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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话 扇‧黑暗(2 / 2)


「是指火怜或是……历哥哥吗?」



「历哥哥」的发音怪怪的。



有点怪,而且有点尶尬。



不过,阿良良木月火没刻意点明。



她判断现在拿这件事开玩笑还是太敏感了。



「算是吧~~而且像这样帮你工作,感觉也像是被你的干劲带著走喔~~」



「工作……」



千石抚子脸红了。



毕竟她不是机械,虽说已经「放下」了,但腼腆属性似乎没有完全消失。



「不是工作啦。还完全不是那样。」



「我这种家伙,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这个问题可能会因为语气而变得沉重,不过阿良良木月火以天生的个性,营造出大而化之的气氛。



「大部分的事情都会做,不过会做的事情反倒就觉得不想做。毕竟做自己会做的事情也很无聊。但终究不能这样,所以会交给别人决定我要做什么……」



「并不是什么都不想做吧?」



千石抚子讲得像是拿昔日的自己做比较。如果是以前的她,应该也不会讨论得这么深入吧。



「嗯,我想做点事,想活动,想活泼地行动。所以只要是稍微感兴趣的事,我都会做做看。不过总是很快就腻,很快就变得乏味。我不太清楚自己是怎样的家伙。该怎么说,活蹦乱跳的现在还好,不过长大之后,好像会被述说无聊梦想的没用男生骗走,步向凄惨的人生。」



「听起来好写实……」



「为了避免这样,得趁现在规划未来才行。毕竟火怜也升上高中,哥哥也升上大学,从小学六年级以来,隔了两年第二次觉得被抛弃的现在,我想决定自己将来要做什么,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就像现在的抚子你一样。」



阿良良木月火说。



「光是听到月火对我这么说,就不枉费我这么努力了。」千石抚子附和说,然后回头继续进行描线作业。「人就算没能幸福,还是会发生好事对吧──只要活著。」



「嗯。哎,大概吧。」



这是在安慰我吗?阿良良木月火心想。



到最后,阿良良木月火一边像这样闲聊,一边继续涂黑,还受邀吃了晚饭,在完全入夜的时候决定下次工作的日期(已经说好要帮忙到原稿完成),离开千石家。



「哎呀,那边的人是不是阿良良木学长的妹妹?」



就在刚离开千石家,犹豫要直接回家还是绕路晃晃的时候,如同逮到内心瞬间出现的犹豫,如同混入夜晚的黑暗,如同钻入内心的缝隙,传来了一个声音。



某人的声音。



仔细一看,一个女高中生身穿哥哥高中的制服,跨坐在脚踏车。黑色的双眼灿烂发亮,甚至让人瞬间误以为周围的路灯同时停电。



洋溢诡异气息的微笑。



还不到形容为妖艳的年纪,外貌却完全称不上稚嫩,全身散发毛骨悚然气息的女高中生。



虽然骑著帅气的脚踏车,却完全没给人健康的印象。



「你好。我们昨天也见过面吧?」



「……你好。」



见过吗?



如此心想的阿良良木月火,总之先点头致意。



既然和哥哥有交情,那就不能失礼。阿良良木月火剎那间如此判断。



「我叫做忍野扇。」听到她回应的对方这么说。「我经常听你哥哥提到你喔。你是他引以为傲的妹妹。哎呀,阿良良木学长是你的哥哥,我好羡慕。」



「这样啊……」



就算听她这么说,阿良良木月火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此外,哥哥应该没说过「引以为傲的妹妹」这种话。阿良良木月火确信自己的哥哥打死都不会讲这种话。



「这么晚了,我送你一程。坐我后面吧。」



忍野扇说著朝脚踏车后方示意。居然亲切邀第一次见面(昨天也见过面?)的人共乘脚踏车,以那个哥哥的朋友来说还真是随和。阿良良木月火有点惊讶。



千石家和阿良良木家的距离,并没有远到必须特地让人送,但这个邀请也不到特地拒绝的程度。如此心想的阿良良木月火心怀感谢想接受这份好意,不过仔细一看,忍野扇示意的脚踏车后面没有座位。



越野脚踏车限乘一人。



「放心放心,我有火箭筒。双载用的火箭筒。」



忍野扇说著暂时下车,迅速进行双载准备。与其说迅速应该说俐落。



「好,准备完毕。上车吧上车吧!记得手搭在我肩膀上保持平衡喔。」



「我不用搭肩也能维持平衡啊?」



「哈哈,这种事怎么可能?」



做得到。



阿良良木月火真的做了。



大一岁的姊姊阿良良木火怜,体干能力是世界水准,虽然在这样的光环背后鲜为人知,不过阿良良木月火的身体能力也绝对不落人后。她踩在后轮安装的横杆,双手往两侧平举(过长的头发缠在双手手臂以免卷进轮子),以这个状态为忍野扇殿后。



虽说殿后,实际上只是站在后面罢了。



脚踏车双载原本就危险,阿良良木月火却毫无意义做出徒增风险的行径,堪称很像她的作风。背后有人做出像是特技的举动,骑手应该会很在意吧,不过忍野扇面不改色。



阿良良木月火当然也很享受这种骑车特技。尽情享受快乐的事情是她的行事主义。



「感觉哥哥会喜欢这种脚踏车~~」



「啊啊,这么说来,阿良良木学长喜欢脚踏车。不过好像因为某些原因,所以两辆都没了。嗯,所以我才像这样骑脚踏车。」



「嗯?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是暗喻之类的东西。如果你适度放在心上,之后或许会发生好事。」



「是喔……?」



「千石小妹还好吗?」



忍野扇这么问。看来她不只认识哥哥,也认识千石抚子。难道这个人刚才待在那附近,是想看看抚子现在怎么样吗?难道我打扰她了吗?阿良良木月火如此心想。



但她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很像她的作风。



阿良良木月火虽然具备不主动打扰或插队的道德观念,但即使从结果来说是如此,她也不会抱持罪恶感。她没有这种自我批判的精神。



「这方面就是和你哥的差异吗?」



「咦?什么事?」



「没事,没事喔。不提这个,关于千石小妹的健康状态,她的心电图是哪种感觉?是死电图?还是活电图?」



「……要说健康应该算健康吧。」



超健康!



阿良良木月火原本想这么说,但这个朋友毕竟还在请病假,讲这种话应该不太妙,所以就帮她作伪证吧。她在这方面是贴心的少女。



不只聪明,还爱耍小聪明。



「没死掉。死掉的反倒是以往的她吧。」



「或许吧。嗯,总之,只以可爱组成的人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就我认为,那种孩子不可爱的话比较可爱。」



忍野扇讲得莫名其妙。



不过在她心中,这似乎是非常符合逻辑的说法,所以没特别详细说明。



「太好了太好了。」她径自松了口气。「对于千石小妹来说,当个可爱女孩只会成为伤害自己的利刃。这样很悲哀对吧?」



「悲哀?可爱的话不是很幸运吗?」



阿良良木月火提出纯真……应该说神经大条的疑问。



「比方说,人无法选择在哪个家庭出生,所以会羡慕出身豪门或名门的人。不过出生在这种家庭的人,也会在诞生的瞬间扛起重担。就算想当漫画家,或许也不会被允许,这样就是一种不幸吧。」



忍野扇如此说明,不过阿良良木月火……应该说年仅十四岁的少女似乎听不懂。



「也有人主张一个人的将来不是取决于『能做什么』,而是取决于『不能做什么』。因为能做的事情太多会分散注意力。」



忍野扇似乎察觉阿良良木月火听不懂,所以稍微岔开话题。



「正因为丢了一辈子的脸,再也无法做别的事,所以千石小妹才得以专注寻梦。就是这么回事。」



「…………?」



「对于千石小妹来说,『可爱』大概是束缚自己的锁链,不过这种天分由她自己斩断太可惜了。所以需要下猛药。」



「下猛药?这是在说什么?」



「天晓得。我不知道。」



忍野扇张开双手。



换句话说就是松手骑车。



双载的两人双手都处于自由状态。也可以说是获得发生车祸的自由。



「我一无所知喔。知道的是阿良良木学长。」



「…………?」



「与其说是猛药,或许应该说是负面教材。不过,这样就对不起那个骗徒了……我原本没要做到那种程度。就算反省,阿良良木学长也不会原谅我吧。」



忍野扇说到这里,再度抓稳龙头。



「千石小妹将来好像想当漫画家。」忍野扇踩著踏板加速。「阿良良木月火小妹,你想成为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



刚才也和抚子聊过这个话题耶……阿良良木月火心想。



「这种事,我没什么规划。」



她答道。



这么说来,抚子应该把自己画漫画这件事当成最高机密才对,难道对这个人说过吗?



「现在的心态是及时行乐。我的将来大概会以此为出发点吧。」



「你不是无所不知的类型,却是无所不能的类型。不是全知却全能的你有太多选择导致志向分散,这也是你没规划未来的原因之一吧。所以你总是甘于屈居第二名。对你来说,被别人牵著走应该是最轻松的处世方式吧。」



讲得像是很懂我,哥哥对这个人说了多少关于我的事?阿良良木月火心想。



「虽然在讨论你的将来,但你的将来非常远大就是了。」



忍野扇一边苦笑,一边这么说。



「……?意思是我的依附心态很重吗?」



阿良良木月火听不太懂「将来非常远大」是什么意思,所以忽略不提。但她在意「第二名」这段话,想要问个究竟。



或许这也是在千石抚子房间所聊话题的后续。



「这个嘛,你说呢?想到杜鹃原本的托卵性质,与其说依附更像是寄生……你具备这个性质的同时,己身个性也有点特殊。说不定是受到哥哥的影响?」



「杜鹃?」



「月火小妹,你是得到周围的扶持而活,得以活下去,这是可以确定的,要不是哥哥与姊姊的贴心关照,你在暑假死掉也不奇怪。」



「……?在暑假……?」



什么意思?



这也是比喻吗?



「也就是人无法只靠自己活下去的意思吧?」



阿良良木月火以自己的方式解释,说出老生常谈的言论。



「人是靠自己活下去的生物喔。」



不过,忍野扇随口否定。



「无法只靠自己活下去的……是怪物。就像我与你。」



忍野扇这么说。不知所云。



阿良良木月火原本认为这个人在哥哥的朋友之中算是稀奇的人种,不过像这样交谈就发现挺像哥哥会来往的朋友,这种神秘感和哥哥很配。



「……呃,咦?等等,忍野小姐……」



「叫我扇就好。」



「扇小姐,方向完全不对耶?」



并不是因为双载的姿势很奇怪,所以风景看起来不一样。阿良良木月火一时大意没察觉,但两人不知不觉大幅脱离了千石家到阿良良木家的路线。



到头来,两家之间的距离没有远到可以聊这么久……这里是哪里?



「喔,抱歉抱歉。我好像迷路了。暂时停下来用手机查地图吧。」



忍野扇没什么愧疚的样子,寻找方便停脚踏车的地方。不久,她选择在某栋建筑物前面用双脚煞车。



不过,阿良良木月火认为这绝对不是适合停脚踏车的地方。这里是四下无人一片荒凉,应该说落魄潦倒的地区,这栋建筑物看来也是没人使用的废弃大楼。



如果忍野扇不是女生,阿良良木月火就会担心自己是被谎称哥哥朋友的不肖歹徒诱拐(在这种场合,吃不完兜著走的是歹徒),不过至少从忍野扇滑手机的样子感觉不到这方面的危险,所以阿良良木月火好奇仰望废弃大楼。



哎,也没什么好看的。



除非迷路,否则也没什么机会来这种地方。阿良良木月火想到这里就失去兴致,由此看来,她是一名总是活在当下的少女。



「……嗯?咦?」



不过,她在这时候想到了。



说来神奇,她对这栋废弃大楼有印象。明明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第一次看到这栋建筑物才对。



「啊……对了。记得这是八月那时候失火烧掉的大楼……?」



阿良良木月火看过相关的新闻。



身为火炎姊妹的她,以维持城镇治安为己任,这种情报自然会集中过来。即使当时城镇发生多起火警,不过这是建筑物全毁的严重火灾,令她印象深刻。



全毁前与全毁后的照片,她都看过。



说穿了,这不是纵火之类的危险案件,而是普通的自燃意外,即使如此,肯定是连一根柱子都不留的严重灾难。



可是,本应烧光的大楼,为什么像这样堂而皇之矗立在这里?重建了吗?不对,既然要重建,不可能刻意重现废弃大楼的样貌。



「月火小妹,我查到路了。放心,这次不会走错。不然要不要由你骑?这辆越野脚踏车也可以倒著骑,很刺激喔……哎呀?哎呀哎呀?怎么啦?为什么一脸诧异仰望这种平凡无奇的建筑物?」



「没有啦,那个……」



阿良良木月火说明了。忍野扇只是迷路来到这里,就算问她,当然也问不出本应焚毁的大楼为何像这样位于这里,不过阿良良木月火总之想分享这个心情。



「是喔,真奇妙。换句话说,这是建筑物的幽灵吗?进去看看吧?」



忍野扇刚说完,就用链条锁把脚踏车锁在一旁的树干(这辆车没有脚架,所以只能让车身靠在树干),进入大楼建地。



忍野扇行动迅速,看来和凡事想太多的哥哥不同,具备剽悍的个性。阿良良木月火自己也不是在这种时候胆怯的个性,所以不是目送,而是立刻跟著走。



「扇小姐是废墟迷吗?」



阿良良木月火从忍野扇轻快的脚步不禁如此推测,开口询问。



「不,废墟本身没那么吸引我。我身为女生同样会怕。不过,考察这种看起来暗藏玄机的场所,哎,算是我的工作吧。」



「工作……吗?」



出言附和的阿良良木月火,想起千石抚子曾经因为这两个字而腼腆。不过忍野扇这番话听起来不像是在从事这方面的打工。



「嗯。」



然后,两人进入废弃大楼。



严格来说是非法入侵,不过大楼内部的荒废程度,让人难以想像这里有人持有或管理。



地面难走至极,加上这个时间也无法期待采光,必须小心翼翼避免跌倒,否则可能会受重伤。



「看起来像是学校……不对,像是补习班。」



在这样的环境中,阿良良木月火定睛观察,做出这个结论。电梯当然坏了,她是一边爬楼梯一边这么说的。



「嗯,好像是。哎呀哎呀,壮胆闯进来却一下子就看穿真面目吗?一旦知道真面目就没什么好怕了。」



虽然从一开始就没有害怕的样子,不过忍野扇行经阶梯转角处这么说。看来她想从顶楼依序往下探索。物色柜子内容物的时候,有人主张从最下层开始找的效率比较好。她这样算是反其道而行吧。



「到头来就是这么回事对吧?任何事物之所以恐怖,都是因为真身不明,没人知道真面目。如果想到将来就会不安,原因在于无法想像将来的自己。拥有清晰远景的人不会害怕成长。」



「…………」



「薛丁格的箱子,一旦打开就只是普通的箱子。既然箱子关著,不知道箱子里的猫是死是活也是理所当然的。打开箱子就会知道这个道理。推理小说也是这样对吧?因为不知道凶手,才会忐忑不安看下去。要是谜题不再是谜题,嫌犯删减到剩下一人,老实说,接下来就扫兴了。解谜场面用一行结束就好。」



一旦拆穿真面目,恐怖与趣味都会消灭。



就是这么回事。



忍野扇一边说一边上楼。一步步往上走。



这番话真有深度,哥哥的朋友大多是聪明人耶……阿良良木月火难得率直佩服,但她每次佩服的时候必定会鸡蛋里挑骨头,这是她的坏习惯。



「是这样吗?」



「唔……怎么了,要反驳?有的话我想听听看喔。不只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你。」



「该说是反驳吗……没有啦,如果是推理小说或许是这样没错,不过在现实世界,凶手被抓之后比较恐怖吧?因为至今害怕的对象被证实真的存在了。」



「喔……」



「拆穿真面目才是真正的开始……实际上,凶手落网之后的程序比较长吧?像是要上法庭或是判刑之类的。」



即使感觉有点离题,不过对于忍野扇来说,这个意见似乎相当新奇,饶舌的她沉默了一段时间。



阿良良木月火继续说下去。



「而且,虽说是真面目,但也不一定是正确的吧?以推理小说的编排,或许接下来的剧情其实会上演大逆转。」



「这……或许吧。原来如此,『真身』是『真正的身体』,也就是『正确的形体』吗……形体终究只是形体。这下子败给你了。真不愧是阿良良木学长的妹妹。不过这个意见即使适用在你身上,应该也不适用在我身上吧。」



说到这里,忍野扇抵达顶楼。



明明爬了四层楼的楼梯,忍野扇却连喘都不喘,脚力非常好。不过立刻追上来的阿良良木月火也不遑多让。



要说多健康就有多健康。



生命力也是充沛到可以拿来卖。



这就是阿良良木月火。



「月火小妹或许可以接受自己的真面目,或是打趣看待自己的真面目,但我应该没办法吧。我的真面目是……丑陋。」



「…………?」



「就像酗酒的鬼。不过鬼也和神一样爱喝酒就是了。」



「『酒』字旁加上『鬼』,写成『丑』吗?可是这样不就多了三点水?」



「就是要多出来喔。三点水暗示的是『水』,是『湖』,或者是『沱』。」



听到这样的说明,阿良良木月火愈来愈糊涂了,只觉得忍野扇无意说明。



「月火小妹。」



这层楼有三间教室,忍野扇走向最左边教室的门,同时这样叫她。



「说来遗憾,你大概没有所谓的将来了。不是不知道将来会变得如何,是没有将来。再怎么累积现在,也无法造就将来。你拥有的只有永远的现在。即使如此,你还是能够不在意将来,不理会未然,继续活在现在吗?」



「总之,应该吧。」



阿良良木月火也听不太懂这个问题的意思,就这么以不太在乎的心态回答。



「因为说到活下去,我算是挺擅长的。」



「……说得出这种话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我好羡慕。羡煞我也。就说了,听你讲这种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了。」



忍野说著,将手放在门上。



轻轻转动门把。



挂著笑容打开。



「小扇,你真慢啊。」



然后,「我」这么说。



在打开门的教室里,我从一直坐到现在的椅子起身,模仿她昔日称作自己叔叔的那个人这么说。



「我都快等得不耐烦了。」



010



「月火小妹,不好意思,脚踏车给你骑,你可以自己先回去吗?因为我接下来要和你哥讲重要的事情。链条锁的密码是『1234』。」



小扇这么说完,让月火从这里退场。这么随便的密码,如今很像她的作风。



教室剩下我们两人。



昔日在这栋废弃大楼,我数度和忍野面对面,却没想到自己会站在忍野的立场迎接他人到来。



应该说,我居然会再度踏入这座焚毁的补习班废墟,我完全没猜到事情会这样进展。就某方面来说,这个场所堪称一切的开端,我接下来将在这个场所终结一切,这样的安排有点巧妙过头了。



也可以说是演出过剩。



「小扇,这栋废弃大楼,你是怎么打造出来的?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重现了一年三班教室,这次也是使用相同的原理吗?」



「不,和当时的法则有点不同。那时候反倒下了比较多的工夫。以这栋废弃大楼来说,只是使用了物质实体化的技能喔。就是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忍野忍常用的那招。」



小扇一边说,一边检查教室堆放的桌椅,挑出有资格让她这个洁癖女孩坐的椅子,将椅子拖到我身边。



「细节做得挺马虎的,到处都有拼拼凑凑的感觉吧,不过毕竟是临时赶工,这方面请不要过问。希望您可以从充满手工感的布景感受到温暖……对了,说到小忍,她现在怎么样?她肯定已经回复为完整形态,没和您一起来吗?还是躲在影子里?」



「关于这个,我们的连结还没回复喔。我们已经说好,要等到一切结束才会再度束缚彼此。」



「这样啊?」



小扇双腿内八坐在椅子上,和我面对面。



「原来如此。我这么问的意思,纯粹只是想知道她在不在这里就是了。这样啊,小忍想回到之前那样吗?至于阿良良木学长……难得特地跑一趟地狱除厄,不只是停止化为吸血鬼,还完全回复为人类,却再度想成为近似人类的半桶水吸血鬼吗?要和忍小姐束缚彼此吗?您是一位被虐狂耶。」



「我只是喜欢幼女罢了。」



心想这段对话毫无意义的我如此回答。



「要为了幼女断送人生是吧?除去厄运却也没能除去麻烦事是吧?所以,少女那边会怎么安排?」



「供奉在北白蛇神社。不过这也是一切结束之后的事。」



「嗯。该配对的配对,收进该收进的位置。是这样规划的吗?那座神社──这座城镇开出的大洞究竟要怎么处理果然是一大课题,却顺心如意就解决了。」



「课题……你的工作是吧?」



「哎,算是吧。我之前说过这种事吧?不过,这种事您逐一认真看待过度,我也会很困扰的。哈哈!」



小扇快活地笑。



看来即使在这种状况,她的立场也不会特别改变。忍野扇正常运作中。从十月初识的那时候,她就维持一贯的作风直到现在。



「说到工作,你和我妹……」



犹豫该怎么接话的我,决定提及先回家的阿良良木月火当成试探。



「和那家伙聊什么话题聊得那么起劲?」



「完全只聊到一半喔,还没达到设局的程度,所以请不用担心。我的工作就这么遗憾又惋惜地草草了之。」



「我做了不好的事吗?」



「您做了正确的事喔。我原本也想做正确的事,却以未遂收场。但无论如何应该都是白费力气吧。来到这里的路上,我多少和她聊了一下,但真的很棘手。不愧是不死鸟,好难应付。不知道影缝余弦究竟打算怎么收拾那种长寿种。」



「怪物……只要揭发真面目就能除掉了吧?」



「我不是说了吗?就算揭发那孩子的真面目,也没办法解决问题喔。因为她有一个即使知道真面目也坚持爱她的哥哥。」



「…………」



「唔,或许影缝余弦就是因为这样而放弃的。不过以我的状况,实在没办法逃过一劫吧。」



「…………」



「对吧?我将在这里被阿良良木学长揭发真面目除掉。是这样安排的吧?」



小扇说著注视我。一反她像是完全死心的发言,漆黑深邃的双眼像是估价般注视我。



「其实已经达到不错的阶段了……没有啦,既然早就预见月火小妹这件事会失败,或许可以说即使留下没成功的事,也不会留下没做过的事。这么一来,我的诞生应该也有意义了……不好意思,我这样问很像是再三确认以防万一,不过忍野忍不在这里吧?」



「不在。」



「斧乃木余接已经失去战力,八九寺真宵也还没升格为神的话可以忽略……最关键的卧烟伊豆湖也不在这里吗?」



「那当然。」



这么说也很奇怪,但总之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小扇应该是要确认这件事吧。



「这是一对一的决斗。」



我言不由衷地说。



小扇听完破颜一笑。



「这真是令我满心期待耶。」



不过用不著破颜一笑,她基本上总是保持微笑的表情。



我一直以为这是老神在在的笑,不过在这个时候,我觉得这或许出乎意料是洋溢死心念头的笑。



隐含无常观与厌世观。



或许是这种惆怅的表情。



「能够和身经百战的勇者阿良良木历对决,这份荣幸我承担不起喔。我的天啊……我始终以为会是卧烟伊豆湖握著『心渡』挡在我面前,这样的话就是我赢了。但她却将重头戏交给朋友负责,这肯定是她的处世之道吧。」



「这确实也是原因之一,但我早就认为这次一定要由我来处理。这是只有我做得到的事,也是我想独力去做的事。」



「想做的事……是吗?您只是被大人的花言巧语欺骗才这么认为吧?阿良良木学长或许自以为是在为小忍或八九寺小妹粉身碎骨,但这和惰性有什么不同?您真是愚蠢耶。」小扇这么说。「对于差点失去的东西,人们很容易高估个中价值,不过就是因为被这种怀旧心态束缚,才会永远到不了未来喔。啊,我姑且说明一下,这是在求饶。」



「……求饶?」



「所以我不是说过吗?我曾经问您是否愿意站在我这边,请您救救我。不过我的请求似乎被您冷漠拒绝了。是我缺乏魅力吗?」



小扇说。



看起来挺开心的。



看似开心的这个反应,如今也令人感到悲哀。



「总之阿良良木学长,这么做是对的,是正确的。什么嘛,您也做得到正确的事嘛。说来遗憾,我本来就希望您拒绝喔。那个,阿良良木学长,您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说过吧?要让忍回到影子里,守护八九寺被供奉到神社的过程,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善后工作,所以得和卧烟小姐讨论才行。」



「这样啊。原本想说您有空的话可以一起吃饭……那么,既然您好像很忙,虽然现在不算是进入最高潮,不过就请阿良良木学长收尾吧。」



「……嗯,容我这么做吧。」



我不想用什么奇怪的方式折磨她。



这样反倒残酷。



应该以一招──以一句话收拾她吧。



我没能站在她那边,也没能救她。说到我能为她做的事,也只有这个了。



「啊啊,对了对了,阿良良木学长,我再讲一件事就好。是关于大学测验的事……阿良良木学长或许觉得胜券在握,不过您擅长的数学科目,您的作答从中途就和题号全部差了一格喔。」



「什么?」



「应该是先前发生各种事情,所以太慌张了吧……请节哀顺变。擅长的数学科目发生这种意外,应该没希望考上了吧。明年一整年请再度努力喔。」



小扇坏心眼地说。



我感觉被她还以颜色,同时也觉得这单纯是激励我的话语。



明年。



我拥有这样的将来。



「小扇,你的真面目是……」



然后,我说了。



钜细靡遗,清楚回忆著遇见忍野扇之后发生的所有事件,对她这么说。



「你的真面目,是我。」



011



「忍野扇的真面目是阿良良木历。



历历听我这么说,或许会觉得唐突过度难以接受,所以我当然会详细说明。放心,没有很复杂,但也不是粗略说明就好。



错综复杂,掺杂混合。



必须以某种程度的步骤来解开。



实际上,就算要揭发忍野扇的真面目,她本身也给人错综复杂,掺杂混合的感觉,像是纠缠在一起的电线般杂乱,属于杂种。如同历历受到各种不同人的影响而成立,若要单纯将忍野扇的真面目和阿良良木历划上等号也有点粗暴。



不过,若要以最好懂的方式解释,还是这么说最快:忍野扇是阿良良木历产生的怪异。如同我姊姊打造出雨魔那样的怪异。



这里说的『打造』,和我们当年在大学『打造』余接的意思不一样。反倒比较接近羽川翼小妹『打造』黑羽川与苛虎的那种意思。



正因如此,所以我在八月那时候就有点担忧会变成这样。担忧将小翼奉为心灵导师的历历,或许会发生这种事。



总之,从前例说起吧。



虽然像是揭露家丑,不过先说我姊姊的事。



我刚才没说明就提到雨魔这个名字,不过历历应该记得吧?这是我姊姊的女儿,我侄女神原骏河许愿的怪异──『猴掌』的正式名称。



不过,这原本不是『猴掌』,也不是雨魔。姊姊自己产生一个真身不明的怪异,并且赋予雨魔这个『真身』,处理成木乃伊。



原本是更加莫名其妙的怪异现象。



是神秘事件的集大成。



我长话短说吧。我姊这个人经常遗失东西。动不动就会发现姊姊身边的各种东西不见。频繁到当时念小学的我都觉得姊姊嘴上严格却相当粗心。



不过,我察觉某个倾向。



姊姊遗失的东西,乍看之下五花八门毫无章法,其实暗藏唯一的倾向。她遗失的都是娱乐用品或赏玩物品。



游戏、书、零食、呼叫器。称不上朴素的漂亮衣服、高价包包或时尚鞋款。



简单来说,就是『非必要却想要的东西』。或者应该说是『会妨碍到正事』的东西。尽是严厉父母会从孩子那里没收的东西。



姊姊也很快就察觉这一点。同时也察觉这些私人物品如同被黑洞吸走般遗失的原因。



不是遗失,是丢掉。



犯人是姊姊自己。



严以律己的心态,打造出无法原谅不正确事物的『暗』。正确来说,是类似『暗』的某种东西。



为了压抑青春期常见、小女生常见的『想玩』心态,由姊姊自己诞生、培育的怪异。当时是小学生的我不明就里,疑惑姊姊为什么这样自导自演,不过现在这样回顾往事,就觉得很像严以律己的那个姊姊会做的事。



说穿了,就是原因不明的怪异现象。



卧烟远江打造的这个真身不明的怪异,是以她的自制心塑造出来的。讲到这里就结束的话不太好,所以我姑且说一下后续吧。虽然在那之前终究感到混乱,不过只要知道真面目就是姊姊的主场了。严格的姊姊不容许自己的自制心擅自运作,对上自己的严格也毫不留情,除掉了这个『类暗』。



拋弃了无法控制的压抑心态。



以西洋怪异『雨魔』的形式整理,做个了断。将自己的另一面命名为爱哭的恶魔,终结这个物语。



可喜可贺。



我只是大致述说这段往事,不过那个黑洞曾经想吞噬姊姊的朋友,吞噬姊姊当时的男朋友,所以如果姊姊没这样做个了断,事情应该会变得很严重。有兴趣的话,这段外传改天也告诉你吧。



结果留下来的木乃伊残肢,居然当成传家宝遗留给亲女儿,我深刻认为这个姊姊的个性真的很麻烦,这就暂且不提了。



姊姊之于『雨魔』,等同于阿良良木历之于忍野扇。这样想就比较好懂。



说穿了,忍野扇是阿良良木历的自我批判精神。



……别露出这么抗拒的表情啦,我只是说实话罢了。光是我没说自我否定而是说自我批判,你就应该感受到我的贴心。



到头来,只要这么想,很多事也能得到解释吧?忍野扇过于熟知你内心的烦恼、难言之隐与人际关系。即使是你忘记的事、隐瞒的事、不愿回想的事,她也知道。



嘴里说自己一无所知,但如果是关于阿良良木历的事就无所不知。



『知道的是您才对,阿良良木学长。』语带玄机的这句话,可以直接从字面来解释。



不只知道,而且还责备。你的谎言、欺瞒、含糊、笼统、中庸、马虎……不断斥责你是否可以这么做。



我刚才所说,『让八九寺小妹成为神』这种称心如意的结论,如果是真正的『暗』应该会放过,但是『类暗』的忍野扇不会放过,就是这个意思。擅自从地狱带八九寺小妹回来,却用这种伪君子的方式解决问题,你无法接受自己这么随便。你自己的这个想法、这份严格,促使忍野扇采取行动。



当然,如我前面所说,她并非只以你的自我批判精神塑造而成。若是如此,她就不会打造为你口中的可爱学妹。



我说过吧?她掺杂了各种成分。



也经过一段麻烦的历程。



关于这个,卧烟大姊姊我也不是完全没责任,所以只有这段我想严肃说明。



不过,是这样没错吧?



如果像是羽川翼或我姊姊那样跳脱常轨的人就算了,怪异这种东西,不是区区高中生轻易就能创造的东西。



如同千石小妹没能创造出『朽绳先生』。



实际上,忍野扇诞生的过程,牵扯到几个登场角色,以及一些无法避免的事件。只要欠缺任何一个要素,历历最后半年的高中生活应该会更多采多姿吧。



不过,追根究柢果然是你播下的种子。播种的时期是去年八月。



我和历历并肩作战那个事件的前一个阶段。



八九寺小妹被『暗』袭击的事件。



历历在那个事件得知『暗』,得知『修正错误』的现象。这是第一期。



不行的事物就是不行。



错误的事物就是错误。



你得知某种存在会协助审判这种事物。



当然,企图吞噬心爱忍野小妹的这种现象,对你来说应该难以原谅,不过对于自罚倾向强烈的历历来说,你从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变得无害开始的一连串欺瞒,『暗』或许能给予相应的惩罚,因此『暗』也是吸引你的对象。



此外,也有这样的想法。



明明八九寺真宵不被原谅,这样的我不可能被原谅。



想和八九寺小妹一样受罚。



明明那样不行,这样也不可能行得通,既然一个不行就应该全都不行。历历想保护眼前的一切,因此只要一件事不顺利就想全盘否定。



你抱持这种想法。被『植入』这种想法。



总之,这方面是心态问题。



即使心中再怎么抱持这种想法,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创造怪异。不过,若要断言历历是区区高中生就有点语病了,因为你是将传说吸血鬼渣滓养在影子里的类吸血鬼。



那么,第二阶段当然是紧接著发生的事件,和传说吸血鬼第一名眷属──初代怪异杀手的对决。这是我应该负起责任的部分。



不过,我的侄女骏河在这时候也有份。



第一次遇见初代眷属的时候,骏河的『雨魔』左手中了能量吸取对吧?『猴掌』的效力在当时被吸收了。



初代眷属原本就像是这座城镇怪异的集合体,所以和『猴掌』也很搭吧。



不过,这时候和初代眷属混合的不是『雨魔』,是我姊姊打造的『真身不明』的原液,这招致什么样的结果?不,我并不是在说毫不相关的事喔。



我可以理解你将初代眷属视为劲敌的心情,不过透过刃下心──忍野忍这个媒介,他和你其实是互通的。



然而,小忍『吃』了初代眷属。基于食物链的机制,我姊姊遗产的一部分透过小忍注入你体内。



我刚才说过『前例』对吧?



不只如此,若说我是专家总管,初代眷属就像是怪异现象的总开关。在这座城镇是如此。结果,具备这座城镇所发生所有怪异现象以及相关事件的『真身不明』就诞生了。



基于这样的性质,这样的由来,忍野扇应该如你所说不属于战斗型。即使如此,刃下心拥有的物质实体化技能,她应该是得心应手吧。所以她是能引发绝大部分怪异现象的妖怪混合体。



即使拿她没辙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初代眷属堪称这座城镇的怪异本身,透过初代眷属诞生的她,在知识层面应该也是怪物水准吧。不过因为规格过于杰出,所以她自己也花了相应的时间才练到得心应手。



话说回来,『扇』这个名字是从『神原骏河的球迷』这个设定随便取的,这部分八九寺小妹已经说明过了,不过『忍野』这个姓氏,她保留到之后再说明对吧?现在就是说明的时机。



换言之,『忍野』这个姓氏不是来自忍野咩咩,是来自忍野忍。考虑到你们两人异体同心,忍野扇堪称历历与忍野忍共同制作的成品。



她乾脆自称『阿良良木扇』会好懂许多,不过,终究不会做得这么明显。她自称『忍野咩咩侄女』的这个点子,应该是我在八月贸然自称是那家伙的妹妹,开了这个不好的先例吧。



对不起喔。



我试著道歉一声。



虽然是不重要的细节,但她登场的方式,为什么是以神原骏河的球迷,以她学妹的身分介绍给历历?追根究柢,原因在于她左手臂的元素。



这应该是必然吧。



骏河当然完全不知情。无从知情。



因为那孩子也几乎不知道母亲的事。不知道比较好吧。姊姊也这么希望。



正因如此,我那时候才会报上假名,谎称是咩咩的妹妹。绝对不是基于恶作剧的心态喔。不过只能说完全弄巧成拙了。



总之事情都过了,现在讲什么都无济于事……像这样看开似乎也挺有趣的,不过历历,我说到这里还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忍小姐至今将物质实体化技能发挥得淋漓尽致,这样的她想创造怪异或是女高中生,都是有可能的事。



相较于我刚才举的例子,也就是羽川翼小妹的黑羽川与苛虎,我姊姊打造的怪异有原点可循,所以理论上比较好懂。此外,以『雨魔』左手将自己潜意识显现的神原骏河,或是虽然不算怪异,却在自己心中打造『朽绳先生』这个妄想的千石抚子,都是类似的例子。



历历并不是做了什么特别奇怪的事。不过,历历和她们相比的特别之处,和我姊姊同样特别之处,在于创造出来的怪异是会攻击创造者本人的怪异。



不是自我中心,是自我批判。



换个角度来看,甚至可以说是自我中毒。



关于老仓育的事件。



关于八九寺真宵的事件。



关于千石抚子的事件。



关于战场原黑仪的事件。



关于忍野忍的事件。



关于斧乃木余接的事件。



忍野扇不是扮演黑脸,而是扮演『暗』执拗地苛责你,不断将你逼入困境。这种事可以吗?这样就原谅自己吗?真的解决了吗?这不是在欺瞒吗?一辈子都要这样活下去吗……她一直在你耳边持续呢喃。



不是独白,是对话。



她以这种形式和你形影不离。



……我这种说法,听起来像是你的内在精神试著自律,不免给人相当了不起的印象。我姊姊当时也是这样吧,不过坦白说,到头来这就像是在人生路上不断为自己找藉口。是不顾一切帮助他人,总是为他人行动,以助人为人生价值的历历,达到某种极限时产生的内心扭曲。



不是值得夸赞的事。



说穿了,是拐弯抹角的自残。



总之你想要反省,想要被骂。从春假到现在,你心中某处、体内某处有一份自觉,认为自己在耍诈。



基于同情心而救了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你想接受报应。



和羽川翼建立友情,却没能回应她心意的自己是否有这个资格?你一直为此感到苦恼。



你拯救战场原黑仪脱离长年的烦恼,在后来和她交往,却不得不怀疑能够成功交往是因为『趁人之危』。



你尊敬神原骏河。自己无法像她那样活得率直,使你感到自卑。



虽然救了千石抚子,不过当时真正想救的不只是千石抚子。



即使和忍野忍顺水推舟地和解,但这是可以被原谅的事吗?说到原谅,初代眷属在八月获得小忍的『原谅』,但你还无法原谅小忍,这样的自己心胸是不是太狭窄了?而且自己该不会也妄想获得原谅?



当时你决定选择幼女,而不是选择恋人或恩人。虽然你装作毫不犹豫,但果然还是放不下吗?



到头来,得心应手自由使用不死之身的能力,这样是不是很卑鄙?是不是应该遭到报应?



以人类的标准来说,我是不是差劲透顶?



……听八九寺小妹说,历历在地狱好像也一直絮絮叨叨发这种牢骚。忍野扇就是你对自己这份批判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的形态,她可以说是黑历历,所以她就像是『暗』,以老仓育的事件为起点,就某方面来说是脚踏实地逐一摧毁。



进一步来说,忍野扇是独立的精神体,所以不是只顾著应付历历,而是不遗余力打造一个责备历历的环境。



忍野咩咩、影缝余弦,大概还包括解决千石抚子事件之后的贝木泥舟,忍野扇将他们赶出这座城镇。



不用说,原因在于他们这些专家的『工作』会妨碍她的『工作』。



不,这不是什么难事。和我现在对这座公园做的一样,架设结界就好。



除此之外,只要让他们迷路,这边也没办法引路。初代眷属引发过迷路的怪异现象吧?那么,出身相近的忍野扇不可能做不到。



所以历历,放心吧。



咩咩与余弦应该没事。



关于贝木就无法保证,也还没确定细节过程是什么状况就是了……你似乎很担心他们,不过他们现在之所以不在这里,只是因为你自己拒绝专家的协助。



就算现在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只要除掉忍野扇,应该就能正常找到他们。



嗯?啊啊,我之所以能像这样待在这里,当然不是因为我身为专家的阶级比较高。



我用了对付怪异的最犯规方法。用妖刀『心渡』砍开结界进来。



如果『类暗』诞生,必须准备斩杀用的武器。我抱著这个想法打造的刀,以出乎意料的形式派上用场。



应该说,正因为妖刀来得及打造完成,我才得以在这个时间点登场。算是勉强赶上喔。



正如预料?不对不对。



我原本认为历历就算让『类暗』诞生,规模也会更小一点。基于这层意义,我低估了阿良良木历。



早知道会演变成这么严重的事态,我应该在更早的阶段准备不同的手段。



所以才会被压著打喔。



这么多专家被历历你这个外行人压著打。想自豪的话请自便。



不过,要等到除掉忍野扇喔。



你的自我批判精神,在某些状况值得夸赞,或许应该受到万人嘉许,不过在没有神的城镇做出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事,这可不是闹著玩的。



我昨天也说过,我完全猜不出考完大学的历历今后会如何行动,换句话说,也猜不出忍野扇今后会如何行动。



所以才会设下陷阱。



为了除掉她而思考对策,围起栅栏。



趁现在预测忍野扇的行动,设下埋伏。这部分正如我先前的说明,她如果要行动就是在今天。



在今晚。



毕竟忍野扇应该也和我们一样,想避开历历预料之外的行动。直到放榜的这段期间,或者是直到毕业典礼的这段期间,应该就是她完成工作的最后时限。



你知道吧?



如果忍野扇是阿良良木历的自我批判精神……是对世间罪恶感的表层显现,那么她就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有一项未完成的工作。



是的,阿良良木月火──你的妹妹。



是妹妹,又不是妹妹。



不死之身的怪异──死出之鸟。



即使被影缝余弦与斧乃木余接锁定为目标,你还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不讲道理地袒护她,因此她依然照旧活到现在。假扮为人类活到现在的她,真的可以就这样放任不管吗?阿良良木历,你内心并非没有这种质疑。



即使你袒护妹妹的心态毫不迷惘。



你的理念没有明确到不去责备当时不迷惘的自己。



所以,我在这时候以你的妹妹做为诱饵。



我的计画是逮到忍野扇想危害你妹妹的犯行现场,当场揭发她的真面目。以忍野扇经常引用的推理小说来比喻,就是企图在没证据的状况下逮捕现行犯。



嗯。



是的,没证据。我现在说的全部只是推测。是因为只要这么想,各方面就神奇地说得通,如此而已。所以如果历历在这时候反驳说『不对,不可能,我不相信那孩子是我』,我就没办法说服你。



但你肯定早就知道吧?



肯定明白吧?



忍野扇的真面目,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正因如此,非得由你来揭发她的真面目。



不能由我来。



……如果强行实施当初要将小忍供奉为神的计画,我应该不会找历历帮忙,但因为历历从地狱带八九寺小妹回来,所以我可以放心将事情交给你收拾。



放心交给你。



不,我真的放心了喔。



对自己严格到将自我批判以及自我否定化为怪异诞生的阿良良木历,不可能无法除掉最讨厌的阿良良木历自己。



打赢这场和你自己的战斗吧。



很简单吧?



至今你为了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为了羽川翼、为了战场原黑仪、为了八九寺真宵、为了神原骏河、为了千石抚子、为了阿良良木火怜、为了阿良良木月火……回归原点的话也曾经为了老仓育,不知道在鬼门关前面走了多少趟。



你牺牲自己,杀害自己至今,一直杀害自己至今,最后甚至下了地狱。



阿良良木历是以他人为本位的利他主义,就旁人看来甚至会觉得你脑袋有问题。对于这样的阿良良木历来说,要除掉忍野扇这个阿良良木历的分身,比扭断婴儿的手臂还简单。和扭断自己的手臂一样轻而易举。



为了拯救他人,轻易将自己的生命当成垃圾般扔掉的你,在扔掉生命的同时也放弃思考的你,这次也一样不必思考任何事,杀掉自己就好。



自残,自杀就好。



为了他人而杀害自己。



这是你每天在做的事。



一点都不难。



你就杀害自己,展现最伟大却又一如往常的自我牺牲精神吧。你接下来要面对的不是女高中生也不是学妹,更不是恩人的侄女。不是别人,这正是你自己。



是你最憎恨的阿良良木历。



所以,终结吧。



以你的手终结吧。



这是你的终结──青春的终结。」



012



「你的真面目,是我。」



你是我。



忍野扇是阿良良木历。



我这么说的瞬间,如此道破的瞬间,「那个东西」出现了。



曾经看过的「那个东西」。



不过,其实很难形容为「看见」。位于那里的只是黑暗,是吸收一切的洞,就只是一片漆黑,是黑暗。只有黑暗。



暗。



位于那里的是「空无一物」。



是虚无,是绝无。



却漆黑得无法形容为「空白」。



如同将这个世界写错的地方覆写,涂改得乱七八糟──黑漆漆的黑。



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



吞噬黑暗的黑。



「啊~~还真快耶。主力已经登场了吗?因为说的谎、犯的罪太严重吗?」



我想起昔日的逃命戏码,因为脑中重现的记忆而语塞。相对的,小扇非常冷静,脸上甚至露出微笑。



我当然早就知道了。



早就得知了。



当我揭发忍野扇的真面目,换句话说,当我揭发我的欺瞒,「暗」就会出现并且吞噬她,这一切都按照卧烟的计画进行。



所以我肯定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不过,像这样重新面对的「暗」,是以唐突到足以让人惊呆的方式,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居然妄想扮演『这种东西』……连我都只觉得自己脑袋有问题。我自认是以更胜于真物的准则展开行动……但是差太远了。根本称不上模仿。居然妄想比世界的法则还要严谨,到头来,想自称是宇宙的法则果然不可能吗?我很想当个暗物质就是了。」



「暗」以强烈到令人失去距离感的魄力出现在教室,我无法移开目光,完全没有余力做其他事,小扇却轻易转移视线,面向我这么说。



这份从容,也像是在这个节骨眼还在暗中批判我的软弱。



「阿良良木学长,请不用担心,我不会逃也不会躲喔。因为我是推理小说的忠实书迷,觉得没有坦然认罪的真凶是最丢脸的人种。顺带一提,我是认为推理小说在最后应该以凶手自杀作结的老派读者喔。」



「…………」



「啊啊,就算这么说,但我可不是老神在在喔。被迫正视真相却依然一派从容的凶手,就某方面来说令人扫兴,讲明了就是令人火大。想到接下来会消灭,我内心也七上八下。这是物质与反物质对撞的互毁对吧?我只是在阿良良木学长面前尽力虚张声势耍帅罢了。哎呀哎呀,消灭会是什么感觉呢?再怎么样应该也比下地狱好一点吧?哈哈!」



小扇笑了。



相较于站起来的我,她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的意思。



「自杀……」



我以颤抖至极的声音询问小扇。



「不过,你不是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吗?既然你是我,应该早就知道我正在这里等,也知道我已经看穿你的真面目。那你为什么来到这里?你应该可以停止『批判』月火,也可以逃离这里吧?」



「您说逃离,是要逃去哪里?就算知道白费力气,我也要做该做的事,如此而已。我说过吧?即使会留下未完成的事,也不会留下遗憾。基于这个意义来说完全是自杀耶。」



小扇笑咪咪地说。



「有时候即使知道会输也非战不可喔。我的意见和阿良良木学长的意见应该不会一致,不过如果要我留下类似遗言的话语,那我认为我以自己的方式成功矫正阿良良木学长的人生,矫正得挺不错的。我只是以半年的时间修正半年累积的错误,所以形容成『人生』有点夸张?那就改成『青春』吧。阿良良木历的青春就算没有变得更好,应该也变得更正确了吧?」



「如果你说这是正确……那我不需要『正确』这种东西。你不知道自己添了别人多少麻烦吗?」



我原本决定不说责备她的话语。因为是我令她这么做的。



但我还是说了。



以批判的态度,面对自我批判的精神。



明明吞噬一切的「暗」就在一旁,明明非存在就存在于那里。



能够和小扇对话的缓冲时间,明明剩下不到数十秒了。



「对战场原、对神原、对千石、对羽川、对忍、对忍野、对影缝小姐、对斧乃木小妹……还有对贝木,你不知道自己为他们添了多少麻烦吗?你不知道他们受到多么严重的损害吗?」



「如果他们受到损害,那应该说是报应喔。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事。您其实也知道吧?麻烦、受害或是不幸,都不是能够这么轻易下定论的东西。想得太复杂就更难下定论了。」



「……如果是『正确』,你就能下定论吗?你能够明确分辨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吗?」



「这种事当然不可能啦。所以我才会和阿良良木学长团结一致应付事件至今吧?即使没办法决定什么事物正确,也可以决定哪一边比较正确吧?」



「…………」



「在老仓育的事件,我是错误的;在千石抚子的事件,我是正确的;在手折正弦的事件,算是因伤停赛吧?我知道手折正弦与卧烟伊豆湖是一伙的,但我认为只看这场战斗的话算是我赢。毕竟斧乃木余接和您之间,没有产生我原本预期的裂痕。」



战斗。



小扇用了这个词。



原来如此……她和我的对决,从我们初遇的时候就开始了。不只是刚才提到的三战,每句对话肯定都像是决斗吧。



不是定义什么事物正确,是测试哪一边比较正确的决斗。



这就是她的「正确」……比起矫正错误的「正确」,这种做法确实比较接近「正确」吧。不过……



「总战绩怎么样?到头来,小扇,我和你是哪一边比较正确?」



「既然我像这样消灭,那么阿良良木学长,这就代表您比较正确吧。阿良良木学长,恭喜您。」



此时,小扇终于从椅子起身。



「您至今的所作所为没错。是正确的。」



不过,就算她这么说,也没成为任何慰藉。



反倒像是朝伤口洒上大量的盐。



这不就像是让自己不幸,想藉此求得原谅吗?斧乃木曾经点出这个痛处。这是不是在主张自己这么可怜,所以不要再批判下去了?如果造就我这种态度的元凶,是至今如此放肆的小扇,那么我就大错特错了。



不过,「放肆」这种说法或许不太好。或许不正确。她是以她的方式,试著平定这座城镇。



小扇想在北白蛇神社供奉神明。基于这层意义,她和卧烟没有两样。小扇具备远见,这样的她如同在斥责只注意眼前事物的我。



如果小扇一直在矫正我的错误,那么我反倒应该向小扇道谢。



不过,我做不到。



即使我们即将就此道别,即使我们即将永远不再相见,我也不能感谢她。



因为我们只能以对立,以相互批判的立场存在。



因为我们只能否定对方的存在,藉以肯定自己的存在。



这个存在也即将消灭。消失不见。



赎罪。



「暗」即将吞噬「类暗」。



「青春的终结是吧。也可以说是物语的终结吗……不是人生的终结,也完全称不上是世界的终结。只是您许多物语的其中之一即将终结。不是什么完结篇。能够像这样在您毕业之前消灭,真是太好了。」



小扇在最后说得有点不明就里,然后向我鞠躬。



「阿良良木学长,您辛苦了。再见。」



「小扇,再见。」



然后,忍野扇──以神原骏河的学妹身分登场,将我第二学期之后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在城镇各处暗中活跃,挖出字里行间隐藏的伏笔,将已经结束的事情回锅,要求自觉与补偿、自罚与缄口,不怕对立,不畏敌对,如同在嘲笑想要马虎了事的一切,不原谅任何事物,也不原谅任何人的忍野扇,像是我的影子,无论我在哪里都会出现的忍野扇,随时都见得到面的忍野扇,按照真面目被揭发之后的处理程序,基于伪造己身的罪过,和她至今定罪的诸多欺瞒一样,却像是从一开始就不曾发生任何事般,即将被等同于空无一物的真正「暗」吞噬。



消灭得无影无踪。



她的正确与我的错误、我的正确与她的错误,对撞互毁。



消失。不见。



她做过的一切,如今终结了。



所以我再说一次吧。撕破嘴也说不出感谢话语的我,至少再度说出道别的话语,送我自己这一程吧。



永别了,忍野扇。



永别了,我的青春。



「……慢著,我还是办不到!」



我弹起身子。



让动弹不得的人类身体起反应,以人类的腿力从椅子站起来,和人类一样运用体重,像是人类般奔跑。



换句话说,我和人类一样,维持人类的模样,扑向忍野扇,推倒她。



如同要躲开接近到只差几公分距离的「暗」,将女高中生扑倒在废墟裂开的地板。



不知道是否在动的「暗」,从我头顶经过。



我救了忍野扇。



「阿……阿良良木学长?您……您做什么……」



这是第一次。



来到这里,小扇第一次发出慌张的声音。不对,即使回顾过往,这或许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小扇真正惊慌的样子。



「您在想什么啊!」



不对。



或许她是在生气。



不过,对于这样的怒火,这样的责难,我无法回应。不是因为没办法好好说出自己的心情。



是因为痛到发不出声音。



「…………呜!」



我刚才说躲开「暗」,实际上没有完全躲开。右手擦到了。



光是擦到,就整个被带走。从上臂到指尖,彷佛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般消灭。



血流不止。



当然也没再生。



因为现在的我,是百分百的人类。



疼痛程度肯定和之前残留吸血鬼性质的时候一样,所以从耐性来说,我肯定已经习惯这种疼痛,但是失落感完全不同。



感觉像是身体的某部分被拆走……不是比喻,是正如字面所说。



「明明不是不死之身,却想要救我这个外人……」



小扇的愤怒源源不绝。



她就这么被我推倒在地,以漆黑的双眸瞪我。



「到……到头来,您就是这种人吗?会轻易为了他人拋弃生命吗?连我这种只会批判您与责备您的家伙也要救吗?死在这里有什么用?死掉又能怎样?在这里救我有什么意义?您果然是错的。以人类来说是错误的,是最差劲的人种!」



「我救的……」



因为出血而差点模糊的意识,我靠著这段严厉的斥责维持,断断续续对小扇这么说。



「不是外人。我现在是在救我自己。」



卧烟判断错误了。



无所不知的她,正因为无所不知,所以出错了。



严以律己、严以待人?



我不是这种人。



我总是自我牺牲、自我批判、自我惩罚。



一直为自己以外的某人拋弃生命。



这样的我,现在第一次以自我中心、自我本位的精神,救了我自己。



没顾虑任何人,恣意妄为,不管三七二十一,任凭欲望与本能的驱使,救了我自己。



虚假的镀膜剥落了。



仔细想想,这真是夸张的自导自演。



不过,只是如此而已。



我不是那么优秀的家伙,不是那么伟大的家伙。



不过,正因为我如此弱小,所以我非救不可。



不然我就要死掉了。



「黑仪……」我像是梦呓般说。「羽川……忍……斧乃木小妹……她们都救过我……大家都救过的我,我怎么可以不救……当然不能这样吧……」



「…………」



小扇没说话。



她不发一语,轻触我的伤口。光是这样就止血完毕。是继承自死尸累生死郎?还是卧烟远江?我不知道她使用哪种怪异的能力,总之停止出血了。



这或许也没有意义吧。和我压在她身上一样没意义。



因为即使躲过第一下,已经动弹不得的我,也只能就这样和小扇一起被「暗」吞嗤。



全身使不上力。



即使现在改变想法,让严格的心态觉醒,抛弃小扇动身逃走,也已经为时已晚吧。



我很庆幸为时已晚。因为反过来说,就代表我可以和至今为了我尽心尽力的她一起被吞噬。



「真是的,我原本要自杀,却变成带人一起上路了……阿良良木学长,话说在前面,我可不是幼女喔。」



「没差……就算这样……你也等于是……出生半年……刚诞生的婴儿吧?」



卧烟说过,由我来除掉小扇,比扭断婴儿的手臂还简单。



不过,婴儿不是用来扭断手臂的对象。



应该是像这样呵护的对象。



「如果你说我至今的所作所为没错,那我现在这么做肯定也没错。」



我说。



「我……没有做错。」



是的。



如同你没有做错。



大概是止血的效果,我这句话神奇地说得很清楚,听到我这么说,小扇脸上恢复笑容。



不。



这也是第一次。是她至今从来没展现的一种表情。



有点害羞,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



「您……真是愚蠢耶。」



「也不算愚蠢喔。」



就在这个时候,响起难以置信的声音。



不是我也不是小扇,是第三人的声音。



往声音的方向,也就是往小扇进入教室时打开的那扇门看去,位于那里的同样是我难以置信的人。



刚开始我以为是月火回来了,不过位于那里的人,和我那个外表姑且算是可爱的国中妹妹截然不同。是夏威夷衫。



身穿夏威夷衫的中年大叔。



「不能小看。你终于为自己而战了。阿良良木老弟,我很尊敬你喔。」



他就这么咬著没点燃的菸,吊儿郎当地这么说。



忍野哮咩这么说。



「…………!」



我以为是幻觉。以为我临死之际,看见不可能位于这里的男性幻影。不过,压在我身体下方的小扇也一脸惊讶地看向相同的地方,所以这绝对不是称心如意的妄想。



不对,既然我和小扇是同一人,那么也可能在极限状态看见相同幻觉吧。



如同在沙漠寻找绿洲时,称心如意地看见海市蜃楼。



不过,那个不良中年人的身后,摇摇晃晃走出一个像是初生小鹿……更正,像是濒死小鹿般双腿发软的第二人。看见这个人,我就知道这不是我称心如意的妄想或是海市蜃楼,单纯是合理努力的结果。



努力的结果。



像是随时会趴倒在地,气色很差,这么远都看得到黑眼圈,身穿的厚重衣物也破破烂烂,总之全身上下从内到外消耗得不成人形,头发黑白相间的女生──羽川翼付出超出常轨的努力所获得的成果。



「连续熬夜十天终究好难受……」



不过羽川这么说,并且挤出最后的力气,朝著压在我下面的小扇硬挤出倔强的笑容,挑衅地笔直指过来。



「我赢了。」



她说完之后倒下。



倒下的力道强烈到我还以为她死掉了,不过看来只是睡著而已。



「不会吧……羽川学姊真的带他过来了……从南极大陆带来。她是用什么交通手段啊……」



小扇以几乎快听不到的微弱声音,轻声这么说。



唔唔?南极大陆?



南极大陆。



例外的怪异,全盛时期的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也无法存在,非得离开避难的极寒土地。绝对没有怪异的场所。



换句话说,就是专家绝对不会去的场所。



她说的逆向思考……是这么回事?



我们总是去忍野可能会在的地方找,但是不应该这么做,而是要去忍野可能不会在的地方找。是这个意思吗?不是「藏树木最好的地方是森林」,而是「将树木藏在海底」这种道理。



虽然是这种道理,不过以一般人的心理,找树木确实会到森林里找。除非是羽川,否则不可能会到海里找。



我哑口无言地如此心想。



既然这样,黑仪,羽川说的不是「This is a pen」,是「Dépaysement」。【注:超现实主义的错置手法。】



那么,她之前说的两个候补地点,就是南极大陆以及另一边的北极吗?二分之一的机率居然被她成功猜中,找到忍野,而且提前一天回国。



「那个人脑袋有问题。」



这应该不是在说那头黑白相间的双色头发吧。堪称是忍野扇对羽川翼的败北宣言。



回想起来,小扇打从一开始就在提防羽川。



既然是黑羽川与黑历历的关系,就可以理解她们为何不合。



卧烟与八九寺认为「扇」这个名字来自「Fan」,认为这是牵强附会的解读方式,不过我事到如今才发现,这与其说是牵强附会不如说是后设,是推理小说的误导手法,正确来说应该是朝著「羽」架立防御用的「户」而成为「扇」。



这样的戒心,尽可能预先准备的对策,即使有效也只能稍微拖延时间,依然像这样徒劳无功被突破。



羽川翼,你究竟多么羽川翼?



「阿良良木老弟。」



久违重逢的忍野咩咩,连看都不看倒在一旁的羽川一眼,笑嘻嘻地说。



在这种四下无人的地方对我说。



「你粗鲁推倒『我可爱的侄女』是想做什么啊?真是的,阿良良木老弟精神真好啊,是不是发生什么好事啊?都已经有女友了,怎么可以对同校的学妹毛手毛脚呢?」



在这种时候还在胡说八道什么?你好歹知道现在不是这种场合吧?我差点就如此吐槽,就像之前在这间教室你一言我一语激烈争论的时光。



不过,我还没开口,就消灭了。



不是小扇消灭,是「暗」消灭。



随时会吞噬我们的自然法则,消失得一乾二净。



原本看不见也感觉不到的存在──非存在消失了。「空无一物」消失了。



「啊……」



侄女?刚才是这么称呼的。



忍野咩咩是这么称呼小扇的。



换句话说,忍野咩咩将忍野扇视为「亲戚」。这么做的意义,在于忍野扇因而「真实存在」了。



位于这里的她不再是谎言,不再是虚假。



所以,「暗」消灭了。



「…………」



小扇说不出话,愣住不动。



为了隐瞒自己的真面目而架设结界,拒于千里之外的对手,居然以这种形式拯救她,即使是言行举止展现得像是看透一切的她也想不到吧。



不过,忍野咩咩就是这种家伙。



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彷佛看透一切的男人。



「忍野……感谢相救。」



我代替语塞的小扇说。既然是代替小扇,换言之就是据实说出我的心情。



「阿良良木老弟,我没救你喔。你只是自己救了自己。干得好。」



听到他这么说,我就达到极限,双腿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无力倒下。承受我全身体重的小扇发出「咕恶」的声音。这么真实又不可爱的哀号,或许是她实际存在,拥有实体的证明。



真面目被揭露的她,在这一瞬间获得了真实的形体。



忍野扇成为了忍野扇。



就这样,我──阿良良木历的青春终结了。不惜牺牲自己拯救他人,相信不珍惜自己就是爱别人,洋溢肤浅又软弱的陶醉,充满温柔欺瞒的这个时代迎向终结。



不过,我与小扇完全平分秋色,炽烈至极的凄惨战斗,现在才要开始。



没有明确肯定自己。



却也没有胡乱否定自己。



不放弃进行思考,不畏惧采取行动,不断跌跌撞撞地摸索,毫不犹豫重来无数次,吹毛求疵般彻底反省与后悔,却更是持续挑战与赌博,每次失去就三倍夺还,追求幸福的无止尽战斗,于此时此地正式开打。



013



接下来是后续。



隔天,三月十五日。



毕业典礼早晨,我一如往常被两个妹妹──火怜与月火叫醒,踏上最后一次的上学路。不对,是骑脚踏车。我踩下踏板,嗯,就是这种触感。这是小扇借给月火的越野脚踏车。当然一定要归还,所以只有今天能骑,不过久违骑自行车的舒适感,总觉得像是我历经各种事件直到今天,得以像这样顺利从高中毕业的甜美奖赏。



顺带一提,关于昨天「焚毁的补习班再度出现」这个事件,月火早上起床就忘了。



真的假的?你这是哪门子的记性?虽然我这么想,不过讲得更正确一点,她似乎是以「活著就会发生的各种神奇事件之一」来解释。



看来,我这个小只妹每天被麻烦事点缀的程度超过我的想像。难道说,这种低风险的事件,她没空逐一理会吗?下个学年度开始,她和火怜分别就读高中与国中,我真的很担心她自己会闹出什么事件。



升上大学之后住外面,而且和黑仪一起住……虽然我也做过这个美梦,不过想到那个妹妹,我实在无法立刻搬走吧。



因为月火的「不死鸟」事件,其实也完全没解决。



黑仪应该也不想离开父亲吧。



而且这种事也要等放榜之后再说。



到头来,既然小扇说我的作答和题号差了一格,我就不可能搬得出去。也可能就这样毕业找工作。



不过,落榜之后被父母赶出家门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啦……



「这么说来,小月,你留头发到底是许什么愿?」



虽然没资格说别人,不过我在出门的时候,提到她不知何时留长的头发。



这是还没回收的伏笔之一。



我很久以前听她说留长发是为了许愿,不过话说回来,我没听她说过许了什么愿。既然还在留长,应该就是愿望还没实现吧。



「啊~~对喔,这应该可以剪了。到头来,我根本忘记许了什么愿。」



「说真的,你这是哪门子的记性?」



「其实是为哥哥的大学考试,以及抚子的事情许愿喔。用头发求神。」【注:日文「发」与「神」同音。】



月火说。



我的天啊。



我原本就隐约觉得可能和我有关,原来也包括千石。这家伙在这方面的友情意识,我这个做哥哥的果然得学著点。



「总之哥哥考完了,抚子现在也康复了。嗯,或许神真的存在喔。」



「是啊。从昨天开始存在。」



「嗯?」



「不,没事。」



「这样啊。」



妹妹很乾脆地接受。



我卖这么大的关子,她却毫不在乎?



明明这么小只,器量却这么大。



「等哥哥放榜,我要不要剪成和抚子一样呢……毕竟火炎姊妹解散了,今后乾脆和抚子搭档……哥哥,你不剪头发?」



「啊啊,我……」



我含糊带过,同时摸著脖子后方,深深刻在颈项的咬痕。



到头来,月火是否会剪掉留长的头发,端看我的大学考试结果,不过今天就忘记这件事吧。



今天是毕业典礼。



曾经认真思考辍学的我,能像这样迎接这一天的到来,目前光是如此就令我满腔感慨。



……这么说来,今天早上也和火怜聊了一阵子。



兄妹多聊聊是好事。



「哥哥,哥哥,我下个月就是高中生了,再也没办法和之前一样打情骂俏,所以最后我们用嘴巴喂彼此吃饭吧!」



「…………」



这个大只妹在某方面也令我担心。



或许是百人组手被殴打到出了问题。



顺带一提,我没问她是否全胜。我不想被妹妹吓得更惨。



「然后帮彼此刷牙吧!」



「你该做的不是刷牙,是锻炼知性……那个,我说小怜,你升高中之后,栂之木二中的火炎姊妹解散之后,你也打算继续维持正义使者的活动?」



「逼不得已!」



这个妹妹如此回答,挺起最近变得丰满的胸部。这家伙大概是满腔正义吧。但我觉得她想说的不是「逼不得已」,是「义不容辞」才正确……



「正确」是吧……



「小怜,那么总之当成一个段落,趁现在为国中这三年做总结吧。到头来,你心目中的『正确』是什么?」



「唔咪?」



「正确。正义。这是什么意思?」



是做正确的事?



是矫正错误?



还是决定何者为正确?



小扇曾经扔给我的问题,我就这么传给妹妹,扔给下一个世代。



就我个人的看法,火炎姊妹的正义是诗意的正义,是「打倒坏蛋」,不过当事人至今究竟是基于何种心态执行她们的正义?今后又要怎么做?我想问清楚。



「救人。」



火怜肯定没听懂我这个问题的意思,反射性地如此回答。简洁易懂,难易反驳,却也难以实行的回答。



这就是她的回答。



「这样啊。」



我站上一旁的椅子,伸手摸火怜的头(没站上椅子就摸不到)。



这在吸血鬼界是服从的证明,不过我这么做的意思,仅止于疼爱这个不成材的妹妹。



「那么,你也一样先从自我努力做起吧。」



以上是我们的对话内容。



无论如何,以那个大只妹的能耐,她的高中生活不会重蹈我的覆辙吧。



但愿阿良良木火怜永远是个不屈不挠追求正确的女孩。



我喜孜孜地骑著还没骑惯的脚踏车没多久,前方出现一个我一眼就认出是谁的人影。背著大背包的双马尾小五学生。



如果是背影,我大概又可以展现我的拿手特技,用整整五页的篇幅假装天人交战然后扑过去,不过说来遗憾,她是面对面朝我的方向走过来。



这么一来,阿良良木我也变不出什么把戏。



「哟,八九寺。」



我只能正常打招呼。



八九寺对此明显蹙眉。



「请不要跟我说话。因为我已经是神了。」



她说。



一点都没长进吧!



还重置成最初期的形态!



「如果无论如何都想和我说话,请进行二礼二拍手一礼之后交出香油钱,确实以面对神的态度和我说话。」



「谁要和这种家伙说话?我可不想理这种人!」



到头来,虽说成为神,不过就我所见,八九寺没有变化。没有穿上巫女服,也没改成日式服装。



总之,今后或许也可能换装吧,不过怪异似乎和人类一样不会说变就变。



是慢慢改变。



「不过,神为什么在镇上闲晃?难道是迷路了?」



「说什么傻话。现在的我真的是拯救迷途羔羊的这一边。」



「我才要说你在说傻话,不过你的身分确实三级跳了……」



「总之,请不要说我在闲晃,下凡巡视众生的生活,也是神不足为提的工作之一。」



「不准真的硬是摆出神明的架子。不准短短一天就改变这么多。我才刚说要慢慢改变耶?」



「阿良良木哥哥今天是毕业典礼吗?出勤辛苦了。」



此时,八九寺终于像是慰劳我般低头致意。



「原本我很想出席毕业典礼庆祝,不过神出现可能会惊动俗世,这方面我就贴心一点吧。」



「这样不会有人去你的神社参拜喔。这里又会成为没有神的城镇喔。」



「哈哈哈,别这么说,请随时过来吧。北白蛇神社是自由参拜,所以真的请随时过来玩喔。」



「嗯,我随时会过去玩。去你家玩。」



我说。



「是的,来我家玩。」



八九寺说完,朝我前来的方向走去。看来至少她说要巡视城镇不是玩笑话。



「…………」



我目送她离开。



哎,她不是会乖乖待在家里的类型。昔日和那家伙的这种互动令我怀念,却也觉得她现在这样是理所当然。



是历经千辛万苦获得的理所当然。



总之,卧烟想将八九寺真宵拱立为神的这个胡来计画似乎顺利完成。这种强硬的解决方式是否成立,老实说我很担心,不过这次的成功终究是专家总管发挥本领吧。



「发挥本领的反倒是历历喔。这真的是预料之外的结果。拜托,真的算我求你,这种乱七八糟的结果,请不要随便谣传说是我一开始就想这么做。」



……卧烟昨晚是这么说的。



但我觉得用不著讲成这样。



「真的,上次受到这么严重的打击,是我为了吸引年轻人而聊到诺斯德拉达姆斯的预言时,对方却说『我一九九九年还没出生』。我真的也老了。」



「……我听不太懂您这番话的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在说我们位于当时没终结的未来。」



「这样啊……不过,卧烟小姐,走到这个乱七八糟的结局,我认为羽川立下很大的功劳。」



如果没有她,老实说,或许会以我和小扇共赴黄泉作结吧?这样的终结还真是枯燥乏味。



「说得也是。小翼帮忙找到半桶水学弟,我怎么谢她都不够吧。我也对她举白旗了。她真正厉害的不是找到,而是在找到之后带回来。」



「……意思是突破结界吗?不过,羽川原本就住在这座城镇,所以结界对她没意义吧?迷牛的迷路效果,对于想回家的人肯定不管用。」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卧烟摇头回应我这个外行的想法。「我是说她让忍野咩咩有意愿回来。」



「…………」



「就我所知,他不是会『友情客串』的那种人。不过既然就我所知,那么应该就是这样没错了……话说回来,忍小姐,真的可以吗?」



卧烟说到这里,向站在我身旁的金发金眼幼女(更正,是妖女)搭话。



「老实说,我这个做专家的,很感谢你这么决定,不过我难以理解你为何想再度被封入历历的影子。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希望你在这时候讲明。」



「没什么想法。而且,吾厌倦战斗所以想处于被认定无害之立场,这对于专家来说并非那么难以理解吧?」



从幼女成为妖女。



然后又想恢复为幼女。



「喀喀!」



露出凄怆笑容这么说的忍没说谎。我即使还没和她再度连结也很清楚。



「反倒是吾之主好不容易成功完全去除吸血鬼成分,若他不愿意再度恢复为半人半吸血鬼之笼统存在,吾亦会收回自己之愿望。会在这条手臂康复之后找一座山隐居。」



「休想。」



卧烟还没开口,我就这么说。



「忍,山上没有Mister Donut的分店喔。」



「对喔。」



经过这样的讨论,我与忍的连结第三次恢复了。我当然被要求发誓,不能再因为吸血……应该说喂血过度导致我自己变成吸血鬼,不能再犯下这种失败。



春假至今久违成为完整形态的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再度以忍野忍的身分,以八岁无害幼童的身分,封入我的影子。



不像春假那时候没有选择的余地。



是以自己的意愿,封锁自己的存在。



这部分也没有半点虚假。



四百年前拒绝成为神的她,经过四百年之后选择成为幼女。



不,或许还是没有选择的余地。至少我不可能不和忍共赴未来。



即使如此,我们当然还是没有原谅彼此。若是经过四百年,或许会有原谅或忘记的一天,但无论被形容为相互串通还是嬉闹,无论被说成惰性还是妥协,我们现在都处于这样的关系。



「如果你的生命明天到了尾声,那我活到明天便足够;如果你今天为我活了下来,那我也会活在当下。」



「若汝之生命后天到了尾声,那吾活到大后天便足够。吾会找人述说汝这位大爷之事迹。骄傲述说汝这位大爷之事迹。」



我抵达学校。



钻过装饰成毕业典礼样式的门,前往脚踏车停车场。羽川翼在那里等我。



优等生在体力方面也是优等生吗?昨天看起来精疲力尽的她,至少表面上已经完全恢复。连黑眼圈都消失了,真厉害。



「阿良良木同学,早安。」



「羽川,早安。你真的来毕业典礼了啊。我还以为你今天会昏死一整天。」



该说她身体是铁打的吗……



最不会死的不死之身,或许出乎意料是这个家伙。



「你怎么在脚踏车停车场?」



「当然是在等你啊。因为有很多事想对你说。」



「嗯?」



「毕业典礼结束之后,我就必须直接出发,所以,能够单独和你说话的时机大概只有现在了。」



「…………」



好强的行动力。



不过既然这样,那我也有事要对羽川说。有许许多多的事要对她说。不过与其说是有话要说,应该说是想和她对个答案。



「你说必须立刻出发,是因为飞机航班吗?」



「唔,唔唔,是因为……」



羽川拨弄头发,似乎有点难以启齿。



她自从第一学期剪头发到现在也留得很长了。因为在校内,所以终究不是维持黑白相间,而是完全染黑。



「因为从南极带忍野先生回来的时候,我稍微卖了我的头脑。」



「卖了头脑?」



那是怎样?



听起来挺吓人的。



「好像叫做『jet stter』?总之得这么做才行,不然战机又不能包机……放心,我卖给还算是有良心的机构。」



「…………」



你在海外经历什么样的冒险啊?



这家伙一走出去果然很厉害。



到头来,这家伙穿制服出现在学校,给人非常格格不入的感觉。不过今天也是她最后一天穿制服了。



想到这里就觉得多看几眼比较好。



我目不转睛打量。



「我揍你喔。」



「好恐怖!」



这也是她在海外锻炼的防卫意识吧。



要是羽川习得足够的战力,那就是完人了吧?



「说到战力……已经确认影缝小姐在北极了。早就知道忍野去向的卧烟小姐五分钟就查出来了。」



「这样啊……我当时按照直觉选择南极大陆,不过既然这样,假设我选择北极也不算选错吧。」



羽川松一口气般说。总之,只有这部分真的是赌博吧。



只是,如果要将忍野与影缝隔开,那么影缝必然会被分配到北极。因为那个人无法在地面行走。



那么,小扇也不得不将影缝送到没有地面,只有冰面的北极。



「斧乃木小妹原本想去接她,但她说什么正在跟北极熊对打,享受这种似乎在哪里听过的武者修行,所以叫斧乃木小妹别过去。」



「好厉害的人……我真的庆幸没去那里。咦,那么斧乃木小妹呢?她现在在做什么?和卧烟小姐与忍野先生一起离开城镇吗?」



羽川问完,我摇了摇头。



「还在我家。」



「这……」



羽川表情复杂。



我懂她的心情。



这么说来,斧乃木之前就说影缝可能外出进行武者修行之旅,所以这个预测虽不中亦不远矣,到头来,或许那孩子位于最接近真相的地方。



真不想承认。



「总之,也是因为卧烟小姐与忍野太急著出发,大人好像有各种事要忙。」



说来挺扫兴的。



卧烟将八九寺拱立为北白蛇神社的神,将忍封入我的影子之后,以「那我走啰,拜拜~~」的调调离开,这就算了,忍野也没说再见就不知何时无影无踪,彷佛和小扇组装的废弃大楼一起消失。



真的像是幻影之类的。



忽然间就不见了。平淡无奇。



虽然是来不及叙旧的第二次离别,不过,即使是南极那么远的距离都能像那样重逢,所以我觉得总有一天,在不久的将来也会再见面吧。



不过包含正弦的事,他不给我道谢的机会就离开,我还是不太能原谅。



就这样,其实也不知道是怎样,在影缝结束修行回来之前,斧乃木暂时收容在我这里。



如果影缝不是忘记带走她,那么或许是藉此继续监视我。



即使如此,这也是在所难免。



因为我做了那种程度的事。



我自认这是「立功」,但是世间难免有人不这么认为。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女生──正是我自己。



「你说『大人』……但我们明天起也是大人吧。」



「我与黑仪还是学生喔。只有你将成为大人。」



「『黑仪』?」



我自以为说得很帅气,却完全说溜嘴。羽川开心地抓著这一点不放。



「喔~~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我不在的时候发生这种事啊。」



「慢著慢著慢著,别急著判断,说不定没发生你想像的那种事喔!」



「太好了太好了。这么一来,我就能无牵无挂地出发了。」



羽川说著踏出脚步。



她再度离开日本之前想和我单独说的事,就是关于黑仪的事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该说她重视友情吗……总觉得这家伙真的为很多事情操心。



这次的事件,应该说从八月开始的所有事件,回想起来或许到最后都是羽川独力解决的。不只是立下大功,全部的功劳或许都由这家伙独揽。



刚好距今一年前,要是我没认识羽川,不知道我高中生活的最后一年会怎么过。



我感伤地这么想。



不交朋友。因为会降低人类强度。



我或许会留下这句话,一个人静静地毕业(也可能无法毕业)。



这就某方面来说,或许是不错的选择。



不过事到如今,我无法想像其他的结局。



「啊啊……对喔。」



「嗯?阿良良木,怎么了?」



「没有啦,我后知后觉发现一件事……就是卧烟小姐断定小扇会在三月十四日对小月采取行动的原因……」



小扇自己也说过,想在我毕业之前做个了断。



「在我毕业之前」的另一个意思,应该是「在我的青春终结之前」吧。



想在高中时代达成的事。



既然要抓我行程上的空档,等待月火露出可乘之机应该也是必备条件吧……不过那个家伙基本上总是有机可乘。



即使如此,她什么都没做依然好好活下来了,可以说她不愧是不死鸟。



我和羽川并肩前往教室的途中,在校舍入口发现战场原黑仪。她一看到我与羽川就「唔」了一声,瞬间露出不甘心的表情。看来是发现自己埋伏的地点在羽川之后。



朋友之间不要上演这种奇怪的竞争好吗……



气氛都变僵了。



总之,黑仪面对羽川时的自卑感,我觉得实在难以去除,不过羽川已经飞到我们遥不可及的领域,所以我个人认为黑仪最好慢慢克制这种情感……



不过,我在这方面也没资格说别人。我嘴里讲得那么信奉羽川,却生出那么讨厌羽川的小扇,代表我内心某处确实视她为劲敌吧。



「阿良良木,早安。」



「咦?不是叫『历』吗?」



我还没回应,羽川就这么问。



在世界的影响之下,羽川性格稍微变差了。



「历,早安。」



黑仪大概认为抵抗也没用,稍微不好意思地羞红脸颊改口。



「然后欢迎回来,翼。」



黑仪还趁机换了对羽川的称呼方式。羽川此时露出惊讶表情,但她果然机智。



「小仪,我回来了。」



羽川回应说。



小仪……这称呼真可爱。



羽川大概打算晚点自己和黑仪慢慢聊吧,没有在这时候提到毕业典礼结束之后就会立刻离开日本,我们三人一起前往教室。



我不经意觉得学校的气氛和以往不同。大概是心态问题。



「历,神原说她准备了礼物庆祝我们毕业。」



「是吗?神原送的礼物……我开始担心了。」



「不,那孩子终究不会在这时候准备奇怪的东西。我试著套话之后,问出好像是正常送花束给我们。」



「花啊……」



既然有套话,代表黑仪也不是没担心吧。我们如此闲聊的这段时间,她一如往常什么都没问。我昨晚发生的事件,以及事件的解决方式,她连问都不问。



等待我主动说明。



总之,或许是因为说出来没什么面子,也不是什么需要我主动说的事,不过这一连串的事件还是得让她知道吧。



但愿可以成为笑话带过。



但愿我能挂著笑容说明。



「这么说来,阿良良木。」羽川问。「入学考试,你差多少可以考满分?」



「…………」



这种问题,我从来没听过。



哎,这终究是开玩笑吧。



我考数学时,作答好像和题号差了一格……羽川听我说明之后思索片刻。



「我认为没这回事。」她说。「我从考上同一所大学数学系的老……考生那里,打听到你考的题目内容,不过答案卷不是会写错题号的那种类型。」



这也太行动派了。



她究竟多么关心我?



不过……不是会写错题号的那种类型?



确实,我也觉得从题目的数量来看,会写错题号是很奇怪的事,既然这样,小扇为什么要讲那种话……?



但我一直认为既然小扇这么说,就应该是这么回事。



「只是扇学妹会做的恶作剧吧?」



黑仪说。



「不过如果是阿良良木,应该绝对不会开这种玩笑吧。」



是这样吗?



不,或许正因为我不可能开这种玩笑,她才会这么说吧。因为她赋予自己的职责,就是做我做不到或是不去做的事。



至今如此,今后大概也是如此。



忽然间,我在这时候想到为我们准备花束的神原。成为忍野扇诞生远因之一的神原骏河。她没有直接知道「暗」的事情,不过关于自律的天分不是我这种人比得上的。



最重要的是,她是卧烟远江的直系后代。



无论是何种形式,产生怪异的这种天分本身,果然是卧烟家代代相传的吧。



那么,或许总有一天,她也会在青春当中体验相同的事。神原的忍野扇或许会出现在神原面前。



到时候,我能够成为她的助力吗?



如同羽川成为我的助力。



……总之,只能尽力而为了。



因为我终究只是我。



不以忍野的方式,也不以羽川的方式,以我自己的方式成为他人的助力吧。



成为让某人自己救自己的助力吧。



我耍帅抱持这种像是顿悟的想法,爬到阶梯的尽头时,和一名女学生擦身而过。



这个女学生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就这样逐渐下楼。从领巾颜色判断是一年级的学生。大概是为了参加毕业典礼而到校吧。为什么一年级的她会在三年级教室的区域走动?



这名女生的脸色苍白到足以压下我这种疑问。与其说身体不舒服,不如说她心理不舒服,脚步摇摇晃晃令人担忧。



看起来像是疲惫至极。



也像是被某种东西凭附。



如此心想的我,停下脚步。



黑仪与羽川转头看向这样的我,无奈耸肩。动作完全同步,感情真好。



「路上小心。」



这句话也是异口同声。



「嗯。毕业证书帮我领吧。我出发了。」



我说著将手上书包交给黑仪,沿著刚才走上来的阶梯一跃而下,追著刚才那个擦身而过的一年级学生。我在阶梯转角处著地之后一个转身,感受著背后两人的目送视线,继续沿著阶梯往下跑。



我一边寻找她可能行走的方向,一边跑过一年级教室走廊,途中超越一名学生──双眸漆黑的少女。



如同黑暗的这名少女,挂著冷笑对我说话。



「阿良良木学长,您还是没变耶。」



不。



我会改变。



但我再怎么变,我依然是我。



「很久很久以前之某处,有一个名为阿良良木历之古怪家伙。而且这个家伙至今仍在该处。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和我一起奔跑的影子里,传来这样的朗读声。



这是一部令人在意后续的物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