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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 今日子小姐的暗号表(2 / 2)




「缘渊收在保险箱——藏在里头的东西,是以非法手段取得的名册。而我得澄清一下,我是不知情的。」



他不太想讲会让人听来像是在推诿的说词,然而这句话也并无虚假——结纳坂是真的不知情。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信赖的副社长的一直以来都用违法——不然也是钻法律漏洞的方式制作「名册」,而且还用来协助公司建立关系。



身为领导者,不知情本身就大有问题,结纳坂也不认为自己可以佯称毫无所知,撇清关系——若问这事是好是坏,明明白白就是一件「坏事」。



也因此,他在知道这个事实时相当震惊,并马上质问合伙人——然而,缘渊却丝毫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



友人似乎完全没有做「坏事」的自觉——不仅如此,还一副认为这是为了让公司壮大的「好事」的样子。缘渊还主张之所以会染指非法行为、瞒着结纳坂到现在,全都是为了公司。



都是为了公司。



都是为了你着想。



友人说得振振有词,但结纳坂完全听不懂——无法解读他的意思。



缘渊的行为一旦公诸于世,公司无疑会倒闭,而结纳坂也得跟着完蛋。他无论如何都想让缘渊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但他们的讨论始终没有交集。鸡同鸭讲的程度非比寻常。



相较于认为光是持有那种名册就很危险,应该要马上处理掉的结纳坂,缘渊坚决不肯吿诉他保险箱的密码。不仅如此,还继续筹画要如何取得更新的名册——因为已经被结纳坂发现了,他也不再遮遮掩掩。甚至还堂而皇之到了几近挑衅的地步——别说不在乎这件事公诸于世会有什么后果,或许缘渊根本认为纵使把公司搞垮个一、两次,也可以重新来过。



若真是如此——彼此的价值观已然相差十万八千里。



不管使出什么手段,结纳坂都想保住在缘渊的协助之下成立的公司——为了掩饰违法,甚至不惜做下犯法的决定。



甚至决定要杀死好友。



……即便如此,自己还是想过要给缘渊机会的。在用钝器敲破他的头之前,结纳坂先说了句「这是最后一次」,又再问了他一次保险箱密码。



但缘渊只是笑笑,不予理会。



大概是没想到自己会被杀吧——还是宁死也要保住名册呢?



结果,结纳坂的心情终究未能传达给友人——传达到的只有杀意。因为痛下杀手,总算是成功阻止副社长伸手新的违法行为,至于保险箱里的名册——违法行为的证据——让结纳坂钻牛角尖钻到甚至觉得只能靠自己打坏保险箱,别无他法。



但缘渊留下了那个暗号。



死前留言。



会不会是缘渊临死前痛改前非,愿意吿诉他密码了呢?



这是非常自以为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可是因为那个暗号,让结纳坂满怀希望。



保险箱密码之类的资讯,本来就不是可以直接写下来的,更何况就连缘渊也有自觉,以社会常识来判断,里头的名册根本是违法物品。为了记住那二十五个数字,会想到将其化为暗号,也是极其自然。



至少比起垂死时才临时想出一个暗号的不自然要来得合理许多——之所以不直接写下数字,是因为临死之际的意识陷入混乱,还是想让不知情的人看了,也不会觉得这个讯息有什么问题?这些只能靠想像了。



「我了解状况了。不过,我不会对缘渊先生的非法行为进行任何善恶的评价。我得说这与我无关——反正到了明天,我就会忘记。」



今日子小姐这么说。



不晓得她心里怎么想。究竟只是装出一副基于专业、就事论事的样子,还是真的什么感觉都没有呢?结纳坂无从得知。



「无从揣测」的第一印象如今已逐渐变成「难以捉摸」。



「确认事项到此为止。那么,接下来就从『暗号到底是什么』开始,来为您陈述忘却侦探的推理吧。用最快的速度,绝不拖泥带水。」



6



「首先最重要的是,无论是什么样的暗号,都是为了被解开而存在的——只有这个前提,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会有变化。这个案例虽然算是死前留言,但是基本上,所有的暗号都是要传递某个人的讯息,这点请务必谨记在心。」



被忘却侦探要求「请务必谨记在心」,实在不晓得该以什么表情面对,结纳坂只好露出模棱两可的微笑。



(讯息……是缘渊要给我的讯息吗?难道他是想说「公司就交给你了」吗?还是「接下来轮到你当坏人了」呢……)



「让我们按部就班地讨论吧——解析暗号的手法其之①,假设暗号文本身有其意义的情况。」



「……?会有『没意义的情况』吗?」



尽管像这样基于礼貌试着附和,对于没有半点推理细胞的结纳坂而言,这些讲解根本不重要,只一心希望她赶快揭晓答案。如果能推导出二十五个数字,他只想知道那个结论——可是,考虑到自己身为委托人的立场,也不能这么任性。



「有啊,当然有。」今日子小姐给了一个意外但也不意外的回答。「去检视字面上的文义到底是有意义,抑或是没有意义——想像一下诺斯德拉达姆斯的预言就可以了,恐怖的大魔王到底在比喻什么?安哥尔·摩亚又代表什么?当时大家不都是这样在解读那些文章吗?」



诺斯德拉达姆斯的预言——她居然搬出这么古老的东西来,让结纳坂大为傻眼,然而随即又想到这或许也是忘却侦探的特性。



知识及经验无法在脑海中累积,每隔一天就会被重置,就会像这样只能尽是拿出怀旧事物做例子吗——她不受时间这纵轴的影响。



价值观不连续。



(每天起床都得面对不同价值观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到底该怎么自我调适呢?)



结纳坂想着想着搞得脑袋有点打结,但是忘却侦探本人却毫不在乎地接着说:「若用这种方式来解析缘渊先生留下的讯息……第一行的『圆的和四方的关系不太妙(丸いと四角いが仲違い)』这句,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化圆为方』对吧?」



化圆为方?那是什么东西?



总觉得好像听过,但一下子又想不起来——是学生时代的联考内容吗?



「就是限制只用圆规和尺,却要画出相同面积之圆形和四方形的作图命题啊!您不知道吗?这可是希腊的三大难题之一呢。」



「啊,是是,原来是那个啊。」



结纳坂下意识地附和着,但实在说不上是真的想起来了。



「因为是三大难题,肯定很困难吧?」



「已经被证明是无解了。」



总之顺着她提出了个问题,只换回冷若冰霜的回答。解不开的命题——这有什么意义吗?当数学家们不断挑战解不开的命题,最后却只得证这些命题无解——「解不开」之时,心里究竟做何感想呢?缘渊留下的暗号,真的有像样的解答吗?结纳坂显得有些淡淡的不安。



「那、那么第二行和第三行,是代表着另外两个难题吗?呃……好像是任意角三等分……和……倍立方的体积问题……是吗?」



在脑子里翻箱倒柜地搜寻记忆之后,结纳坂如是说。



「我一开始也以为是这样。」



但是今日子小姐却摇摇头。



「虽然并非和歌五七五七七的五句绝命词,但是有押韵主题也用图形一以贯之,看来也像是『有意义的暗号』——就像藏宝图背面写着的『骷髅头的左眼是什么意思?』之类的谜语般。然而,第二行的『倒三角形(逆三角形)』还勉强可以解读为在讲任意角三等分问题,可是要把第三行的『直线』拗成立方体,怎么想都太牵强。」



即使文章没有意义,但若是等级够高的暗号,还是可以将文意处理到让人表面读来说得通——今日子小姐这么说。



验证式推理吗……



结纳坂已经有心理准备了,看来要花上点时间才能获得解答——虽说是最快的侦探,但看样子并非是因为专挑最短距离来走才会最快。



甚至感觉她似乎是连合乎常理的捷径都嫌弃——或可说是脚踏实地吧。



「接下来便是解析手法其之②,假设暗号没有意义的情况。」



「……没有意义的话,不就也没有解答了吗?」



「不会的。如果有段看似没有意义的文章里频繁出现『た』这个字,旁边又画着一只狸猫图案的话……如何?」(注:狸猫的日文为「たぬき」,「ぬき」音同「抜き」,为「拿掉」之意,所以狸猫图案是指「把『た』拿掉」)



居然还这么煞有其事地问「如何」——这么幼稚的暗号不用这样问我当然也知道——这跟化圆为方的程度也差太多了。



不过,结纳坂也察觉到她的言下之意。



这个侦探是在说,有些暗号的解析模式并不是去解读表面上的文意,而是要透过某种像钥匙般解码法则,重整文章,方能使其展露出真意。



若要举一些单纯的解读法,像是「每隔四字取一字」、「只取文章里的汉字」之类,或是像《伊势物语》里的「燕子花」那种「取每行首字」的藏头诗应该都是……想到这,结纳坂又重新端详起那张死前留言的照片。



当然,上头并没有画着狸猫的图案——如果是那么简单的暗号,就不用特地找侦探。



「说来在网路技术领域之中,也有用质数做为金钥,对密码进行加密的作法呢。」



结纳坂装得一副很懂地这么说。他虽然是单纯想延续话题,却没想到今日子小姐只是一脸茫然——她都知道化圆为方了,不可能不知道质数——那么无法瞬间与知识做连结的,应该是「网路」和「密码」吧。



这个人的记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无法累积的呢——他不经意地想到这一点。



说来,既然记忆无法累积,她要怎么认知自己是个侦探呢?在记忆无法累积的状况下,要认知「自己的记忆无法累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吧。



「至于解析手法③,则是字面上没有意义,但是能从笔迹或文具看出玄机的情况。」



结纳坂刚才心中的疑问,在今日子小姐挽起袖子的同时也真相大白。



她那细致白晰的手臂上,用签字笔写着「我是掟上今日子。二十五岁,侦探。置手纸侦探事务所所长。记忆会在每次睡着的时候重置」。



原来如此,借由在自己的身上留下这种亲笔写下的讯息,好让自己不至于失去自我。



倘若把记忆的消失视为某种死亡,这也是一种死前留言吧。



然而,她的智慧固然令人敬佩,但是这样的讯息根本称不上暗号吧?简直直接到毫无转折,除了字面上的意义,也没有其他了吧。



「倒也不尽然。只要看笔迹,就能知道我在写下讯息时处于什么样的状况。笔迹工整,应该就不是在走投无路时匆忙写下的。若用水性笔书写,就表示当时手边大概没有油性笔……如果『事务所』的字体太小,可能是我对换行位置有些犹豫之类。除了文义以外,手写文字也是情报的宝库。」



笔迹鉴定——吗?



在数位科技全盛的时代很容易忘了这件事,先不管字美字丑,只有从手写字迹才能看见的资讯是确实存在的。若说是暗号,也的确是暗号。



嗯。



换句话说,因为缘渊的死前留言也是手写——而且还是用血写的,所以存在着读取这层意义的空间吗?



要是如此,当时没拍下照片,只背下文章就离开现场的结纳坂,就成了世间少有的大笨蛋了——不过,就算这样看着照片,也完全没有任何灵感,顶多看这留言或许是写在临死前,笔迹凌乱觉得有些在意而已。只是,如果要拿这点来做文章也过分了些。



还是用了拿着像红色透明垫板之类的遮上去,红色部分就会消失显现出真正讯息的那种玩意呢?很难想像遭到杀害的被害人在弥留之际,还能搞这么复杂的小动作……



「那正是解析手法④,为了解析暗号,必须用到其他实体道具的情况。这样的话,光是与暗号大眼瞪小眼,也是瞪到地老天荒都解不开。不能只看着照片,而是得审视包括情境在内的实物才行。」



「咦?是这么回事吗!?」



那就伤脑筋了——她该不会现在要去缘渊家的客厅一探究竟吧?即使结纳坂是缘渊的合伙人,应该也无法轻易取得进入命案现场的许可……而且他也不想再回到杀死好友的现场。



「为了网罗所有可能性,万一真有必要的话,也非得这么做,但是因为结纳坂先生已经给了我提示,范围就一口气缩小了。」



因为暗号可以有无数的解释呢——今日子小姐说道。不过结纳坂可不记得自己给过她什么提示。要是他有能耐给得出提示,早就自己找出解答了。



「您不是说了吗?二十五个数字。」



「哦……」



是那句发自不安的露骨诱导啊——如果她是依据那句话锁定解答范围,或许是自己误导了专家的推理也说不定——结纳坂心情复杂。



就跟硬是牵强附会就必定能导出结纳坂的名字一样,故意把文章拆解分割搬来弄去,也不是不能掰出二十五个数字——可是,如果打不开保险箱,就什么意义也没有了。



结纳坂想要的不是数字,而是名册。



曾几何时,他的心情已经来到「为了不让缘渊白白送死,也必须打开那个保险箱」的境地,实在是愈发自私。



「所以呢?今日子小姐,你的答案是——」



「别急,因为区分解析手法的说明还没有结束。」



今日子小姐像是要安抚着急的结纳坂般说道——这暗号讲座还没完啊?他还以为能讲的类型都讲了,才正在心中松了口气。



「解析手法⑤。可能是暗号本身就是错的,或者是暗号不完整的情况。要解析这种暗号非常吃力——因为命题本身要是有漏洞,一本正经地求解是绝对解不开的。」



「有、有必要讨论这种例子吗?既然构成规则有误,原本就没得解释了不是吗……」



就像三大难题一样——「无解」就是解答。



「如果只是单纯弄错或不完整,当然没有讨论的必要,也没有探究的余地,但如果那是编写者意图而为的谬误,当然就应该纳入考量吧。不仅是如此,甚至该说这点才是重点。截至目前说明了各式各样的解析手法,其实早该拿出这一点来讨论。」



意图而为——是指故意的意思吗?



有这种仿佛刻意找碴的暗号吗——暗号难道不是为了被解开而存在的吗?不,倒也不是不可能。不是死前留言,而是死前留难——莫非缘渊借由留下毫无意义、却又似模似样的暗号,在九泉底下看着结纳坂被耍得团团转而暗自窃喜吗?如果是这样,那真是太没品了,说不定一切都只是徒劳无功——结纳坂只是被迫花了一笔不必要的支出。



而这个自称是金钱奴隶的侦探,即使这暗号真的无从解析,想必也不会打折吧……然而,今日子小姐完全无视如此经营者的盘算,继续接着说。



「至于为什么要故意制作这种完成度很低、生不出答案的暗号,则是为了给借由逐一验证,偶然取得正确答案的人吃闭门羹。」



还真是有如我的天敌呢——她说。



嗯……并不是坏心眼或故意找碴,而是给吃闭门羹吗?



「换句话说,如果是今时今日的电脑,遇上暗号这种玩意,只要逐一验证验算就能解开吧?即使是用质数来产生密码的点子,也只是『需要花时间解开」而不是『解不开』吧?」



姑且先不论忘却侦探口中的「今时今日」是什么时候,由于她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么一段配合他时间轴的话,让结纳坂大吃一惊——可是在此同时,今日子小姐又补上一句宛如身在旧时代的台词。



「像是二战时的暗号,一旦解码法则流入敌国手中,那后果可也是不堪设想了呢。」



今日子小姐那可以自由自在卷动时间纵轴的思维,让结纳坂不禁觉得此人仿佛视价值观的变动如无物。



(这个人……会是以什么做为区分「好事」和「坏事」的准则呢?)



大概是以金钱的多寡吧。



然而向钱看齐,毕竟是个从过去绵延至今的价值观,而且如果有钱就好说话,在身为经营者的结纳坂看来也算是容易驾驭。



「可是,把暗号做得不完整,为何就能防止机械式的全面解析呢?」



「因为人类能自行调节错误、补齐不全,但机械做不到。比如说缘渊先生留下的暗号所指的并不是二十五个数字,而是只有约一半的数字——您不觉得只要知道一半,就能猜测出剩下的另一半吗?」



嗯……以比喻来说十分具体,但也让人觉得还是有点牵强。明明只知道一半,怎么可能猜得出剩下的一半……



「就像要编写代表《源氏物语》的暗号时,刻意只写出指向上半部『源氏』两字的暗号,借此故布疑阵那样吗……?」



结纳坂以自己的方式理解,提出自己的比喻——光说到「源氏」二字,一般人会联想到平家源氏的源氏。然而真正要指的是紫氏部的文学作品——需解析的不是暗号,而是解答。



可以说是两段式的暗号。



面对电脑的逐一验证时,两段式密码认证也似乎是有效的对策——托付于人性这点,着实是手法巧妙。即使解开了暗号,得到的也不是正确解答,而是错误的解答——对于结纳坂来说,这手法实在太复杂,根本无从着手。



如果缘渊留下的死前留言属于这种类型,不管是警察还是侦探,他把这件事交给专家的判断都是正确的。



「那么,今日子小姐,为了解开暗号的解析手法⑥……」



「啊,不,解析手法到⑤就结束了。」



今日子小姐一边对急着想要切进主题的结纳坂这么说,一边望向放在柜子上的时钟,确认现在时间——只是聆听忘却侦探解释何谓暗号,就已经过了将近三十分钟。



如果用来解开暗号的时间还不到十分钟,光说明就花三倍时间也实在太无奈——但是接下来似乎总算可以听到结论,这让结纳坂松了一口气——要说是庆幸,也像是想要赶快解脱的心情。



因此他才没注意到,她其实是很突兀地结束了解析手法分类的说明。



「我从结论开始说。」



如今才从结论开始说也太慢了吧。



「缘渊先生留下的三行诗,指的是十一个数字。」



「十一个数字?不是二十五个吗?」



「不是,是十一个数字。」



今日子小姐断言。



看她自信满满的态度——这么说来,刚才那些具体到不行的比喻,果然是因为有现实状况做为范本。



只是,居然不是二十五个数字而是十一个……别说是一半了,就连一半也不到。要从十一个数字推导出二十五个数字,怎么想都太勉强。



那不是什么不完整的暗号,也不是保险箱的密码——他不禁怀疑,难不成缘渊写下的,会是手机的号码还是什么的。



「不,我认为是保险箱的密码喔。当然,不实际试着开开看,也不能确定真相究竟是如何。」



虽然不明白那种自信是打哪里来的,既然侦探都这么说了,结纳坂想还是就姑且先听她说说那十一个数字是什么。



「我推测那首三行诗,原本应该是缘渊先生自己为了记住保险箱密码而构思的……」



结纳坂也这么认为。如果谜底肯定是数字,那么反推回来,的确做成暗号是比较容易记住——就像用数字谐音去记住电话号码一样。



「……你从刚才就一直说这是三行诗,这真的是诗吗?如果是的话,就该像是解读诺斯德拉达姆斯的预言那样,文章本身就有其意义……」



但这是已经被排除的解析手法①——可是仔细想想,虽然诺斯德拉达姆斯的预言被解读得超耸动,却也是一个篮外大空心。



「不,我所说的『诗』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解析手法①倒也不是全然不能做为解开暗号的线索。」



「……?」



如果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结纳坂很清楚,认识那么久的好友并没有吟诗作对的兴趣,正因为如此,他才会第一时间就认为那不是绝命词,而是暗号……



「不管是二十五个数字,还是十一个数字,只要知道暗号的答案是数字,就真的没什么了不起的呢……可以借我一枝笔吗?」



因为她这么要求,结纳坂从记事本里抽出中性笔,今日子小姐用左手接过,取下笔盖,将缘渊的暗号——三行诗写在挽起袖子的右手臂上。



与写在左手臂的讯息相同的笔迹。



比照片中缘渊的笔迹要来得容易辨识多了。



她该不会能左右开弓吧?正当结纳坂想着这些鸡毛蒜皮的时候,今日子小姐给写在自己手臂上的那三行诗加了几条斜线。



「这样就好懂多了吧?」



「丸(まる)い/と/四角(しかく)い/が/仲違(なかたが)い/



逆三角形(ぎゃくさんかくけい)/では/馴(な)れ馴(な)れしい/



直線(ちょくせん)/ならば/懐(なつ)っこい」



「……?不,我完全看不懂……」



是要依照单字将句子切开吗?纵然如此,他还是不明白她的用意——



或许变得比较容易阅读,但是感觉并没有变得比较容易理解。



「……我刚才之所以用『三行诗』来形容,是因为这是『piem』呀。」



仿佛是为了给反应迟钝的委托人一个下台阶,今日子小姐又追加补充说明了一句。「piem」?什么跟什么?难道是「诗(poem)」的其他念法吗?



不,等一下……piem?pi?



π(pi)?



「咦,所以这个是……圆周率?」



「没错。圆周率(piem)。也就是3.14。」



今日子小姐嫣然一笑。



「也就是3.1415926535。」



7



まるい(3)/と(1)/しかくい(4)/が(1)/なかたがい(5)



ぎゃくさんかくけい(9)/では(2)/なれなれしい(6)



ちょくせん(5)/ならば(3)/なつっこい(5)



8



先从诗句里切割出单字,再将单字里的汉字发音转换回平假名,接着计数各单字发音的假名数量……就能得到「31415926535」。



「谐音」算是极为接近的答案——实际上,日本人确实常用这招来记圆周率,把数字谐音整理成类似「山巅一寺一壶酒……」这样的诗句来背诵。



而在英语圈里,也听过利用单字的拼音、字母数来背圆周率的方法——虽然结纳坂是第一次听到「圆周率诗(piem)」这个名词,但他很快就联想到,这恐怕就是用于指称「为了背诵圆周率而写的文章」的专有名词吧。



缘渊只是改用日文来做这件事,说穿了的确没什么了不起的。



如此一来,即使拆解出来的数字只有不到一半的十一位数也足够了——其实就算只有一半的一半也很够了。



即使结纳坂记得的圆周率仅到小数点以下四位数,但只要动手查一下,管他是小数点以下二十四位数还是一百位,马上就能找到答案。



暗号不用设计得很精巧,只须让每个单字发音的假名数量与圆周率的数列相符,大概能看出无法以「巧合」一句带过的程度就够了——约略能让人想起保险箱的密码是圆周率就行了——真要说的话,一切不过都是在好玩的范围内,算是赤子之心的产物吧。



「倒也不尽然呢。该说是用心良苦吗……刻意让诗停在十一位数,而不是二十五位数的用心,只能说是太了不起了。再加上……」



「再加上?」



「再加上……没什么。」



结纳坂不晓得她在打什么马虎眼,但是既然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他也认为小事就不要再计较。



身为实际认识缘渊的人,结纳坂觉得今日子小姐对缘渊的评价也实在是过高了些——那家伙只是单纯想不出十一位以后的数字怎么成诗吧。



「对了,今日子小姐,你知道圆周率的小数点以下第十一位和第十二位的数字吗?」



「是8和9。」



那就没错了。



可说是让「想不出怎么成诗」这个假设板上钉钉。



要将八个音和九个音的日文单字自然地连接起来是不可能的任务。



「是呀。实际上,要用日文编写出圆周率诗是非常困难的。虽说汉字是表意文字,也不是不能再把『丸い』拆开成『丸/い』、把『逆三角形』细分成『逆/三角/形』……但是坦白说,用谐音还比容易记。」



今日子小姐讲话毫不留情面。



「不过,会用『圆的(丸い)』作为第一个单字,应该就是打算做为圆周率的线索才是——这点符合解析手法①。所以说,若是由直觉敏锐的人来看,只消两秒就可以解开这个暗号吧。」



两秒是讲得夸张,不过这的确蕴含着提示——但也不能光是在这佩服。而且,这个答案是否正确也还未可知。如果不实际亲手把这组密码输入保险箱里看看,仍然无法放心。



正当结纳坂这么想,准备从沙发上站起身时,会客室的门无预警地被打开了——是谁连门都不敲,这么没礼貌?回头一看,竟是钝磨警部。



知性眼镜男。



钝磨警部是缘渊良寿命案的调查主任,也是把忘却侦探介绍给结纳坂的人——然而今天的他,感觉跟以前来问案的他又完全不一样。



想当然耳,钝磨警部应该也是依循正当程序、完成参访手续走进这间会客室的,但是警察却没有先约个时间就现身,显然非比寻常。就连带钝磨警部前来的公司职员,也显然一脸不知所措。



跟在钝磨警部身后的那群人也都是刑警吗……?他们的神色看来个个不寻常,至少完全无法让结纳坂感受到友善的气息。



「是我事先拜托他们来的。」今日子小姐对于警方登场丝毫不为所动,开口说话仍是一派轻松。「是我拜托他们,如果我进了贵公司过了三十分钟之后都没有主动跟警方联络,就请到会客室来找我。」



(……?)



她在说什么啊——这根本是比暗号还充满谜团的吿白。什么跟什么?所以她刚刚之所以扯那些解析手法其之①呀②的就是迟迟不交代暗号的解答,其实是为了拖延时间吗?



结纳坂也觉得以她享有最快侦探的美名,却九弯十八拐地讲个没完是有点怪怪的……说来她还一直注意着时钟?是在等待警方的到来吗?



为什么?



……为了吿发我吗?



「你……你违反了保密协定!」



结纳坂大声叫嚷——虽然他很清楚再怎么大叫大嚷,也改变不了什么。



怎么会这样。



是自己太愚蠢了,竟然会相信什么『绝对会遵守保密义务』的鬼话——仔细想想,即使是同样具有保密义务的医生,一旦有受刀伤或枪伤的人进来挂号,也有义务要向警方通报。



然而,结纳坂却一五一十地把名册的事、缘渊的事全交代清楚——因为她说到了明天就会忘得一干二净——不,等等?



提到名册是在今日子小姐进了这间会客室之后的事——她不可能因为要吿发名册的存在而「事先拜托他们」。



「我并没有违反保密协定喔。违反的人是您——结纳坂先生。是您——自己主动抖出了秘密。我可是乖乖遵守着协定,是你没有保护好自己。」



今日子小姐一副事不关己,说着更让结纳坂摸不着头绪的话。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如果侦探能够「事先拜托」警方……那她察觉的就不是名册的事,而是杀人的事?



可是缘渊的死前留言,明明没有指向结纳坂——



「只要有暗号,就算不是解答,也能揣测出题者的意图。」



今日子小姐像是在解释国语考卷的试题一般。



又或许像是在解释法律条文一般。



「这个时候,应该要思考缘渊先生的动机——为何要写下死前留言?至于圆周率呀密码什么的,其实都不是重点。」



(什么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把密码吿诉身为好友的我吗……)



难道不是吗?



要说不是,还真觉得怎么会不是——既然都解出了数字,就表象看来,也只能解释成为了传达密码给自己以外无他,难道缘渊的意图不在此吗?



「要说我是推理小说看太多了也罢,但是照正常来想,死前留言这玩意儿,应该还是要看做死者用来指认凶手的讯息才对。不过,来自死者单方面的指认,的确也是缺乏证据效力呢。」



这时,今日子小姐望了钝磨警部一眼——要说是互使眼色,那视线看起来倒是有点见外。



啊,说来。



因为是钝磨警部把今日子小姐介绍给他的,所以结纳坂很自然地把他们当成「共犯」,但是看在今日子小姐眼中,钝磨警部也不过是今天「初次见面」的对象——忘却侦探无法与任何人建立关系。



「所以缘渊先生不是用死前留言直接指出犯人——而只是留了下暗号。暗号答案本身根本不是重点,因为『暗号可以有无数的解释』,要怎么解读都可以。但是……」



今日子小姐将视线转向结纳坂——那从镜片内侧看出的视线虽然平静,却依然让人感觉有段距离。



有段遥远的距离。



「结纳坂先生,只有您对这个暗号有反应。」



「……!」



「由于您想确定暗号的解答,反而让我们锁定了您——这就是缘渊先生留下死前留言的意图。我听钝磨警部说,只有您一个人对死者留下的三行诗有反应,也因此来委托本事务所调查,那时候我马上就想到了——或许您就是杀害缘渊先生的凶手哪。」



留下暗号不是用来指出凶手。



而是用来凸显对暗号有反应的人。



她是说缘渊那家伙在濒死之际,还能想到这种事吗……结纳坂虽然觉得荒谬,但这个解释确实也是比较有说服力的「意图」。



至少比起那个男人在濒死之际,还有心想要回报这段友情——不计前嫌想要把密码吿诉杀死自己的凶手——那样有梦最美的解释更有说服力。



要真如此,结纳坂去逼问警察、找侦探,自动自发忙个不停的结果,只是完全违反了名为「自保」的保密义务。



并不是来自被害人的吿发。



这更像是加害人主动自白——等于是他自己率先为明明不具证据效力的死前留言背书。



并非在言谈中露出马脚,而是在解答时不打自招。



跟被朋友逼着自首无异。



(冷……冷静下来。目前还没有任何物证。钝磨警部这样失礼地闯进会客室,只是为了要对我施加压力,不代表他已经拿到拘票——)



当结纳坂这么安慰自己时,今日子小姐总算缓缓起身,接着明知故问地如此说:「钝磨警部,副社长室的保险箱里好像有什么违法的物品,你要不要听听结纳坂先生的说词呢?」



这句话毫无疑问地违反了保密协定——倘若她早就和钝磨警部谈妥了,那么这个会谈根本就像是卧底调查。



她是为了找出杀人的动机,假装接受委托的——结纳坂杀害缘渊的动机十分明确,一旦被锁定是嫌犯,终究只是个外行人犯的案,他也不认为自己能够挺得住肯定会比之前更凌厉的侦讯。



只能认罪。谁叫我中计了。



栽在缘渊——还有忘却侦探手上。



只是,吃了好友这一记回马枪,虽说能够接受一切都是自做自受,但仍然会想对今日子小姐抱怨个一两句。



「请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哪,我才想抱怨好吗?由于我这次并非是接到警方的委托来出动,这下算是做白工呢。」



「既……既然这样……」



啊。原来如此。



所以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有遵守保密义务的意思。她说过「只要该收下的东西有收到」,但要是「该收下的东西不能收」的话……



结纳坂虽然已经理解,但还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既然这样的话,你把暗号解开不就好了吗?何必要特地去揣测顺应缘渊的意图——」



「在听闻违法名册的存在之前,的确也有这个选项。可是一旦知道了,就不能装做不晓得。我不是说过与我无关吗?你的关系与我无关,你的感受我也无感。我不能收你的钱。」



语气里没有丝毫怪罪之意,但也没有一点求情的余地。



今日子小姐摇摇头,轻描淡写地继续说。



「我是金钱的奴隶。我相信金钱是神圣又美好的东西,值得尊敬与被爱,既美丽又眩目。所以——」



就像在诉说对于无依无靠又无法建立关系、一切的一切都是不安定的自己而言,唯有也仅有「金钱」才能做为她唯一的基准——乃是就算忘却,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普世价值观。



「这种脏钱,我一毛也不能收。」



9



接下来算是后话。警方最后还是以物理性破坏方式撬开「缘结人」副社长室里的保险箱——忘却侦探推理出来的二十五码数字结果并非正确密码,还是打不开保险箱。



透过事后解析,发现她认为「密码是圆周率」的推理本身虽然没错,但是缘渊良寿所制作的暗号其实又更上一层。



「3000000000000000000000000」



这才是能够解锁、取出名册的正确密码——结纳坂在拘留所里,从律师口中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不由得面露苦笑。



(是啊……说来也曾有过说圆周率「大约是3」的时代哪……)



随着纵轴与横轴与Z轴的位置不同,答案会一再变动。



因此,那家伙设计暗号不是为了传递正确答案,而是要误导解析者。



(这就是「大约是」吗……真是的,要吿发别人还搞这套。)



就算找来的侦探能解得开暗号,也打不开保险箱——难道那家伙全都为自己设想好了吗?想到这,结纳坂似乎睽违已久地感受到,缘渊做为友人的那份情义。



好坏暂且不论,但这还真是使他不禁莞尔——让他承受不起的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