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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 扇‧公式(1 / 2)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二哈(LKID:咸鱼阿拉斯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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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忍野扇是忍野扇。关于那个转学生,真的只要用这句话就能做结。说出她的名字之后,就没有其他好说的了。当然,若要这么说的话,任何人都是他自己,不是他自己之外的任何人,极端来说,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好说的。如同羽川翼是羽川翼、战场原黑仪是战场原黑仪。换言之,阿良良木历是阿良良木历。不过就算这样,这个女孩忍野扇实在是过于忍野扇,简直不是忍野扇以外的任何东西。如同「讨厌的东西就是讨厌」、「不行的事情就是不行」,忍野扇就是忍野扇,由此延伸的议论堪称完全没有发展性。已经清楚定义、认定、断定,毋庸置疑是这样的东西,基于这层意义,她非常像是数学──是的,大概仅次于忍野扇。



说到数学,各位知道「数学史上最美丽的公式」是什么吗?不,各位可别说不知道,任何人听过都会想起来。我个人认为这不只是数学史上,甚至是人类史上最美丽的公式──「e^iπ+1=0」。也就是欧拉恒等式。包括自然对数的底数e、圆周率π、虚数i,还有1与0。这五个基本数学常数毫无累赘收纳在一条公式里,如同待在自己应待的位置。如果这个世界有神,这条公式应该可以列为最有力的物证之一吧。



有趣的是──美丽的是,这条公式是「既定」的。若说考试有什么必考的重点肯定是这个。换言之,欧拉恒等式对于人类来说不是构想的成果,是挖掘的成果。即使假设这个世界没有人类,即使没有任何头脑想得到自然对数的底数、圆周率、虚数或是1与0,只要将自然对数底数的圆周率乘以虚数再加1,一样会成为「0」。



虽然美丽,不过这么想就觉得也很恐怖。



世界本身其实很模糊不清,而且生灭变化无常,极度容易颠覆一切,直到昨天的常识在今天被推翻,上午的规则到下午就违规,确切的价值一个都不存在,完全没有目标与支柱,正因如此,我们只对完全空白的未来抱持希望……总觉得现代社会的风潮是如此认为,不过实际上,未来这种东西──未知这种东西,该不会从一开始就既定,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吧?未知或许单纯是无知?



不知道圆周率的人,某天计算的时候凑巧用圆周除以直径而得到π。即使爱因斯坦没有将才华发挥得淋漓尽致,相对论本身也一直存在于那里。比方说,即使不认识贝多芬,只要按照乐谱演奏,依然可以演奏出c小调第五号交响曲……什么?



感动的程度不一样?那就演奏到可以造成相同的感动就好。即使不是人类天才的代表──文森‧梵谷本人,只要处在相同的环境,从相同的角度,使用相同的绘画工具,以相同的笔触与笔压,拿相同的花来作画,说来难以置信,任何外行人都画得出「向日葵」。让猴子一直打字,或许总有一天写得出莎士比亚的作品。



答案不会改变。既定的事物不会改变。



人们之所以觉得「变了」、觉得「变新了」,只不过是对于「预先决定的另一个程式开始执行」这个事实产生会心一笑的错觉。



基于这层意义,世界与未来完全不是什么模棱两可的游戏,不是模糊不清的留白。只存在著「这么做会变成这样」这种严谨既定的公式。如同「讨厌的东西就是讨厌」、「不行的事情就是不行」,既定的事物就只是既定的事物,没有意志干涉的余地,没有内心卡位的空隙。因此构想只是挖掘、发明只是发现。不,即使是这个发现或许也只是再度发现。我拚命寻求解答,绞尽脑汁思索的难题,或许打从一开始就备好模范解答之类的东西,在观察者眼中,我的摸索只不过是通往该处的「远路」。



观察者。



或许,这个观察者是怪物。



虽然这么说,但如果是忍野扇──如果是那个转学生,即使是欧拉恒等式的美,或许也会抱怨几句吧。



就像这样。



「是的,阿良良木学长,确实很美丽,美丽到快要让我昏倒。最美丽的在于最后的答案是0。虽然这么说,不过就我看来,既然答案是0,我认为根本用不著刻意去计算。」



我听完之后,果然会认为忍野扇是忍野扇,没有其他的形容方式。一切在她面前都是0,即使她做出多么不像她的事,依然会变得像是她会做的事。



所以这次是数学的物语。来学习吧。



听到「数学」可能容易绷紧神经,所以改成比较平易近人的「算数」也行,甚至也可以更直接说要聊聊「数字」。因为这次是以数量来决定解答的物语,也就是少数服从多数──「表决」的物语。



少数服从多数。



连错误的事情都能转换为真实的唯一方法。



不是追求幸福,而是追求妥协,如同堆积木的方式。



我们的不等式──我们的不当式。



真正可以宣称是人类发明的东西,大概只有这个吧。而且这也是人类史上最丑陋的公式。



002



独自和首次见面的学妹一起被关在神秘的教室里超过一小时──如果有人经历过这种事,我真想请他指点迷津。不过就算这么说,在这个教室里,手机如同理所当然般收不到讯号,Wi-Fi讯号似乎也被阻断,所以现在的我甚至不被允许向外界求助。



「不行耶,阿良良木学长。」



我双手双脚全力运作,尝试打开教室前门时,小扇说出这句话,碎步走来。



「啊啊,我刚才的意思并不是说阿良良木学长不行。是说我虽然试过各种方法,但是窗户与气窗果然都动也不动。」



「……不,我认为在这种状况,根本不会将你那句话解释成『我不行』的意思。」



这是哪门子的注释?



「我这边也不行。」



心情变得有点差的我这么说。



「啊啊,果然阿良良木学长也不行吗?」



「你是故意的吧?讲得好像是我不行一样。」



「我完全没这个意思啦……」



小扇如同装傻般笑了。她虽然一脸笑咪咪的,不过看起来不太像是爱开玩笑的人,所以先相信她没这个意思吧。



看来我们被关在这间教室了。确定这件事之后,我与小扇分工合作,各自寻找逃脱方法。我调查平常的出入口,也就是设置在教室前后的门,小扇则是调查窗户。



「不是上锁……感觉像是用强力胶之类的东西固定。」



我转动麻痹的手臂,说出刚才和门板奋战将近一小时的感想。身为最高年级的学生,花费一小时得出的结论却是「感觉像是」,感觉有点丢脸,不过事实就是事实。



相对的,小扇──这个最低年级的学生,身为直江津高中初学者的转学生,挂著微笑说出比我精辟的调查结果。



「是的,如我刚才所说,窗户完全拉不动。说到锁头,窗框的月牙锁是可以动的,可以自由开关,也可以关著锁住窗户。不过,最重要的窗框推不动。月牙锁关著的时候当然推不动,开著的时候也推不动。是的,『感觉像是』用强力胶之类的东西固定。」



「…………」



小扇在最后模仿我的幼稚形容句,不知道是给我这个学长面子,还是在消遣我这个学长。我难以判断。



「所有窗户都不例外?」



「是的。我当然彻底确认过了,可不是偷工减料的抽样调查。包括大窗、气窗、靠走廊的窗户、靠体育馆的窗户都推不动。」



小扇说。



「靠体育馆的窗户吗……」



我说著转身看向「那边」。老实说,比起被关在教室的这件事本身,另一件事──「另一边」的问题比较大。



当然不是风景本身出问题。窗外没有成为魔界,也没有满满的恐龙或是化为火海,只看得到普通的体育馆──平凡无奇的直江津高中体育馆。比方说,神原退休的篮球社,现在应该正在里面练球吧,但是这边听不到打球声,或许是因为这间教室隔绝了室外的声音。



连声音都禁止进出,真的隔绝很彻底,不过相较于「窗外的风景」,可能连这一点都不是问题。



不,就说了,体育馆只是普通的体育馆,完全没有异状。



问题在于我们所在的这间校舍,以角度来说不可能看得见体育馆。



「原本……从这里肯定看得见操场才对。」



是的。我与小扇来到的这间校舍和操场平行,所以在窗边看得到的社团活动应该是棒球社或田径社,不是室内竞赛的篮球社。



「…………」



可以的话,我很想从窗户探出上半身转头环视,进一步检查窗外的风景,但在窗户打不开的现在做不到这种事,只能从理所当然存在的体育馆,感受到理所不当然的诡异感。



还是说我误会了?我自以为来到面对操场的校舍,却不小心来到面对体育馆的校舍?不,面对初次见面的学妹想耍帅的我,不可能犯下这种严重的错误。



到头来,我们所在的楼层明明是三楼,窗外体育馆的「角度」却不对劲。必须是从五楼,至少也要从四楼,才会像那样看见体育馆的屋顶。哎,既然考虑到走错校舍的可能性,应该也得考虑到走错楼层的可能性吧……



不过,即使窗外风景不合理的原因只是我搞错,我与小扇受困在教室的现状也完全没变。



即使如此,除了从窗户探出上半身,还有其他方法可以确认这里是几楼吗?



「或许差不多是时候了。」



我的思绪在这种地方原地踏步时,小扇这么说。



「是时候?什么时候?」



「动用粗鲁手段的时候。阿良良木学长,请想想,这样下去,我们都会饿肚子,会饿死或渴死。」



「哎,是没错啦……」



我认为现阶段担心饿死还有点小题大作,但要是这样继续受困,确实会产生这种必然的结果。不,我自信稍微可以挨饿,不过正值发育期的小扇可不行。



「可是,你说的粗鲁手段是……」



我转身想问这是什么意义,但我的问题没意义了。因为一目了然。小扇以双手抱起排列在教室的其中一张桌子。接下来是打扫时间,她看起来像是要搬开桌椅扫地,但小扇正要进行的是和打扫完全相反的「弄乱」行为。



「一,二,三!」



随著这声吆喝,小扇将手上的桌子砸向窗户。不是砸向靠走廊的窗户,是靠体育馆(原本应该是靠操场)的窗户。事后她说「如果往走廊窗户扔,外面刚好有人经过会很危险」,不过朝户外扔桌子的风险应该也差不多吧。破掉的玻璃与扔出去的桌子加上位能(无论这里是三楼或五楼),甚至可能更危险。



但是无论如何,我都白操心了。小扇砸向窗户──砸向玻璃的桌子,如同理所当然般,像是撞到坚硬墙壁的弹力球一样反弹,抽屉里的课本、笔记本与笔盒等物品洒满地。桌子的主人似乎在抽屉塞了不少东西,散落程度只能以悲惨来形容。桌子反覆弹跳到最后,以四脚朝天的模样停止。



玻璃完全没受损。



补充一下,弹跳的桌子以及洒满地的物品也只是散落在各处,没有摔坏或摔裂。这就是小扇使用「粗鲁手段」的结果。换句话说是毫无结果的结果。



「……既然要砸,考量到后续收拾,拿空桌子砸比较好吧?」



我说。不对,这么说来,如果只是想拿东西试砸,其实不用硬是扛桌子,椅子比较好拿吧?毕竟要破坏的东西是玻璃,就算不能赤手空拳直接打,个子绝对不算高大,双臂也不强壮的她,为什么要刻意选择桌子?我对此抱持疑问。



不过这个疑问立刻得到解答。因为小扇从抽屉洒出来的物品之中,捡起一支(笔盒里的)原子笔,拿著笔走向黑板。看来她是为了省下找笔的力气,秉持一石二鸟的精神,所以不是扔椅子,而是扔那张装满物品的桌子。搞不懂这样是合理还是嫌麻烦。不过这个疑问消除之后,又出现下一个疑问。她拿那支原子笔究竟要做什么?既然发出「喀」的声音,她应该是把笔尖按出来了,不过要在黑板写字的话应该不是用原子笔,而是用粉笔才对……



「!」



我来不及阻止。她以那支原子笔朝黑板用力划下去。在密闭程度超乎平常的这间教室,极度折磨人类神经,非常刺耳的那种高音──没有响起。



没有声音。



即使是看起来没有手下留情,如同刀割的这「一笔」,别说刮伤黑板,连原子笔的墨水都没留在上面。我甚至以为只是我眼花以为小扇在划黑板,实际上她只是凭空一挥。



「不行耶。嗯。」



「小……小扇,你想做什么?」



「没有啦,因为没办法敲坏,所以我想用声音的共振震破玻璃。」



小扇随口这么说。她面不改色说出「用声音震破玻璃」这么高难度的事,然后失败了。但小扇就这样面不改色将原子笔扔到地上,如同早就知道会失败。



拿桌子砸玻璃,同时从散落的内容物拿起原子笔,这样的行为算合理吧。但是结果把教室弄得这么乱就不合理了……如此心想的我收拾周边负责复原。啊,不过她刻意把教室弄乱到让我想这样整理,就某方面来说很合理?



「嗯……」



我摆好桌子,整理好课本放回抽屉时,不经意看到一个以油性笔写的名字。「一年三班 深远」。



这里是一年级的教室?既然上面这么写,应该是这样吧……我刚才进来的时候没看门牌。到头来,我甚至不记得有没有门牌。不,重点在于深远?深远……慢著,这是常见的姓氏吗?



「阿良良木学长,抱歉在您忙碌的时候提出这个要求,方便过来一下吗?」



小扇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居然说我忙碌,我是在收拾你弄出的残局……我很想这么说,但还暂时停止收拾,听话走向小扇。她不知何时移动到我直到刚才奋战的教室前门。



「啊啊,不是不是,请再退后一步。右边一点,过头了,往左。唔~再退后半步。可以绷紧心情抬头挺胸吗?」



……她的指示真细。我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想做什么。会这么说是因为她刚才拿桌子砸玻璃又拿笔画黑板,我以为她已经不再对这间教室使用暴力手段,但我错了。她还有一个手段。而且是特别暴力的手段。



小扇压低身体,紧接著,一记强力的肘击打向我的心窝。我的反射神经没发挥功能,这一招漂亮命中。



「咕啊!」



我依照指示抬头挺胸的身体如同发条玩具往前弯,当场翻身倒下。翻滚力道过猛,脑袋差点撞上门板,最后只是稍微擦过,我就这样蜷缩在地上。



「咕……啊……小……小扇,你做什么……」



「嗯,果然不行耶。」



我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小扇却毫不在乎瞥向我这么说,一点都不愧疚。



「没有啦,我想说能不能用胃酸腐蚀门。就算打击与共振无效,说不定可以溶解。不过看来这个方法也没用,只有弄脏门而已。假设真的可以溶解,阿良良木学长那一点点的胃酸肯定也没办法溶解整扇门就是了。等等请擦乾净喔。」



「…………」



看来她的肘击目标不是心窝,而是胃,目的是要我吐出胃液。这女生长得一副乖巧的样子却这么乱来。我为什么非得突然被首次见面的女生打啊……搞不懂这是什么因果报应。



「啊啊,对不起,会痛吗?」



她睁眼说这种瞎话,我反而气不起来,甚至觉得洒脱。话是这么说,其实幸好我所处的家庭环境,已经让我习惯这种暴力行径了……居然习惯肚子挨揍,这家暴真夸张。



这不是报应,而是造孽吧?



「还好,没什么大不了。」



我爱面子这么说完起身。故做平静就算了,如果像这样在学妹面前耍帅会落得现在这种结果,我在这个局面差不多该换个态度了。



「这样啊,不愧是阿良良木学长。总之,虽然我不在意自己吐胃液,不过这样的构图似乎不太好。以阿良良木学长的个性,与其由女生吐胃液,应该会宁愿自己吐胃液吧,所以小女子才会冒昧这么做。」



「真是谢谢你这么贴心啊……确实,以我的个性,与其由女生吐胃液,我宁愿自己吐。」



我的个性也被归类得太偏颇了,而且到头来,「吐胃液」这种假设根本有问题,不过我就像这样适度回应笑咪咪的小扇。但我还是无法分辨这张笑容究竟是在瞧不起我,还是把我视为可靠的学长而依赖。



原来如此。这种深不可测的感觉,确实像是「那个人」的侄女。



不过外表一点都不像。



「无论如何,现在确定窗户与门都不可能破坏。既然没有专业工具,当然也没办法打破墙壁吧。」



「如果有塑胶炸弹,炸一下就能搞定了。」



小扇语出惊人。实际上,她用手肘打我的时候毫不犹豫,由此看来,如果她手边真的有炸药,应该会断然使用吧。她这么做是否能炸开这间教室的墙壁另当别论,但是教室里的我们肯定不会全身而退吧。



「没办法,这下子得长期抗战了。出怪招消耗精力反而比较有问题。小扇,等外面的人来救援吧,幸好神原知道我们在这里。」



我大方地说。尽量以开朗、抖擞的语气说。



坦白说,我现在的心理状态没这种余力,但是为了让学妹安心,我想展现自己的度量。以小扇的立场,独自和刚认识的男生待在密闭空间,光是这样应该就相当不安吧……由此看来,刚才的肘击也可以视为一种威吓,是戒心的显现。



无论要怎么做,我觉得此时此地的表现是男子汉气概的考验。应该说要是在这时候选错选项,肯定会迈向毁灭。



「是这样的吗……」



不过小扇一副不太担心,不以为意的样子。或许只是和我一样在逞强吧。



「我身为神原学姊的超级粉丝,同样期待她前来搭救,但我认为不太能期待外部的救援。」



「嗯?为什么?放学之后,两个学生突然消失耶?就算神原没察觉,像是你的同班同学或我的同班同学,肯定有人会察觉,到时候就惊动全校了。」



形容成「惊动全校」或许太夸张了。至少我的同班同学发现我不见,应该只会当成「老样子」来处理。包含战场原与羽川都是如此。不过以小扇的状况,刚转学进来的学生失踪,应该会成为话题。



「只要看我们的书包还在位子上,就知道我们没有离开学校。这么一来,迟早肯定有人找到这里……」



「阿良良木学长,您真依赖他人的拯救耶,明明人只能自己救自己。」



「!」



「抱歉,这是叔叔秉持的主义,跟我或阿良良木学长都无关。不提这个,阿良良木学长,虽然依赖同伴不是坏事,但我认为基本上我们还不应该放弃自行逃脱喔。



因为……」



小扇伸出手指,指向挂在黑板上方的时钟。



看到时钟的瞬间,我僵住了。



从我们进入这间教室至今,时钟的指针连一分一秒都没走动。我们明明已经受困在这里超过一小时,这间教室却连一秒都还没经过。



「当然不是时钟没电吧?」



小扇笑味味地说。



003



这个事件发生在我春假被金发金眼吸血鬼袭击半年后的十月下旬某日。午休时间,我在教室的自己座位准备吃便当时,我可爱的学妹神原骏河来了。



「嗨,阿良良木学长!是我神原骏河!」



这学妹还是一样充满活力。



「只有您一人吗?只有您一人吧!」



而且这学妹也还是一样没礼貌。



「不,该说只有我一人吗……」



我好想帮自己找藉口。哎,面对充满正面能量的这个学妹,我总是慑于她的气势而畏缩。



「进入第二学期,战场原和羽川的交情变得很好……不跟我一起吃便当。」



她们两人正在进行午餐约会。这是女生友情战胜爱情的罕见案例。



「是喔,那您和其他朋友一起吃不就好了?独自吃午餐是最寂寞的事。」



她毫不客气说出难以启齿的事。我不反对这个主张,但就算这样,人还是得吃东西才能活下去。即使没有其他朋友也一样。寂寞与孤独都是人生的一部分。



不过,这家伙真厉害。



她就算来到三年级的教室也毫不畏惧。感觉随时会擅自找空位坐。虽然已经从社团退休,但她不愧是一度风靡全校的明星。



「总之,我为寂寞的阿良良木学长带来一则好消息。」



「好消息?喔,我很好奇,务必说来听听。我最喜欢好消息了。」



我其实不太好奇,但如果可以别再提我孤单吃便当的事,无论是国际政治论还是IT产业的消息,任何好消息与坏消息我都想听。



「那个,其实我想介绍一个孩子给阿良良木学长认识。」



神原说著?以缠满绷带的左手指向教室门口。那里有一个从走廊探出半个身子的娇小女生。



「…………」



想介绍的孩子……那个女生吗?没见过,不知道是谁……不对,神原说想介绍,所以我当然不认识。是神原在篮球社时代的学妹?不过,神原为什么想介绍那个素味平生的女生给我认识?从她给人的感觉判断,应该是一年级……不过这里距离她太远,看不到她的学年章……



「很可爱吧?」



神原这么说,如同任何疑问在「可爱」面前都会消失。说来意外,这算是世间的真理。



「介绍正妹给阿良良木学长的风险很高,但是当事人这么拜托就没办法了。我也是忍痛做出这个决定。哎,战场原学姊与羽川学姊凑巧不在真是太好了。」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我觉得学长比动物近似人类。」



「是没错啦……」



不过,神原她们确实像是抓准两人不在的时机过来。战场原与羽川今天凑巧出去,但平常大多在教室吃便当(在这种时候也不让我加入),所以该不会真的是抓准时机过来的吧?



话说,「介绍」是吧……



如各位所知,我的个性不太善于交际,所以不问男女老少,不太喜欢见陌生人。但神原最喜欢见陌生人,是超级善于交际的个性,要她理解我这方面的心态应该强人所难。



「不,我不擅长见陌生人。」



要是我这么说……



「这样啊!那就变得擅长吧!」



神原肯定会这样回应。



到头来,我上上个月才「介绍」某人给神原认识。依照当时的状况,与其说是「介绍」更像「仲介」,总之虽然是逼不得已,让神原见到那个相当危险的人物,我至今依然过意不去。对了对了,回想起来,我在这之前也曾经介绍暴力妹妹火怜给神原认识。所以如果神原想介绍某人给我认识,即使这个人是谁,我都非见不可吧……说真的,这家伙的人际关系过于广泛,交到什么朋友都不奇怪。



不过,在教室外面等待神原牵线的女生,我完全不觉得亏欠她什么。只是该怎么说,她给我一种来路不明的感觉……



「放心,阿良良木学长。」神原如同看穿我内心的不安,咧嘴笑著这么说。「我确实让她脱掉内衣了。」



「给我滚回你该回的地方!」



「放心放心,虽然让她脱掉,不过也只是脱掉内裤,胸罩还在身上。记得阿良良木学长是想亲手脱女生胸罩的那一派吧?」



「你跑来三年级教室到底在讲什么啊?我没加入什么派或什么组!」



神原是校内的风云人物,我们的对话本来就吸引旁人注意,引人注目了,她还这样语出惊人……幸好旁人似乎没听到神原的变态发言,认为我正在单方面臭骂神原,以为我仗著学长身分耍大牌的责难视线刺得我好痛。换言之,现状对我来说毫无「幸好」可言,不过总比神原的变态个性公诸于世来得好。



「咦?连内裤都想亲手脱?阿良良木学长的男子气概真不是盖的,到底多么想要掌握主导权牵引女生啊?啊,这里说的牵引不是SM的那种意思。」



「我真想拿个项圈套在你身上。不是SM的那种意思。」



其实我真正想套的是铃铛。虽然这么说,但这段对话应该是神原平常代替问候语的玩笑话吧。我也差不多习惯了。



「所以,那个孩子是谁?是什么身分?你说想介绍给我……但我不是值得被介绍认识的人啊?『终生自我介绍』是我阿良良木历的宣传标语耶?」



「天底下哪有这么悲哀的宣传标语?一点都没有宣传到吧?没有啦,她说要找阿良良木学长谘商,所以希望见您一面。」



「找我谘商?喂喂喂,这才真的荒唐吧?找谁谘商都行,唯独不能找阿良良木谘商。这种谘商在校内随处可见耶?」



「什么嘛,原来周边的家伙都在谘商这种事?那我去揍飞他们。」



「暂停暂停暂停!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神原洋溢相当凶暴的气息瞪向我的同班同学,我连忙认真阻止她。就班上同学看来,应该是明星神原结束话题想离开却被我硬是拉住(我的好感度暴跌),但我其实救了他们。我上上个月才得知神原的左手至今依然拥有「揍飞」他人的力量,所以我是真心阻止她乱来。



「所以,那……那个,要谘商什么事?我……我好歹也是那对火炎姊妹的哥哥,所以偶尔也会接受别人的谘商喔。既然是你介绍的就更不用说了。」



「我也没问详情,不过似乎是关于怪异的谘商。」



「咦?」



关于怪异?



「嗯,那孩子好像知道一些事。」看到我表情闪过一丝惊慌的神原说。「像是知道我左手的事,也知道阿良良木学长血液的事。她说是叔叔告诉她的。」



「叔叔……」



「那孩子是不久之前转学过来的一年级。说来惊讶,她是忍野先生的侄女,叫做忍野扇。」



我维持惊慌表情,再度看向她──忍野扇露出的半个身子。我在这时候第一次和她四目相对。



是一双如同吸入一切的漆黑眼眸。



004



「不对劲吧?」



「不对劲。」



「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



「换句话说,就是很怪。」



「很怪……」



很怪。很怪异。



忍野扇──小扇在我桌上打开笔记本,指著上面的图平淡地说。我回想起在八月的时候,曾经像这样和卧烟小姐面对面做类似的事,但当时开会使用的不是笔记本,是平板电脑。如今高中生使用平板电脑已经不稀奇了,不过既然是那个忍野的侄女,使用传统工具或许比较合她的个性。



画在笔记本上面的,是直江津高中的内部构造圆。画得非常好,似乎是使用专业工具绘制的,难怪敢大方拿给首次见面的我看。甚至足以就这样挂在玄关门口展示。



「不对劲吧?」



小扇重复说。她就这么指著这张图上的某处。



「…………」



听她说明的我,以半边视野看著图,另一半视野则是看著她──她的眼睛。如同吸入一切的漆黑双眼。



这么说来,我想起卧烟曾经自称是「忍野咩咩的妹妹」。为什么不是姊姊,是妹妹?当时我认为这个人又在乱讲,原来当时的自称是参考实际存在的人物。仔细想想,那位卧烟小姐行事不可能「随便」。



只不过,六月离开这座城镇的那个专家,他的侄女为什么现在转学过来?我个人无法不在意这件事。神原似乎只认为「原来真的有这种神奇的缘分」,不过经历八九寺事件的我可不这么认为……



「请问……阿良良木学长,您在听吗?」



「啊,那个……」小扇提醒我心不在焉,我连忙掩饰。「小……小扇,你坐吧?我是在意你站著应该不方便说明。这附近座位的家伙们都去操场了,没打钟肯定不会回来。」



让第一次见面的学妹站著,我却坐著。我表示过意不去而如此提议,但是小扇婉拒了。神原到最后也没坐,不过小扇婉拒的说法很猛。



「不,很抱歉,我有洁癖,这种不知道谁坐过的椅子,我不想坐。」



「……这样啊。」



洁癖是吗……既然这样,她大概没办法和她那个叔叔一样,住在如今拆掉的补习班废墟吧。



「不过如果是阿良良木学长的大腿,我就愿意坐。」



「别这样。」



「啊~阿良良木学长,您正在想色色的事情对吧~?」



小扇拍手开心地说。嬉闹的这一面感觉像是平凡的一年级女生,但这种举止并没拭去我对她深不可测的印象。



「色色的事情是你说的,罚你就这样站著。」



「真严厉耶。」



「所以,刚才说了什么?哪里奇怪?」



「连筷子滚动都觉得奇怪又好笑──这句俗语就是在讲我这个年纪的女生。那个……您想想,我是转学生吧?该说是家庭因素吗……我经常因为私人原因转学,甚至记不得已经转学几次。」



「是喔……真辛苦啊。这么说来,记得神原念小学的时候也转学过……」



顺带一提,神原离开了。她介绍小扇给我认识之后没多久,就全力跑得无影无踪。那个家伙大概很忙吧……还是说她认为自己不应该旁听谘商的详细内容?



「转学果然辛苦吧,毕竟周围的环境完全不同。」



「是的。不过我终究习惯了。然后,我每次转学,首先都会在转学后的学校做某件事。学长认为是什么事?」



「是……跟老师们打招呼?」



「这我有时候不会做。」



「居然有时候没做?」



「我每次会做的事,就是像这样制图喔。」



小扇翻开笔记本内页。虽然是新的笔记本,不过很多页已经画满校舍的图,看来将直江津高中画得相当详细。不只是平面图,还有立体图。全景的俯瞰图是怎么画的?简直是空拍。



「我想掌握接下来照顾我的学校,说穿了就是我的癖好。您觉得奇怪吗?」



「不,并没有……」



老实说,我觉得这种行为挺奇特的,不过我知道某两人在入学时做过类似的事,所以不方便直接断言这样很奇怪,反倒因为除了某两人之外还有人会做这种事而率直感到惊讶。



小扇是第一次见面的对象,又是那个深藏不露的忍野侄女,所以我到目前都是划下界线抱持戒心和她相处,但她这个奇特行径让我冒出些许亲切感。



「我喜欢洋馆类型的推理作品。光是在开头放入简图,我就觉得很有趣。所以在自己展开崭新校园生活时,我想要像这样在一开始放入简图。但我并没有期待命案发生就是了。」



她说完笑了,不过隐约洋溢神秘气息的她讲这种话,听起来实在不像是随口说说。如果她说自己画简图是为了在命案发生时拿来参考,我或许会率直相信。



「这样啊……借我看一下。」



「咦?看内裤吗?」



「不,看笔记本……」



这是神原以学妹立场会讲的话。神原的变态在周围的努力之下并未传开,既然小扇受到这种影响,她和神原或许走得很近(不过从这段发言判断,神原刚才说已经让小扇脱掉内裤,果然只是嘴巴说说),但是刚转学进来的小扇经过何种过程和神原这么熟,我还挺在意的。哎,神原跟任何人都容易打成一片……我翻阅笔记本,将内容从头看到尾。这样看过就发现,明明是就读将近三年的学校,却有各种我不知道的设施,使我体认到自己平常的校园生活过得多么散漫。



「……话说回来,小扇,你画得真好。我不太擅长看地图,所以看这种东西大多没什么感觉,但我光看这本笔记本,就觉得好像真的在逛校舍。」



「非常荣幸能得到学长称赞。既然这样,您知道我在说哪里不对劲吧?」



「嗯。就是……」



我不知道。虽然我刚才不是在奉承,但是这样下去,会变成我随口胡乱称赞她很会画。不得已,我勉强挤出一些想法。



「是校舍太多之类的吗?从全校学生人数来看,肯定能省掉一栋校舍……」



「完全不对。您是笨蛋吗?」



语气恭敬却恶毒。我一瞬间以为惹她生气了,但小扇依然笑咪咪的,看来没生气。既然这样,她这种独特的用词,是因为频频转学到各处吗?虽然她讲得很过分,但是在这块土地,这是很普遍的第二人称。



「这只是少子化的影响吧?以前肯定需要这么多校舍。空教室很多,是因为学生人数比创校当时来得少,这是可以推测的事。我说的不是人数,是这里。」



「哪里?」



「这里。」



小扇从我手中拿回笔记本,翻开某页指著某处──刚才也指过的某处。但我无法在该处发现疑点。



「格局怪怪的。」



小扇主动开始说明,如同不想等我这个笨蛋回答。



「怪怪的,不太自然。学长,请看正上方与正下方的楼层。」小扇翻到前后页继续说。「两层楼各有房间对吧?既然这样,夹在中间的这层楼应该也有一个房间,不然就不对劲了。」



「不对劲……」



我再度以这种先入为主的偏见检视简图,却看不出和刚才有什么不同。



「可是,三楼这里不是也有房间吗?就是视听教室……」



「这是因为简图画错了。该说画错吗……我姑且是配合现实状况画图,不过实际的视听教室没这么长。跟周围相比,我把视听教室画得长了一点五倍左右,您有发现吧?」



「唔~……」



和周围教室比对的话,哎,看起来似乎如此。我在学生生活也使用过好几次的这间视听教室,肯定没这么大。不过,这种程度应该还在容错范围……小扇也不可能是以工地会用的正式测量工具完成这份简图。肯定是漏掉这层楼的某间教室,或是用错单位,这种错误点滴累积之后,视听教室才会变长吧?



「咦咦咦?阿良良木学长,难道您怀疑我?居然被阿良良木学长怀疑,我好受伤……」



「慢著,你没有喜欢我到被我怀疑就会受伤吧?」



「不不不,我仰慕学长喔。我仰慕轻易就上当的笨蛋。」



居然随口又把我当笨蛋。如果是和昔日的战场原一样以轻蔑表情这么说就算了,但她是挂著笑容这么说,所以我真的没办法辨别这是无心之言还是臭骂,产生认知障碍。



「我没犯错喔。如果这是我的疏失,我会脱光衣服张开双手当成尺规重新测量学校一次。」



「你打的这张包票也太冒失了吧……」



如果是我,再怎么充满自信也不会打这种包票。



「如果不是疏失……」小扇轻声一笑。「而是推理小说,平面图像这样和实际状况不符的时候,大多是因为该处有隐藏的房间。」她这么说。「阿良良木学长,如果这里有一个房间大的空间,而且塞满金银财宝,您会怎么做?」



「学校为什么会有隐藏的财宝啊……就算找到,应该也不会归我所有吧?」



「真没梦想耶。所以说考生都很现实,真让人受不了。」



「假设不是你绘图的时候出错,当成是盖校舍的时候出错比较妥当吧?换句话说,这里是死角,只用水泥之类的东西填满。」



我不记得视听教室旁边有这种水泥墙,但如果问我这个区域有什么东西,我记忆很模糊。因为在学生生活中,只要记得自己教室的位置就没问题。



「或许吧。如果是这样当然最好。不对,塞满金银财宝才是最好,但就算塞满水泥也没关系。只是……」



小扇说。



以非常乐于说出不妥、不当事情的语气说。



「如果这里是某种怪异现象,我认为最好在出事之前调查一下。」



「…………」



老实说,我觉得她异想天开。平面图和实际状况不符,确实是奇妙的事,就算这样,也不该立刻断定是怪异现象。我甚至比较相信藏了一个秘密房间。不过要是研究文献,或许找得到这种怪异吧。



到头来,如果校舍里有这种东西,忍不可能没发现。也可以说在春假时期,如果忍野没察觉就太奇怪了。是的,忍野肯定会说「发生什么奇妙的事件都算在怪异头上,我不以为然」这种话。



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一语驳回小扇的意见,因为小扇正是忍野的侄女,而且和她一样在就读直江津高中时查遍校内各处的某两人──也就是羽川翼与战场原黑仪,没有对我提过校舍里存在著这种死角。



如果这种死角真的存在,无论是不是源自怪异,都代表小扇转学过来没多久就理所当然般发现校内的这个异状──不只是羽川翼,连昔日拚命只求自保的战场原黑仪都没察觉的异状。



这个事实──不对,现阶段始终只是可能性,但我面对这种可能性,体内的好奇心受到刺激了。可见我依然保有一颗年轻的心。



「就算是怪异现象,也不一定会出事……不过我赞成你的意见,最好调查一下以防万一。」



我慎重地、过度正经地这么说。我不想被当成随便同意学妹提案的学长。这是面对神原已经不会出现的爱面子心态。



「哇,好高兴喔,就知道您会这么说。那么,请在今天放学之后来见我。因为我来三年级的教室会紧张。」



小扇和神原不同,讲出这种可爱的话语。其实她在这个时候指定时间地点叫刚认识不久的学长赴约,是相当没礼貌的行为,但我没察觉。



「知道了,去见你就行吧?但是可不能拖太晚啊。要是被误会我在放学后和学妹一起玩,我恐怕会被暗杀。」



「当然不会花太多时间,总之大概十五分钟吧。只要确认实际上毫无异状,这段时间应该十分足够。不过不是十分,是十五分。」



小扇说完,一副相当开心的样子。看她这副模样,会觉得她或许只是以简图或怪异当藉口,想在刚转学过来没有朋友的高中,和我这个有点间接关系的学长混熟。不过事实当然完全和我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不同。



十五分钟的调查完全不够,而且至今还在继续。



005



放学后,我依照约定去见小扇,然后一起快步前往视听教室所在的校舍。带头的是小扇。这幅光景令我觉得我才是转学生,她正在带我逛学校。小扇大概是怕我无聊,途中聊了很多话题。像是「连载漫画的宣传文字很长就代表编辑没自信的法则」,或是「价格愈贵速度就愈慢的法则(料理上桌速度、结帐、交货、礼品包装)」,她说明了这些自创的法则。看来她爱好「法则」。而且她讲得滔滔不绝的模样确实酷似忍野咩咩,也像是平凡的高中新鲜人,我就这么同时享受怀念与新奇的感觉抵达目的地。



在目的地──该校舍三楼视听教室的附近,确实存在。



存在著一间教室。



「小扇,你看吧。这里确实有间教室,是你看漏了。你把这间教室的空间画进视听教室。这样就确定是你的疏失了。好啦,赶快脱光衣服服张开双手当成尺规测量校内吧。顺便测量一下我的身高好了,我觉得最近长高了。」



我是否说了这段话?其实没说。



因为,这里有教室比没教室奇怪得多。在集结各种特别教室的这栋校舍,为什么会突然像是这样,如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般,设置一间普通教室?这么容易令人留下印象,也就是如此格格不入的教室,我不可能不记得。不需要用简图回忆,只要看到肯定想得起来。



「咦?这间教室是怎么回事?我为了画图来到这附近的时候没这种东西啊?好神秘耶~?」



小扇不知为何,以不带情感的语气这么说。但表情依然笑咪咪,看起来也像是把这个状况当好戏看。



「总之……进去看看吧。」



我做了错误的判断。无论怎么想,这时候都应该暂时撤退,拟定对策之后再过来。我应该借助羽川的智慧,也应该询问正在我影子睡觉的忍。但我想让学妹看看我可靠的一面,所以莽撞开门进入教室。



何其愚笨。



就我从门外的观察,教室里没有任何人,但是门没上锁,我轻易就入内。里面果然没人,只有并排的桌椅、讲桌,以及存放打扫工具的柜子。



无人的教室──基于这层意义没有异状。老实说,窗外看得见的体育馆,以及静止没刻划时间的时钟,在这时候已经大放异彩,但我没有立刻发现。即使不像是装满金银财宝,不过就我这样看来只是普通的教室,因此我松了口气,认为这间教室应该是一直位于这里,所以没察觉任何事。没察觉任何该察觉的事。



小扇跟著我进入教室。



她关上门。



「……然后,就是现在这个状况了。」



我看向黑板上方的时钟,比对自己的手表。时钟显示的(静止)时间和手表显示的时间有误差,代表我的手表正常运作。



既然这样,可能是时钟电池没电而静止,但小扇并非毫无根据就否定这个猜测。因为如果这间教室里的时间真的静止,就姑且可以说明为何门打不开,窗户也敲不破。这是一间时间静止的教室……不对,应该说是时间没流动的教室?



「阿良良木学长,问题在于固定到何种程度吧?」



小扇说著再度面像黑板。这次她拿起的不是原子笔,是正常用来在黑板写字的物品,也就是粉笔。



「是的,粉笔。不过我比较喜欢『白墨』这个古老的日式说法。」



小扇说著在黑板画线。



以原子笔无法留下任何痕迹的黑板,果然清楚画出白线。



「喔……喔喔喔……」



我发出这种感叹声,或许不是因为看到「能以粉笔写字」这个实验结果,而是小扇接连不断进行各种实验的积极态度。不过一般来说,在这种密闭环境应该要更慎重行动才对……



「啊哈哈哈,看来粉笔就没问题。不知道是什么道理。那么这样呢?」



小扇这次将粉笔平贴在黑板,画出超粗的线。这是转眼之间用掉一根粉笔的禁忌用法。但她还是画出线了。小扇就这么让超粗的线转弯,画出爱心伞。



然后正握粉笔,在伞的两侧写下「历」与「扇」。



「啊哈哈哈!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小扇,现在是胡闹的场合吗……」



啊,不行。我才不应该对学妹的胡闹生气。我也必须以实验或摸索的方式思考如何逃脱这间密室。



「有电吗……?」



从窗户采光就很亮,所以我至今没按电灯开关。我试著按下所有开关。在这种时候将电灯一次打开是我的马虎个性使然,总之天花板的日光灯一起亮了。



「有通电……感觉至少维持正常教室的功能?」



虽然不太清楚……不过既然有电,应该可以让插座走火引发火灾,当成逃离这里的最终手段。月火曾经做出类似的事情拯救火怜(名副其实的火炎姊妹),只是,虽然这个做法比引爆来得好,在密闭空间这么做也可能引发窒息的危险,所以真的是最终手段吧。



「……到头来,就算没这么做也有窒息的危险吧?不知道人类消耗氧气的速度多快。要是一直维持这个状况,迟早会缺氧吧……」



「哎呀,阿良良木学长,这就不一定了。因为这里再怎么说也是教室,应该不是密不透风的密室。用胶带封死就算了,不过从窗户缝隙等处流通的空气,应该足够让两个人呼吸。」



「这样啊……那就安心了。」



我嘴里说安心,内心却在意小扇说的「密室」两个字。小扇应该只是凑巧用到这个,但她说得没错,既然不是那么密不透风,在这种状况,与其说这里是「密闭空间」,形容为「密室」比较接近事实。



真是的。



还以为循著平面图找到推理小说会有的隐藏房间,来到的地方却是密室。这样的舞台布景还不错,不过这么一来只能感慨为何没有侦探在场。



「……阿良良木学长,您认为呢?」



「还能怎么认为……哎,什么都说不上。」



我也只能承认了。如果只是感到不对劲的简图或是没印象的教室,还可以解释成是自己搞错,但我无法合理说明现在的密室状态。因此只能以不合理、不讲理的方式说明。



「不过小扇,如果这是怪异现象,那会是哪种怪异?天底下有什么怪异会把人关在教室吗?」



「不知道。我不是叔叔,没这种古早的知识,只知道会出现在漫画或电影的知名怪异。」



不知道是装傻还是谦虚,总之小扇这么说。她依然一脸笑嘻嘻深不可测,使我觉得她其实知道些什么。昔日和忍野交谈也是这种感觉,我无论如何都免不了怀疑。



「别这样看我啦。不过,让人无法离开密室的怪异,真要说的话应该有吧?常听到的是必须有下一个人造访才能离开房间,只要用花言巧语骗别人进来,自己就能出去。类似这样的怪异。」



看到我投以质疑眼神的小扇这么说。



我也听过这种鬼故事。既然这样,除非接下来有其他人进来,否则我们无法离开这间教室?不对,不是这样。我们进入教室时,并没有哪个被关在这里的人离开。即使是怪异造成的现象,应该也和这个鬼故事不同。



「就是说啊。我刚才还担心笨蛋相信这种假设该怎么办呢。」



小扇温柔微笑。这女生说我是「笨蛋」的时候最可爱,我该怎么办?我没能训诫她。感觉总是错失时机。



「不过阿良良木学长,我只能断言一件事。怪异是基于合理的原因出现。」



「…………」



记得这也是忍野挂在嘴边的话语。这样就可以推论,我们必须解析原因才能离开这里……



「就算这样,我们无法离开教室的现状,是基于什么理由?包含时钟静止的这件事……」



「静止的时间或许意外是关键耶?因为,时钟显示那种乱七八糟的时间,果然不对劲吧?」



时钟显示的时间是将近六点,严格来说是五点五十八分。顺带一提,我手表显示的时间是四点四十五分。记得我是大约三点半开始和小扇调查,异状发生至今已经一小时十五分。



「假设停在六点前的那个时钟是关键,究竟是上午?还是下午?不是数位时钟就看不出来。」



「从窗外景色来看,我认为是下午喔。」



「嗯……慢著,是吗?反倒说……」



我没想到可以从窗外风景判断时间,所以暗自佩服小扇,但我不想让学妹看到我见识不足的一面,所以开始鸡蛋里挑骨头。我好厌恶自己器量这么小。



「在这个季节,如果是下午六点,天色应该更暗吧?小扇是转学生或许不知道,这个地区的太阳到十月早早就会下山。」



「是这样啊?哇,和阿良良木学长聊天就学得到东西耶。不过就算这样,肯定也是下午六点喔。请看体育馆影子的方向。太阳必须在西边,影子才会在那个方向。」



「唔……那个,可是方向……啊,不对。从窗户看出去的风景不一样,所以不能以这间校舍的座向为基准,应该以体育馆的座向为基准。记得体育馆是坐西朝东,所以……」



我回忆小扇画的体育馆平面图低语。原来如此。这么一来,时钟显示的时间确实是下午五点五十八分。



「下午六点是这所高中的放学时间。哈哈,我们在放学时间回得去吗?啊,既然时钟静止,就算出去也还是三点半吧?」



「如果是这样,就变成我的手表出问题了。真复杂……」



「说这什么话?阿良良木学长明明连时光旅行都易如反掌吧?」



小扇这么说。嗯?奇怪,时光旅行的事件发生在忍野离开这座城镇之后,所以小扇不可能知道才对……



「先不提复不复杂,阿良良木学长,这下子伤脑筋了。既然时间没流动,就代表过多久都不会入夜。换句话说,也没办法请夜行者……忍小姐帮忙吧?」



「嗯。啊啊……是这样吗?」



栖息在我影子里的吸血鬼忍野忍,昔日别名「怪异杀手」,等同于所有怪异现象的天敌,是以怪异为粮食的怪异。如果那个家伙出现在这里,应该会将我们面临的现状连同这间教室吃掉吧。不过她是夜猫子,要在「下午六点前」这个不上不下的时段叫她出来有点难。虽然并不是做不到……却不知道她会要求几个甜甜圈当报酬。



「很难说。因为即使教室时间静止,我的时间也在动,所以应该认定忍在我影子里的时间也在动。」



「阿良良木学长的时间不一定在动喔。我们或许只是意识在运作,身体的时间维持静止状态。而且我个人希望身体的生理功能没在动。」



「嗯?为什么?」



「要是想上厕所怎么办?」



「…………」



这是切身的问题。我刻意不去想这一点。比起饥饿或口渴,其实这个问题更麻烦。不过说出这件事的小扇面不改色。



「我听过阿良良木学长的各种丰功伟业,不过别名『平成之谷崎润一郎』的您,应该没有和女生面对面排尿的嗜好吧?」



「谁是『平成之谷崎润一郎』啊?」



「如果这间教室的时间停在下午六点前,应该是为了某个原因而停止吧。」



小扇回到正题。



「某个原因……?」



「换个说法吧。下午六点,也就是放学时间。在学生非得离开教室回家的这个时段,学生反而被关在教室。这个现象有什么意义?」



「明明是放学时间却回不去……」



说来确实奇怪。如果是和学校相关的怪异,一般来说,应该都是袭击那些不回家的学生当成教训才对。



「是留校补习吗?」



「留校……」



嗯?不知为何,我对这个词起了反应。虽然不是灵光乍现,却好像隐约模糊具备某种含意。



有种记忆受到刺激的感觉……留校?



「阿良良木学长有留校补习的经验吗?啊哈哈,别看我这样,我其实还算聪明,所以不太记得有这种经验。」



「我也不太记得……」



「哇,是喔。」



小扇一副佩服的样子,只是以我的状况,我不记得留校或补习的经验,绝对不是因为聪明,是因为就算老师吩咐留校或补习,我也大多会跷掉。我最近立志要考大学,所以不能再跷课了,不过……对,在去年与前年……尤其在一年级的时候……一年级的时候?



「阿良良木学长,怎么了?您旗色不好……更正,气色不好喔。」



「唔……是吗?抱歉,我有点头昏……」



「不用道歉喔。完~全不用道歉。肯定是因为在不可靠的学妹面前绷紧精神才会疲劳吧?要不要在附近找张椅子坐?阿良良木学长应该不像我有洁癖吧?如果您坚持的话,我可以借大腿给您坐喔。」



「借我坐大腿的你要坐哪里?要是坐在不想坐的你腿上,就变成组合体操的仙人掌姿势了。真是的……」



我差不多开始习惯小扇的消遣了。身为学长应该纠正她这一点(是的,避免像神原那样来不及挽回),但我真的头昏,还有点头痛,所以我决定依照她的劝告暂时坐下。当然不是坐小扇大腿,而是在教室里的许多椅子挑一张坐。预料将会变成长期抗战,这时候逞强也没用。我移动位置,拉了一张椅子坐下。



「为什么坐那里?」



小扇在我坐下的同时,更正,在我即将坐下的时间点这么问。嗯?什么?就算她这么问……不是她劝我坐的吗?



「不不不,我是问,明明教室里有这么多椅子,您为什么挑那个座位?」



「…………」



当然是不经意挑的,没什么理由……我原本想这么说,但听她指出这一点,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如果是因为累了想坐下,当然应该坐在当时距离所站位置最近的座位。那我为什么刻意移动,钻过书桌之间,忽视数张椅子,坐在往前数第四个、往右数第三个的座位坐下?



但我当然只能说是不经意挑的……



「不经意挑的。」小扇说。「不经意觉得……那个座位好坐?坐起来似乎很舒服?」



「不,我觉得每张椅子坐起来都差不多,只是,那个……」



「只是哪个?」



「我觉得我『坐惯』这个位子。」



我也认为自己讲得很怪。为什么别的不讲,而是讲「坐惯」?而且是在我第一次进入的教室这么说。如果这里是我班上的教室,在想要坐著休息的时候,就算知道坐哪个座位都差不多,或许也会下意识想挑选自己坐惯,也就是熟悉的自己座位……但这里完全不是我的教室。



「真的吗?」



「咦?什么?小扇,你在问什么?」



「没有啦,我只是确认所有可能性罢了。只是认为您可能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间教室。会不会是曾经坐过那张椅子,所以想坐下休息的时候就毫不犹豫挑选那个座位?」



「……不,你太异想天开了。」



我要笑不笑地回应。这是当然的,我不认为必须认真检讨这个假设,应该只是小扇又在捉弄我玩吧。



「毕竟直到刚才,我都不知道这种地方有教室……」



「我也一样,第一次来这附近调查的时候,没看到这间教室。但我和您一起过来的时候,这间教室就出现了。那么对我来说,我非常自然就认为这间教室和您有关。」



「唔……是这样吗?」



这是小扇发现的怪异现象,所以老实说,我并非没怀疑这个现象的原因在小扇身上,不过就小扇看来,最可疑的不是别的,肯定是我吧。



「而且阿良良木学长,您不是说过吗?您说不知为何,对窗外的这片景色有印象。」



「咦?我说过这种话?」



「说过喔。在刚进入教室,还没察觉被关在这里的时候说过。」



我不记得……不过既然她这样断言,那我肯定说过吧。大概是后来察觉自己身处密室而失忆。



我就这么坐著,再度看向窗外──看得见体育馆的风景。原本从这间校舍的这层楼,以角度来说不可能看见的风景。从这个座位看见的风景,和窗边看见的风景完全不同,看不见体育馆屋顶,可以远眺高山,记得,该怎么说……



记忆,受到刺激。



「嗯……我有印象。不过……」



「不过?」



小扇说得如同追问,应该说如同质询。她不知何时,无声无息来到我所坐的座位旁边。距离这么近,我心跳稍微加速。我如同掩饰般说下去。



「没事……但这并不是什么特别怀念的感觉,反倒是有点讨厌的感觉……」



「讨厌的感觉?是吗?我觉得在这个位置与这种状况,这风景挺不错啊?刚刚讨论到这里明明是三楼,风景却像是五楼或四楼,不过从这个高度来看,果然是五楼吧。」



「五楼……」



五楼。既然这样──



对……应该换个想法。从这间校舍的这层楼,不可能看得见这种风景。如果这里是五楼,这间教室位于面对体育馆的校舍,是可以从窗户看见这种风景的教室……



那么,我知道这间教室。



深远。



「…………!」



「哎呀哎呀?阿良良木学长,怎么了?看来不像是想起什么事情耶。难道我说错话冒犯您了吗?」



小扇愧疚地说。不对,不是愧疚,是愉快又充满期待地说。她不知何时又换了位置,站到我的正后方。



「是想起什么……不愿想起的事情吗?」



「……不,没那回……事。我没想起什么事。」



没错,我没想起任何事。因为我未曾忘记。我不可能忘记那件事。我咬著嘴唇,默默将手伸进抽屉,调查这个坐起来舒服,我自己选择的座位。这张桌子的主人大概不想在家里用功,抽屉塞满课本。我抽出其中一本。检视背面。上头写著「一年三班 阿良良木」。



「唔……!」



我摀住嘴,连忙想遮住这个名字。然而为时已晚,小扇隔著我的肩头,看见上面的名字。



「哎呀呀?刚才的课本是不是写著『阿良良木』?好奇怪耶,好神奇耶,为什么呢?为什么这间教室有阿良良木学长的课本?是在我没发现的时候拿进来的吗?不行喔,这间教室禁止带私人物品进来耶?开玩笑的啦,又不是考试,不可能规定禁止带私人物品进来。」



小扇以不乾不脆却轻松的语气这么说。考试……对,考试。小扇的每字每句刺激我的记忆,如同尖刺。不是玫瑰那种尖刺,是如同落山风般刺痛。



我迫不得已地询问。



「小扇……你知道什么?」



「我一无所知喔,知道的是您才对,阿良良木学长。例如……」



小扇朝我旁边的座位伸手,随便从抽屉取出一本课本,翻过来念出上面写的名字:「一年三班 问嶋」。



「这位问嶋,阿良良木学长应该认识吧?」



「嗯……认识。」



我认识。



问嶋水仙。大家都简称她「水」。记得社团是花道社。是个很爱笑的女生,听到什么或是被说什么都会笑。记得朋友经常提醒她,张嘴大笑不是女生该有的样子……不过她豪爽的笑容反而获得男生们的好评,不,连老师都欣赏。尤其在上课时,据说讲笑话的老师经常得到问嶋的支援。对了,这个家伙非常重视换座位……在「这个时候」,她换到往前数第四个、往右数第二个,也就是位置不上不下的这个座位时,真的是一脸不满。我旁边坐了这个一脸不满的家伙,我当初相当为难,后来才知道这个座位是可以近距离听到她笑声的特等席。



「她的发型很用心……我妹妹是个如同发型型录的家伙,我知道那种发型要花多久时间,所以觉得她每天早上应该很辛苦,但我到最后连一次都没说……」



「学长对这位问嶋学姊真是瞭解耶。」



「不……这种程度的事,只要是同班同学都知道。我……」



我果然一无所知。



这是我不知道的时期──不知道各种事的时期。



「那么,刚才的那位深远呢?书桌被我翻倒的这个人是怎样的人?」



看来,小扇当时也确实看见课本写的姓氏。虽然看见,至今却只字不提?不对,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这个姓氏和小扇毫无关系。



「……深远霜乃。我怕这个家伙……不,这家伙并不是会做什么事情,我认为她无害,但她非常擅长宣传自己。说穿了就是装可爱的家伙。她会戴著只有动画看得到的花俏发饰上学,经常被老师警告,但她在这种时候也是一脸『不知道为什么被骂』的表情。怎么可能不知道啊……大概是觉得成绩好或是博学多闻不可爱,考试会故意考低分。虽然不到装笨骗人的程度,总之就是这种感觉。她说她将来的梦想是当『妈妈』。哎,其实讲『新娘』比较吸引男生,连我这种大木头都轻易猜得到这种事,所以或许只有这个是她真正的梦想吧。不过就我看过的记忆,那个家伙的眼睛从来没笑过。」



可恶,我讲太多了。但我一开口就停不住。感觉如同至今拦阻的水一鼓作气化为洪流泛滥。明明即使无法忘记,我也已经决定不再去想了。



明明已经这么决定了。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一年三班──我两年前待过的教室,如今会在这里?下午六点前。下午五点五十八分。即将放学的时间。明明已经非得回家了,却没办法回家。



没人能够离开教室。



「……小扇,这附近有什么可以确认日期的东西吗?」



「日期?」



「嗯,我想知道今天……更正,想知道这间教室现在是几月几日。」



「如果是这样,日期不就写在黑板上吗?请看那边。」



小扇第三次回到我的正后方,将脸凑到我旁边,如同搂住我的肩膀般指向黑板,指向黑板的右侧。不知为何,我至今完全没察觉,不过那里确实写著这间教室「今天」的日期,下方也写著「本日值日生」的名字。



七月十五日。星期四。小马、鞠角。



「…………!」



「喔,原来今天是七月十五日啊,那就可以理解窗外为什么这么亮了。嗯,所以应该可以这样解释吧?这间教室似乎是一年三班,而且在七月十五日的下午六点左右发生了某件事。肯定是一件遗憾的事吧,而且这份遗憾就像这样开花结果成为怪异。」



小扇以随便的语气说出随便的推论,真的讲得很草率。我不禁想抗议这不是那么简略的事,但我做不到。第一个原因是我不能粗鲁怒骂学妹,第二个原因是仔细想想,小扇的推论其实正中红心。



那天在这间教室发生的事随便又草率,正因如此,所以难以忍受。如今不知道用为什么用途的那间教室。面对体育馆的校舍,五楼正中央的一年三班,在七月十五日放学之后开的班会。堪称审判的班会。我们因为某个事件而相互批判,主张自己无罪、对方有罪。会中有异议、有缄默;有证词、有伪证。我──一年三班的阿良良木历,则是位于审判漩涡的中心。



没错。



记得是从那天之后吧?



我开始主张那种事。



「我不需要朋友。因为交朋友会降低人类强度。」



小扇抢先这么说。如同封锁我的去路、如同将我赶进死巷般抢先说。她将放在我侧边的脸庞靠得更近,如今脸颊几乎相触。不只是近,实际上,她小小的下巴已经放在我的肩上了。



「记得这是阿良良木学长的口头禅吧?不过既然和羽川翼学姊熟识,应该再也不能讲这种话了。哎,和他人的邂逅真的会逐渐改变一个人耶。那么,我基于好奇心请教一个问题吧。阿良良木学长在这个班上是怎么改变的?深远、问嶋、小马与鞠角等学长姊,将您改变成什么样的人?」



「将我……改变……」



「我听别人说,国中时代的您与高中时代的您个性差很多?原因该不会就在这间教室吧?」



……这种事,你是听谁说的?不,知道的家伙就是知道。但这已经是往事,如今顶多只有火炎姊妹会挖这种事情回锅。



「阿良良木学长,在那天、那个时间的这间学校,发生了什么事?」



小扇以逼入绝境般的语气低语。她单手环绕我的脖子,我觉得像是被勒住。「以软丝线勒住脖子」就是这种感觉吧。【注:软刀杀人的意思。】



「说出来吧,阿良良木学长──阿良良木历。」小扇说。断断续续,轻轻柔柔地说。「说出来会舒服些喔。再怎么讨厌的回忆,说出来之后就只是普通的物语。」



「物语……」



「放心,我会洗耳恭听。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擅长当听众喔。」



「…………」



在这种状况,我依然尽量维持平静,在这种时候也不希望在学妹面前出丑。我真是个爱面子的家伙。



「……出不去。」



「什么?」



「出不去。在找到犯人之前,不能离开这间教室。当时我们进行的──当时逼我们进行的,就是这样的班会。说来难以置信……我在当时担任议长。」



006



若问高一的阿良良木历是怎样的人,总之我可以自我评定说个性没有现在扭曲,自我检验说为人比现在正常。那时候当然还没被吸血鬼袭击,所以无论在白天或晚上都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话说,我所就读、小扇转学进来的私立直江津高中,是一所相当不错的升学学校。而且周六也排课,基于这层意义,很难断言是普通高中。入学考试也很不简单。我这种人能够突破这道难关,或许可以说是一项奇溃。不对,形容为奇迹太夸张了吗?反倒应该说我阴错阳差考上比较正确吧。因为我入学之后,为了硬是挤进这道窄门的「错误」付出满满的代价。我转眼之间跟不上直江津高中的沉重课程。从一年级就以大学考试为目标起跑,完全没得玩的课表,对我来说是相当强大的文化冲击。即使如此,(就算是阴错阳差)我还是入学了,所以也只能下定决心,就算死命抓紧也要跟上去。我当时还抱持这种想法。是的,直到第一学期末,即将放暑假的时候。或许应该说……刚考完期末考的时候?总之就是直到七月十五日的放学后。



七月十五日。那天之后,我放弃当个正经、正当的学生,决定堕落成为羽川翼所说的「不良学生」。事实上,我只是成绩吊车尾而已,即使那天没发生那种事,我还是会在不久之后脱队吧。



总之,两年前的七月十五日,我这天也将听不懂的讲课当成耳边风(我明明没有跟上进度的意思吧?课本也留在学校没带回家),以疲惫的心理状态踏上归途。暑假快到了,暑假快到了,暑假快到了……我如同念咒语般在内心复诵。只不过,想到学校会出的暑假作业分量,就算是进入暑假也完全不是好事。



好不容易撑过第一学期,但是想到这种生活要持续到毕业就嫌烦。然而事实不一样,我在这个时间点,连第一学期都还没完全撑过去,而且以结果来说没能完全撑过去。



影子。我行经走廊时,影子挡住我的去路。而且是三个影子。我的精神极度疲惫,所以直到最后才察觉,差点撞上去。



「阿良良木。」



听到声音这么叫,我终于抬起头。眼前是三个同班同学。



「方便借点时间吗?」



蚁暮──蚁暮琵琶对停步的我这么说。她是给人坏心眼感觉的女生,有著动不动就抱怨的倾向。老实说,我不太擅长应付这类女生。哎,擅长应付她的男生在这个世界大概不存在吧。不过,她之所以总是将手插在裙子口袋,不是为了故意使坏,而是为了保护手。如果她实际从口袋抽出手,就会看到她双手都戴著手套彻底保护。听说她的志愿是钢琴家。口无遮拦的人听到这件事会说「个性不会反映在音乐」,但她的演奏确实相当优秀的样子。虽然我没听过,不过就算这是传闻也不一定是谎言。



总之,在精神疲累的这时候被不擅长应付的女生叫住,是颇为难受的状况。



「我现在要回家,这是非常重要的工作……」



「这是怎样?瞧不起我吗?」



她找碴般说。我并不是瞧不起她,但我的回答听起来确实像是胡闹,我这种个性从以前到现在都没变。



蚁暮(记得绰号是「食蟮兽」)身后有两名女生,其中一人雉切不发一语,甚至也没看著我,该怎么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她就是这种家伙。可以形容为我行我素或是不拘小节,有时候会毫无意义在放学后留在教室,或是突然不上学,雉切帆河这个女生的生活态度异常随兴,甚至可以说她活在不同的世界。正因如此,这样的她居然和蚁暮混在一起,甚至参与「挡住我去路」的团体行动,实在令我惊讶……但她一直在看旁边,始终维持事不关己的立场就是了。



「不,我真的非得赶快回家。我有这个义务。回家是我的三大义务之一。这个秘密只告诉你吧,我的小六妹妹现在被卷入大规模的纠纷,更正,是卷起大规模的纠纷,我必须好好盯著她。」



「啊?别开玩笑好吗?我最讨厌这样。」



蟮暮如同真的坏了心情般说。我不是开玩笑,不过我心爱的妹妹们这时候尚未以「栂之木二中的火炎姊妹」名闻遐迩,所以我这番话听起来只像瞎掰吧。



「好了好了,冷静一下。」



此时,另一个女生糖根安抚蚁暮。或许她说的「好了好了」在心情上是「息怒息怒」。



「阿良良木同学,抱歉在你忙的时候打扰了,不过可以拜托你和我们一起回教室吗?不会花你太多时间。当成帮我们这个忙,好吗?」



不会花我太多时间。到最后,她的这句话变成谎言,但她这时候应该不是要骗我。她叫糖根轴,有人依照她的名字叫她「icing」。不是结冰的「icing」,是糖衣的「icing」(一年三班还有一个姓「冰熊」的男学生,真容易混淆)。这家伙看起来一副幸福的样子,连看见她的人都会觉得幸福,使用早期的形容方式就是「治愈系」吧。从姓氏与绰号来看,似乎是爱吃甜食的女生,但她实际上不只甜食,而是毫不挑食,食量也很好的大胃王。她在旁人眼中总是很幸福,但她本人说吃东西是她最幸福的时候。她是吃到饱餐厅的常客。



「…………」



哎,同窗一个学期,我对她们三人好歹也有这种程度的认识,但我没听过这三人是一伙的。应该说,我该不会是第一次看到她们三人在一起吧?



不知道究竟基于什么原委才变成这样……我如此心想时,蚁暮好像失去耐性了。「阿良良木,你很烦耶。」她以蕴含怒火的语气说。「要来还是不来?讲清楚啦。对我来说,你不来也没差。」



「……我去。我去就行了吧?」



如果我这时候稍微聪明一点,应该不会跟著她们走吧。因为我确实感觉苗头不对。不过当时的我还没放弃高中生活。为什么是这三人来叫我?我对此感到诧异,不过像这样回忆就觉得是颇为恰当的人选。以感觉很差……失言了,以态度强势的蚁暮带头,再以某种程度来说无法接触,对话难以成立的雉切,加上治愈系的糖根巩固大后方,我面对这样的阵容也不太能撕破脸,因为要是应对失误,可能会严重影响到我今后的高中生活。所以,虽然我无论如何都会搞砸今后大部分的学生生活,这时候也只能跟著她们走,别无选择。



我回到教室──面对体育馆的校舍五楼,一年三班的教室。门口站著两名学生,等待我们四人抵达。我暗忖「啊啊,原来如此」。两名学生。男女各一。在这种状况,男生不成问题,问题在于抱持敌意瞪我的女生。她眼神犀利,如同杀父仇人就在我的背后。



她的名字是老仓育(Oikura Sodachi)。她自己希望大家叫她「欧拉」【注1】,但是大家实际上都叫她「How much」。这个绰号当然也来自她的姓名【注2】,但她经常以估价般的眼神看人,所以我觉得这个绰号意外适合她。总之无论如何,我和她没有熟到互称绰号,她甚至只把我当成眼中钉。【注1:著名数学家,和日文「老仓」音近。/注2:日文「老仓」和「多少钱」音同。】



老仓是班长。如今放眼全世界,说到班长只会想到羽川翼一个人(我个人认为),不过羽川当时还没这么知名,所以我这样称呼她。



「老仓班长。」



以当时的气氛,我不方便直接叫她的名字。



「你怎么在这里?是你叫我来的吗?」



「……快进去,大家都在等你。」



她冷漠说完,进入教室。和她在一起的男学生也跟过去。顺带一提,这个男生是一年三班的副班长,叫做周井通真。如同把「正经八百」捏成人型而成的高一学生,简直是直江津高中学生的榜样。如我刚才所说,老仓光是看我的眼神就很不客气,但他比老仓更像班长。只是他自己说「我是官僚类型,所以比起带头更适合当副手」。天底下哪有官僚类型的高中生?我没把他的说法当真,不过在第一学期,他漂亮在老仓背后协助领导全班,看来他也有这种天分。话说回来,我只有一次在电玩中心看过他。他当时玩跳舞机,而且动作非常俐落。当时我觉得看到不该看到的一面,不过在这之后,即使他的个性真要说的话跟我不合,我也不讨厌他。为了避免造成他的困扰,我也注意避免和老仓起冲突。不过他应该对我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吧……



「好了,阿良良木,她不是叫你进去吗?进去吧。」



在蚁暮催促之下,我耸了耸肩,听话进入教室。老仓刚才没回答,不过对这三人下令追我回来的果然是她吧。之所以没有自己来追,不知道是因为会和我吵起来,还是为了维持威严……无论如何,如果这些很恰当的人选是她的想法,我非常能接受。不过「大家都在等你」这句老仓的话语令我在意。这是怎么回事?我这个家伙真的是让大家引颈期待的那种英雄吗?到头来,这里说的「大家」是谁?



我进入教室,得知「大家」就是字面所述的「大家」。一年三班的全体成员齐聚教室,一人都没少。



007



「是喔。全员……也就是全体到齐吧?」小扇如此附和。「虽然现在就像这样是无人教室,不过当时座位全部坐满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就是光阴似箭,十年如一日耶。」



「嗯……不对,不是十年,是两年,哎,要是讲得计较一点,来接我的三个人座位其实是空的。还有,副班长周井当时回座了,但老仓那家伙站在讲台。」



「站在讲桌上?」



「老仓不是那么古怪的班长。不提这个,那个家伙站在讲台宣布:『那么,某逃兵已经抓回来了,所以现在开始进行临时班会。』」



「形容为『逃兵』真严厉耶。老仓学姊好可怕,我不敢开她玩笑。她还在三年级吗?」



「嗯。真要说的话,她确实在三年级……」



我不太想说,所以含糊带过,立刻回到原本的话题──回到过去的视角。



「临时班会。本来这不是放学后该做的事,不过老仓的领袖魅力足以召开这种临时班会。」



「是喔……不过好神奇耶。阿良良木学长直到最后一刻才知道要开这个班会吧?所以才会派人接您,说您是『逃兵』吧……您为什么不知道?」



「单纯是传话没传到……的样子。当天好像就以联络网……像是摺起来的信纸或电子邮件在全班传,却没有任何一封传到我这里。」



「咦?意思是……」



小扇一直笑嘻嘻的脸,首度收起笑容。她收起笑容,做出不敢领教的表情。皮肤白皙的她脸色铁青之后,真的是铁青色,简直是校色用的色卡。



「就是现在所说的孤单没人要吧……」



「喂喂喂,说这什么话?别把我讲得像是大太法师好吗?」【注:日文「孤单」与「法师」音近,大太法师是日本神话中的巨人。】



「请不要这样听错,这完全透露了您对身高的自卑感。什么嘛,阿良良木学长,原来你说『交朋友会降低人类强度』这种蠢话之前,就已经没朋友了吧?」



「你有点误会。」并不是完全误会。「小扇,这次的物语是在说一个没朋友的家伙,到最后变得不需要朋友的过程。」



「很像孤单没人要的人会说的话耶。」



小扇维持正经表情说。这女生虽然脸色铁青,却完全没有同情的样子,我甚至觉得被蔑视。学长的威严无影无踪。



「没朋友很寂寞喔。」



「不要正常开导我好吗……」



「那请您不要讲得像是顿悟好吗……我就正襟危坐洗耳恭听吧。听学长说明那场班会,这个班级当天的议题。」



008



「今天的议题是『揪出犯人』。」



老仓不等我坐好就这么说。带我过来的三个女生,已经跟著周井各自就座。明明已经放学,班上同学却齐聚教室,这个异常状态使我呆站在原地,但老仓完全无视于我,继续说下去。



「在找到犯人或是犯人自首之前,任何人都不能离开这间教室,做好心理准备吧。」



语气很严厉。她即使和我这个眼中钉说话,也很少使用这么凶的语气。这种不准反驳,完全不想妥协或让步的态度,使得教室里的气氛坦白说很差,如同化为实体的险恶。不过气氛不会化为实体就是了。



「这是非相关人员禁止进入的秘密班会。参与本班会请关掉手机,和外部隔绝联系。阿良良木,你在做什么?快关门。你连门都不会关?」



老仓总算看向我这么说。还以为她要劝我坐下,却是提醒我关门。明明门开著也不会造成任何困扰……我暗自不满,但这或许是「任何人都不能离开教室」这份决心的表现。



如此心想的我仔细一看,发现窗户也都关著。在夏天。没有冷气的教室像这样关得密不透风,是相当难熬的苦行……难道她刻意打造一个不舒服的环境?抱著投机取巧的心态,希望藉此让犯人自首?慢著,所以说「犯人」是怎么回事?犯了什么罪?揪出犯人?是推理小说之类的话题吗?不,这是不惜在放学后召集全班集合要做的事吗?



我看向靠体育馆那排最后面的座位──深远后方第六个座位。那里是战场原黑仪的座位。战场原黑仪是洋溢梦幻气息,班上首屈一指的美少女。我惶恐到未曾交谈,感觉像是贵族的她,非常体弱多病,如同以疗养院为舞台的文学作品里登场的女主角。实际上她也经常请假,感觉第一学期有一半的日子没上学。连这样的她都像这样出席,事态想必相当严重。



战场原这个体弱多病的女生当然不用提,教室温度这么高,任何人中暑都不奇怪……



「老仓班长,你说『揪出犯人』究竟是……」



「闭嘴。拜托别跟我说话。我现在开始说明。这边有这边的程序。」



被骂了。她加重语气骂我。就算是问体重,一般女生也不会用这么重的语气回答。她就是这种态度。既然她这样拜托,我就不得不闭嘴,但我要预先说明,我不记得做了什么让她讨厌到这种程度的事。她对我的敌视大致没有道理可循。



不过,考量到副班长的辛劳,我这时候没有进一步询问,而是当场沉默。



「喂喂喂,老仓,别擅自这么说啦。为什么是你主持?」



这个插嘴的声音传向讲桌。说话的是坐在讲桌前方座位的小马冲忠。小马一副相当不满的样子,在桌子下方翘起二郎腿,对老仓抱怨。



「老仓,你也是嫌犯之一吧?应该说,你应该是嫌疑最大的人吧?大家只是怕你才不敢讲。」



教室里的气氛更加紧张。小马声音很好听,所以即使语气很差,平常也不会造成印象这么差的结果。然而现在的气氛紧张到无法光靠他好听的声音掩饰或是缓和。我不知道详情,但小马大概说到痛处吧。代为说出大家的想法?在这个班上,做得到这种事的学生除了小马,大概只剩下零星数人。我当然说不出口。我连详情都不知道,所以更说不出口。所以我来这间教室之前,就已经说明一次了吗?那就伤脑筋了……我明明参与这个状况,却完全在状况外。



「小马同学,我知道的。谢谢你基于值日生的使命感给我这个忠告。」



老仓说。



她直接叫我的姓氏,叫小马却加上「同学」两个字。应该说就我所知,她在班上直接叫姓氏的男生只有我。或许是企图藉此歧视我吧。我很想要求她别打这种企图,但我当然说不出口。



「我只是在召开会议的过程中,暂时站在这里。交棒出去之后就立刻下台。不过,最适合说明这件事的人,应该是身为当事人而且嫌疑最大的我吧?我知道你想赶快去补习班,不过可以暂时用拉炼拉上你的嘴吗?」



「哼!」



小马以怒骂的声音代替回应,但是不再说话。看来他不喜欢别人提到他上补习班的事。他是把这间升学学校直江津高中当成「备胎」而报考的怪胎(既然他在这里,就代表没考上第一志愿),因此某些部分迟迟无法融入班上。他的傲慢态度其实也是这种心态的显现。正因如此,他才会毫不畏惧对老仓这么说吧,但是班长面对这样的学生也没退缩。从一年级就补习并不是什么坏事(在直江津高中反倒是值得嘉许的行为),不过对什么事情感到自卑都是见仁见智。



「阿良良木与小马同学害我离题了。不过应该也有人还没完全掌握事态,所以容我重新说明。」



老仓随口却明显将责任转嫁给别人之后,开始说明状况。虽然这么说,但她说明得浅显易懂,这方面的功力终究高明。



「视线发生在上周三。当天班上徵人在这间教室开读书会,各位记得吧?」



我不记得。应该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徵人的?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开了这种会……读书会?上周三是期末考将近的日子……原来如此,考前猜题吗?



「参加那场学生会的同学,请举手。」



老仓说完,班上大约一半学生举手。大家很快就放下手,所以来不及数,不过至少十五人举手。看来读书会的规模相当大。



反过来说,包括我在内,在场约一半学生没参加这场读书会。例如刚才抱怨老仓的小马就没举手。



老仓也没举手。



「是的。我当然也参加了。」



但她亲口这么说。



我不知道她在「当然」什么。或许是她不可能没主导这种活动,也可能是主张身为淑女不能做出举手这种动作,总之给人的感觉很差。因为就像是以弦外之音责备没参加的人,认为这些人任性不合群。不过如果单纯针对我来说,我确实是个任性不合群的家伙……



「为了缺席没参加读书会的人说明一下,这场读书会主要是复习数学。」



明明是自由参加,却不知何时把「没参加」当成「缺席」……这一点暂且不提。我想起来了,隔天周四考的科目是数学与保健体育。第一堂考保健体育、第二堂考数学,所以这场读书会应该是只锁定数学吧。哎,要是大家面对面复习保健体育,那也太恐怖了。



「各自教彼此不懂的地方,相互学习、砥砺,真的是一场美妙的读书会。能够举办那样的读书会,我感到骄傲。」



老仓讲得像是自己的功劳。哎,实际上也无疑是她的功劳。她在个性上很难说她受到众人喜爱,但是明明不受众人喜爱,却以公正的选举获选为班长,这是基于相应的理由。



「然而,当时发生某件事,使得这个可喜可贺的结果被泼了一桶冷水。所以才请各位像这样过来集合。我认为在这种时候全班团结一致处理事情,正是直江津高中学生的义务。」



「那个……」



战战兢兢举手要求发言的人,是坐在小马旁边,同样位于讲桌正前方座位的速町。



「我是笨蛋所以不懂,可是老仓……既然这是在读书会发生的问题,那就只由参加读书会的人处理就行吧?像我甚至不知道你们办了读书会……」



有同伴了。不过速町……速町整子应该丝毫不把我当同伴吧。



「速町同学,请先收回『我是笨蛋』这四个字。这样是在挖苦其他学生。」



老仓如此回应。之所以说这是挖苦,是因为速町一反外表,是个相当天才型的人物。「一反外表」这种说法不太礼貌,但是就读这间直江津高中的她将指甲做满彩绘,化浓妆,还将头发染成褐色,所以别人难免对她这么说。不过真要说的话,速町似乎不是天才型,而是努力型……在老仓眼中应该和小马并列(座位也是并列)为不顺眼的学生吧。



即使如此,他们被讨厌的程度应该不如我吧。老仓班长不只是看我不顺眼,甚至把我当成眼中钉。



「我只是因为自己是笨蛋,才说自己是笨蛋啊~?」



速町没有收回发言,一边卷著发尾一边这么说,毫无反省的态度。



「问题在于发回来的数学考卷。」老仓无视于她这么说。「重视自己而参加读书会的各位都拿下高分,这是非常好的结果。不过在这里产生问题了。不,说穿了,这不是问题,是嫌疑。产生嫌疑了。」



「嫌疑?」



我对这个词起反应,老仓随即瞪我一眼。不重视自己的我,甚至不被允许对她的话语起反应低语吗?仔细一看,铁条以同情的视线看我。铁条径。社团是垒球社。如果老仓是班上的指挥者,铁条就是班上的总管,她也很在意我与老仓的不和。只是她比平常还成熟,看来没办法在这种局面插嘴,顶多只能对我投以同情的视线……但是说来抱歉,这个视线毫无意义。哎,这样总比铁条贸然插嘴而跟老仓打起舌战来得好。只不过,口条不灵光的铁条对上舌锋犀利的老仓没有胜负可言,连舌战都称不上。



「这里说的嫌疑,坦白说就是作弊嫌疑。参加读书会的学生,成绩比缺席读书会的学生高太多了。」老仓说。「参加读书会的学生,平均分数比缺席读书会的学生高了约二十分。如果只是十分左右,还可以认定是读书会的成果。但是差到二十分,就不是可以忽略的显著差距,应该认定是某种非法行为。」



「…………」



非法行为──作弊。



换句话说,「揪出犯人」是要揪出作弊的犯人吗?不,可是在这种场合……



「这样叫做『作弊』吗?『作弊』是在考试时偷看别人的答案吧?」



说出这番话的是坐在铁条旁边的目边──目边实粟。她是出身关西的女生,绰号是「whip」。「粟」只是日文发音和「whip(泡)」相同,汉字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她和糖根相当要好,好像是从甜点的关联性而取了这个绰号。她个性随和,所以和老仓也建立颇为友好的关系(就我看来是奇迹,很想向她讨教,但我未曾和个性随和的目边说过话),所以才能如此直截了当地指摘吧。



「是的。」



正如预料,老仓在这时候的态度很温和。这么说来,目边有参加读书会吗?刚才举手的时候,我没有看得很详细,所以不确定……



「实际上,可以推测『某人』做了这种非法行为。」



我感觉老仓讲「某人」时的语气蕴含强烈敌意,甚至匹敌她对我的敌意。



「某人从教职员室取得数学考题,不著痕迹将考题流入读书会,所以参加读书会的学生成绩都变好。」



「嗯?这样有什么意思?」目边歪过脑袋。「既然是……那个,以非法手段取得考题,那么独占不就好了?明明可以独占,却在读书会告诉大家……」



「这么做的意义,我已经想到好几种理由,但是无法确定。毕竟可能是障眼法,也可能是随兴犯案。」



老仓大概认为列举所有想到的理由很麻烦,所以这时候只举出「障眼法」以及「随兴犯案」两种可能性。大概是晚点才要检讨吧。



「总之,要是有人玷污神圣的读书会以及不可侵犯的期末考,这就是不可原谅的事。缺席读书会的学生们,也请别认为这件事和自己无关。这是我们一年三班全班的问题。我再说一次……」



老仓育重拍讲桌,然后不知为何瞪著我开口。如同宣战般开口。



「在找到犯人或是犯人自首之前,任何人都不能离开这间教室,做好心理准备吧。」



009



「啊哈哈。从『平面图』的『隐藏房间』开始出现『密室』状况,接下来是『揪出犯人』吗?终于变得像是推理小说了。阿良良木学长说的故事真有趣。刺激又古怪。」



「一点都不有趣……外行人凑在一起找犯人会演变成什么状况,你在这时候应该大致猜得到了吧?」



小扇说出乐观的感想,我则是摇头否认。我光是说到这里,内心就很沉重。搞不懂为何要对第一次见面的女生讲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