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黑姬充耳不闻，只是轻盈地抬起一只白皙手臂。「她」温柔地呼唤著人，对象却不是筱野绘；慵懒的「她」指著光。



光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千年黑姬的确一直指著他。光没有回应，而是试图消除气息。随后「她」又再次低语。



「过来吧，小弟。和余说说话。」



那是甜美至极──



却暗藏毒性的声音。



＊＊＊



「……为什么，那个鬼兵会认识光？」



「不知道。但我只确定一件事，就是不可以回应对方！」



日上和美铃压低声音说著。两人把光藏到更后面。



光不禁想起先前夜里遇见的那个存在，脑中浮现了那位面容哀伤的女性身影。



（那果然不是梦吗？）



白姬仍旧不发一语，只是抓著光的手，试图寻找依靠。



白姬的指尖仍然微微发抖，光用力握住她的手。



「我哪里都不会去喔，白姬。」



「……怎么啦，小弟？过来这边呀。」



千年黑姬歪著头，水润的黑发跟著摇晃，从肩膀滑落。脖子上的银练也不住摇动。她活动著沉重的羽翼，作势往前。但筱野绘将披风一翻，挡在她的面前。



「等等。你的对手是我，不是吗？理应如此，对吧？」



「何必咄咄逼人哪？你不是余的对手。『姬』也一样，放弃吧，好吗？」



千年黑姬平静地说著，就像在安抚小小孩一样的语气。



听见她如此断言，光不禁倒抽一口气。



姬系列是超越所有鬼兵的存在，而筱野绘是她的新郎。



目前百鬼夜行之中最强的两人，却被千年黑姬断定「不够格」。



在这瞬间，光瞪大双眼。



筱野绘忽然消失了踪影。



「────斩。」



在空中留下残像，他挥剑砍向千年黑姬的脸。但这次千年黑姬连翅膀也没动，「她」用肌肤承受这一击。



千年黑姬轻轻开口：



「太钝了、呢。」



那抹银光就抵在光滑白皙的皮肤上。



这时，筱野绘的剑──那面「流体」断裂了。



就像水结冻后遭到破坏一般的变化。



筱野绘十分震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迅速往后一跳。



他的腹部突然裂开。



溅出大片红色。



千年黑姬一动也没动，应该也不可能是众人看漏了。



实际上「她」的确没动，光是如此判断的。千年黑姬只是利用飘舞在空中的羽毛制造的空气流动，就切开了人体。筱野绘按著腹部。出血量很多。



但伤口本身并不算太深，他再次往后跳开。



千年黑姬以甘美的嗓音低语，又试图往前。



「那么，小弟……」



「不准过去。」



筱野绘冲向敌人，挥下手中的断剑。



千年黑姬依旧没有抵抗，继续用她白皙的肌肤承受利刃。筱野绘带著创伤持续战斗，但无论采用任何斩击方式，都无法造成伤害。



光忍不住大喊：



「筱野绘学长！」



「我明白，住嘴，这个白痴！」



筱野绘蛮横地顶了回来。他再度挥剑斩向千年黑姬的脸，不过「她」依旧没有闪避，直接承受下来。在这瞬间，红姬从筱野绘身后冒了出来。



红姬像是挥舞著巨型断头斧一样，挥下了两对羽翼。



这是连特殊型也会化为尘埃的一击。



但千年黑姬直接吃下了这一击，而光终于发现。



（就连姬系列的全力攻击……也无法奏效。）



姬系列凌驾于所有鬼兵之上，而幻级则是全等级的最上位，换句话说，等于证明了目前百鬼夜行之中，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到千年黑姬。



筱野绘语带苦涩地承认了。



「────切不开。换言之，杀不了、吗？」



「是，没错，正是如此。既然明白了，就让余夸夸你这个好孩子吧。重新练过再来吧，好吗？」



千年黑姬慵懒地这么说。但红姬仍未放弃。



至今为止，「她」始终未发一语，可身为姬系列，也同样拥有自己的尊严。「她」用一片流体羽翼，强制让筱野绘退开。再将另一片羽翼急速旋转，利用加速释出锐利的斩击。这时筱野绘低声制止。



「没用的，红姬！」



「────烦人。」



千年黑姬的眼中浮现一丝不耐。「她」轻抬手臂，洁白的手指在空中抚动，上百根羽毛跟著动了起来，全数贯穿红姬的身体。



红姬全身不住颤抖。



百鬼夜行最强的一员，缓缓倒地。



＊＊＊



筱野绘没有半点犹豫，宁愿将自己的破绽暴露给敌人，双腿发劲，抱住了红姬。



「她」不停地微微痉挛，吐出一大口鲜血。白姬见状喃喃自语。



「应该还有自我修复的可能……但是再遭到攻击的话就──」



千年黑姬轻轻歪著小巧的头。「她」望向自己的手掌。



不知为何，千年黑姬脸上的神情，就像是不清楚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一样。但随后「她」摇了摇头，千年黑姬柔和地眯起双眼，那娇艳的红唇，扭曲成近似笑容的形状。千年黑姬如梦呓般出声呼唤。



「小弟，出来吧，不要怕喔。来，过来，来这边。和余说说话，好吗？」



椿将娇小的身体挡在光面前，她把手放在「少女守护者」制造的护盾上，狠狠瞪著外面。日上和美铃也站在她身旁，矢车正打算一起上前，却被挡在后方。



「怎么办……有办法只让光同学逃走吗？」



「只靠我们的话有点难……要是没有什么契机可利用就……」



美铃和日上低声交流。而在前方的战场上，筱野绘再度往后跳了一段距离。



他似乎对怀中的红姬说了些什么，「她」点点头，活动起银色羽翼。



无数的球体，再度悬浮于半空中。但这次有一部份也出现在光等人的身旁。



如泡泡一般的流体，开始震动起来。



这时，筱野绘悄声传来讯息：



『我承认，毫无胜算，找不到破绽。任何攻击恐怕都对那玩意起不了效果。但我可以制造空档，我不可能连这一点也办不到。因此，由我动手──你们带著光与白姬逃走吧。』



光十分震惊。没想到会在这时，从筱野绘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他连忙追问：



「这怎么行，那筱野绘学长呢？红姬小姐也受伤了！」



『这种预料之中的回应就别再提了。人与人的对话几乎都是白费功夫。红姬的确受伤了。即使如此，在场当中我还是最强的，你们只会白白送死──第七架的稀少性要摆在最优先，其他人负责护卫。活下去，将他们送回神乐身边。』



筱野绘斩钉截铁地这么说，话语中没有一丝迷惘。而红姬也握住他的手。



美铃与日上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椿和矢车脸上则是浮现复杂的表情。



光凝视著白姬。她抬起头来，正面回望著光。她盯著他的眼睛，随后白姬便不再发抖，静静点头。宛如花朵绽放般，她露出了笑容。



白姬平静地开口：



「我明白了，光。你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我的一切都归你所有，没有必要感到羞耻。你的判断是正确的。」



直到刚才为止，她始终如惊弓之鸟一般，但白姬克服了内心恐惧，倾诉自己的想法。



「能够和你一起做出这个选择，我感到十分骄傲。」



「……我也是，只要有你陪在身旁，就是最大的幸福。」



光深深点头。白姬的微笑是这么温柔，这么美丽。纵使心中难受，但他决定接受她的意见。怀著满腔的爱意，光将感谢说出口。



「……谢谢你，白姬。」



「不需要说谢谢。只要有你在，我就什么也不怕。」



虽然没有明说，两人的想法却达成了共识。



这时筱野绘的声音，开始倒数时间。



『三、二──』



光紧紧握住白姬的手。白姬也用力握紧手掌。



两人像恋人一般十指紧扣。



「──一。」



光与白姬在这个瞬间，手牵著手一跃而出。



两人与美铃等人擦身而过，将保护自己的护盾拋在脑后。



他们就这样往前跳入空中。



朝著千年黑姬──被称为鬼兵女王的存在而去。



＊＊＊



鹿黑•光心里想著。



他不想连累别人死去。他不想让别人去牺牲。



也不想对别人见死不救。



『没错，他自己很清楚。』



鲜血、断骨、肉片、尸体、火焰、泪水。



还有极为悲伤的某个身影。



伴随著这些事物，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理解了。



因此，光才挺身而出。



和心爱的她一同前行。



看见这个举动，就连筱野绘也心生动摇。隔了一瞬间的沉默后，他高声怒吼：



「──你们两个大白痴！」



「非常抱歉，筱野绘学长！要是有什么意外，再请你护卫著白姬，带著红姬小姐撤退吧！这样肯定比较适合！」



光说出了他的想法。按照筱野绘的为人，就算冒著生命危险，他也会保护好白姬吧。



光在鬼兵女王的前方落地。但这时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千年黑姬居然没有采取任何应对措施。



「她」只是傻傻地留在原地。



千年黑姬微微张著娇艳的红唇，「她」茫然地陷入沉默。然而，千年黑姬突然露出激动的神情，美丽的容颜复杂地蠢动著。



一瞬间，光完全无法解读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千年黑姬流露著冷冽的怒意。先前就连遭受红姬攻击之后，「她」也依旧展现的和蔼态度，如同幻觉般消失了。眼前的千年黑姬散发著冰冻般的冷意。



「为什么，小弟？你为何这么做？方才那人，不是叫你逃走吗？可是，为什么？为何要说出轻忽自己生命的话……为何要做出这种举动？」



千年黑姬静静向前迈出一步。拖著黑色羽毛，「她」缓缓前进。脸颊流下几道泪珠，黑色的眼泪，弄脏了白皙的肌肤，流到了地上。



千年黑姬在哭泣。



白姬展开机械翼，将光护在身后。她气势汹汹地开口说道：



「不要靠近，光是属于我的。如果要说话，就请你留在那边说。」



站在她身后的光，突然领悟了。



这位千年黑姬──



这位鬼兵的女王──



（这个生物已经坏掉了。）



于此同时，看见那张哭泣的脸，也让光开始头痛起来。感觉脑袋好像搅成一团浆糊，脑中渐渐浮现某个十分哀伤的身影，各式各样的记忆碎片不断涌现，又不断消失。



这让他几乎快忘了自己是谁。



而在他深陷苦恼的期间，千年黑姬还是继续哭泣。



「什么也没变。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啊啊，余知道，余一直都知道。事到如今，又怎么……现在还能期待什么？既然如此……倒不如，让余亲手──」



千年黑姬一面颤抖，一面抬起白皙的手掌。



她的身影瞬间从眼前消失。



一道如风暴般的某种事物，从白姬的机械翼旁边穿了过去。既黑且白的团块猛力撞上光。



光的肩膀受到猛烈的冲击。



「────嘎、呃。」



「光！」



白姬发出悲鸣，美铃等人的声音也从远处响起。但光听不见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他的骨头碎裂，血管破裂，手臂本身没有被扯断，已经近乎奇迹。



千年黑姬用手将他塞入墙中。



不知道为什么，「她」虽然不断哭泣，却依然持续将光往墙里压。



「死吧……去死。啊啊，这样就好。这样就能再一次、再一次──」



白姬试图冲过来，但她的行动却受到黑色羽翼的阻碍。千年黑姬虽然想杀死光，却仍旧止不住泪水。不知出自什么原因，「她」露出像是稚童在伤心的表情。



面对眼前的杀意，光却丝毫不感到恐怖。他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



（────到底怎么了？）



他不明白「她」为何露出这样的表情，但比起废掉的手臂，他觉得胸口深处更痛。大量鲜血不断滴落，就连这个也被他拋在脑后。光只是一味地──



「为什么……不要──」



「已经够了……已经够了。这次又、唔、嗯？」



「不要露出、那么伤心的表情啊！」



光希望「她」能够停止哭泣。



也是为了这个原因，他冷静地抬起脚来。



白姬取下一枚羽毛，瞄准黑色羽翼妨碍的破绽，将羽毛射出。



白姬在视线的指示下，将羽毛「贯穿」了光的脚掌。而他也顺势将脚连同羽毛的尖端，猛力往上一挥。瞄准的位置是千年黑姬的背部。目标并不是「她」本身，毕竟就连筱野绘也无法伤到对方，凭藉光的本事，肯定无法切开千年黑姬的防御。



同时，他放声大喊。



「白姬，就是现在，过来！」



「知道了，光，我的羽毛全归你所有！」



白姬投出另一枚羽毛，射向光抬起的脚尖。



两枚羽毛的尖端互相接触。灌注其中的魔术分别是炎与冰，引发了反弹。



千年黑姬背后，产生了爆炸。



靠著「她」的身体做掩护，光勉强躲过冲击。



但一条腿被炸掉了一半，他拚命忍住剧痛，这种程度的创伤，之后只要让白姬治疗，多半就没事了。能量造成的瞬间爆炸，很快就结束了。



大量的黑色羽毛飘落地面，就像舞台拉下帷幕一般，渐渐堆叠在地上。



和光预想中一样，千年黑姬毫发无伤。



但同时也等到了预料之外的结果。



「她」手臂的力量，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这样一来，就没机会逃脱了。



（束手无策了吗──）



光已有赴死的觉悟。但千年黑姬却不再哭泣，止住了泪水。



这样也好。光心想。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即使只有这样也能接受。



（只要你不再哭泣，那么我也……）



「────喝！」



这一刻，筱野绘杀了进来。



明知伤不到对方，他还是挥下手中利刃。筱野绘将银剑用力斩向千年黑姬的颈部。



他的这一剑，千年黑姬完不放在眼里。但「她」却松开了抓住光的那只手。



千年黑姬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她」不停地摇著头。



「啊、啊啊……合作的精准度不一样、了……原来如此，学习到经验了吗……居然也会、产生这样的变化吗……是吗、太好了……这样一来……这样一来──」



不知为何，千年黑姬的声音夹杂著喜悦。「她」的脸上浮现和以往截然不同的表情。



千年黑姬像个孩童一样，开心地笑了。



光按住额头，又是一阵强烈的头痛。



但筱野绘没有减缓攻势，他将利刃刺向「她」的胸口。白姬来到光身边，紧紧抱住他以后，就让奈米机械开始再生。美铃等人也从防壁后面飞奔而出。



可是，千年黑姬对这些完全不在意。



「她」只是愉快地持续微笑著。这时，千年黑姬突然用愉悦的嗓音说：



「这样一来，也许、能够来到我的面前！」



啪嚓一声，千年黑姬展开羽翼。



黑色羽毛如雪花般落下。



她展翅飞入空中。



就这样，千年黑姬从光等人的面前消失了。



＊＊＊



「喔，欢迎回来。我已经从筱野绘同学那里拿到报告了。」



在光一行人返回后，神乐就这样抬手打著招呼。



光死死盯著对方可疑的模样。



神乐坐在讲桌上，甩著双腿，随后若无其事地说了下去：



「──听说你们遇上了千年黑姬？」



现在教室里，没有其他人在。



只有光一个人被叫来这里。



前往遗迹探索的每一名成员，在对光发了脾气、提出忠告后，就各自返回位于中央本部的房间了。尤其是筱野绘穷尽语汇能力的痛骂，至今仍在光的耳里回荡。



『白痴、胡闹、白痴、白痴……你这个白痴、大白痴！ 』



光学到了一件事。那就是筱野绘每次生气都会气很久，但是语汇十分贫乏。



百鬼夜行的教室没有窗户，四周却充满了夜晚的静谧。



光与神乐四目相对，他神色认真地提出疑问：



「『她』究竟是什么？」



「千年黑姬是鬼兵的女王喔。」



那是筱野绘也提过的事。但光从没听说过，鬼兵也有女王这样的阶级。「她」的存在相当异质。怀著疑问与不满，他正要开口。



神乐却抢先说了下去。



「鬼兵之中必定存在著王或女王。那是其余鬼兵必须听从，唯一的强者。但他们通常不会在外活动，因为鬼兵基本上不会群聚行动。王或女王只是单纯存在著而已，就算发挥领导能力，也不会出现在遗迹的表层。因此，即使世代交替，我们也很少发现他们的存在。换句话说，平时就和童话故事没什么两样。」



神乐敲了几下讲桌。像在讲故事一样，他继续往下说：



「这次的女王，千年黑姬是在某一天『突然现身』，被我们发现的。以往与部队的接触次数是两次，每次都是偶然发生的意外。上头的部份人士推测，『她』的真实身份，有可能是姬系列的空白编号，再次启动的第五架。而照我的预测来说……就先保留秘密吧，跟上头的意见，在某种意义上有很大的差异。现在的问题是，『她』是凭藉自己的意志『外出』……而且还伤害了你。」



神乐指著光，轻轻一笑。光忍不住抱紧双肩。



当时不知为何萌生的「死了也无妨」的念头，现在已经消失无踪了。



要是没有白姬在身边，他可能已经体验到第二次死亡了。



神乐敲著讲桌，随著那独特的节奏，他像吟唱一般开口：



「虽然我早有预料，但这本来就是异常状况。鬼兵的集体行动，以及千年黑姬的来袭──照这样看来……下次又会发生什么呢？」



神乐口吐不祥的话语。光想到了某种可能，表情瞬间冻结。



「……该不会？」



「嗯，就是那个该不会。」



光的脑中浮现某种「例外」的猜想。



应用高度技术的魔导壁包围了整座学园。虽然要服兵役，但看在不必随时担心意外碰上鬼兵的风险，学园可谓十分安全。



──除了某种「例外」。



「没错……可能要来了。」



神乐莫名地平静，面带微笑，轻轻闭上双眼。



而光也在脑中想像著最糟糕的预想状况。那是他在加入百鬼夜行前，就设想过好几次的情况。这时神乐开口说出了他猜想中的事件。



「──『逢魔时刻』或许即将到来。」



神乐揭开了最糟糕的预想。



他的声音在夜晚的教室里回荡，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