸引。秋世阿姨如此,家母如此,初子阿姨也是如此……而我也是。因此我们才会喜爱《雪割草》。」



在安静到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的书房里,只有上岛乙彦的独白回荡着。窗外的秋阳逐渐西斜。



「像你这样不懂这种情感的人,我不会把手稿交给你,其他所有藏书也是。」



井浦创太像是遭受猛烈重击般嘴唇颤抖,血色逐渐从他的脸上褪去。下一秒他无声踹开椅子跑出书房。



「创太!」



对于母亲的呼唤他没有回应,跑下楼梯,直到玄关门发出猛烈甩上的声响,才再度恢复安静。



「乙彦表哥,对不起……」



打破漫长沉默的是井浦清美的道歉。



「家母和创太对你的所作所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才好……」



她脸上的泪水流个不停。上岛乙彦静静起身,像在安抚小孩子般轻拍她的背。



「清美,你没做错任何事。」



他露出笨拙的微笑,以平静的声音说:



「九年前我没有原谅,现在也……无法立刻就原谅,但,再过九年就不知道了……假如到时候他改变了,我希望你再次带他来找我。」



接下来不再有任何人开口,只有井浦清美的啜泣声持续很久很久。



我和栞子小姐走在夕阳照耀下的御成路。



离开上岛乙彦家之后,我们不自觉就散步到镰仓车站。



「刚才手稿上的《狱门岛》尾声,你知道那是描写什么场面吗?」



「我一时想不起来……」



我记得在电视剧看过,但无法清楚想起来。



「那是在所有事件解决后,幸存的其中一位年轻女子对金田一表达自己决心的场面。」



「啊,对……金田一问她要不要来东京,她拒绝了。」



那是金田一耕助作品中罕见有恋爱元素的故事。



「没错。她说自己出生在岛上,所以要留在岛上继承家业……尽管她受到岛外人士金田一耕助的吸引,仍然遵守岛的规定没有接受他,结局很悲伤……跟最后众人群起彼此和解的《雪割草》正好相反,就像两篇文章分别位在正面和背面一样。」



我们两人好一会儿拖着长长的影子安静走着。



「不过……两部作品都是同一位作者写出来的小说。」



也不知道是谁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人没有那么容易摆脱与生俱来的天性,但自己并非没有选择的余地。九年后更是如此。



再过九年,栞子小姐跟我也四十几岁了。若是没什么大事发生,我们应该仍会和现在一样,继续在北镰仓经营旧书店。到时候一定有机会看到上岛家与井浦家的人有什么后续发展。



我看到前面就是中午跟井浦清美一起去过的西点蛋糕店。



突然想起在北镰仓等着我们回家的女儿。她八成只顾着看书,但这也不能推翻放她独自看家的事实。



如果买个伴手礼回去应该不错。



「我们去买那家店的兰姆葡萄夹心饼干吧?」



我指向店家招牌,栞子小姐会心一笑。



「我也正好想说同样的事……回去后大家一起吃吧。」



我们夫妻俩感受着背后暖暖的阳光,并肩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