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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后来我在那霸机场里徘徊,没花太多工夫就立刻找到委托人。部分原因在于我并不是第一次来冲绳,大致掌握那霸机场里有哪些咖啡厅,但是实际上,主要原因在于委托人千沼原戴的「眼镜」是非常好认的「标志」。



其实应该没有比这更好认的标志了。



我从店外也清楚认得出来,可以断言那个人就是她。



因为她的「眼镜」是宴会娱乐用的假鼻子眼镜。



附两撇胡子的那种眼镜。



穿著制服的女高中生,戴著假鼻子眼镜待在咖啡厅,当然显眼无比。与其说显眼应该说异常。我一时大意被她吓了一跳。



机场商店应该不会卖这种东西,代表那个女高中生在我提到认人方式之前就做好准备……啊啊,慢著,对,真是的,我率直觉得她很蠢。



但我也同样觉得败给她一次。这是真的。



我囚禁于败北感。有种败家犬的感觉。



这方面的胜负标准非常敏感又细腻,有点难以说明,不过简单来说,其中一方觉得输掉的时候就输了。



我发现了不晓得是战场原还是千沼原的她,却提不起劲进入店里。



要是现在直接进入店里,就这样坐在那家伙面前,肯定会被她掌握主导权,而且话题自始至终都会依照她的步调走。我不愿意这样。



不只是不愿意,是讨厌这样。



我悄悄远离这间店,前往机场里的礼品店,购买冲绳商店肯定会卖的夏威夷衫与墨镜。



我搞不懂冲绳为什么会卖夏威夷衫……不过到头来,夏威夷衫这个夏威夷名产,据说追根究柢是以日本和服为依据,所以当成逆向输入就不奇怪。



然后我在厕所隔间脱掉上衣与衬衫,穿上夏威夷衫戴上墨镜,以镜子确认。镜子里是个阳光大男孩,搞不懂这家伙是谁。如果再加一把夏威夷四弦琴就很完美了,但是不可以凡事都追求完美。



要是没有留点余地,应该说留点玩心,发生什么万一的时候将动弹不得,如同车子的方向盘那样。



我确认上衣与衬衫口袋没留任何东西之后,将衣服连同领带扔进厕所外面的垃圾桶,再度走向委托人等待的咖啡厅。



我毫不犹豫、光明正大、未曾畏缩地维持冷酷表情,以这身打扮坐在委托人对面的座位。



「噗哈!」



假鼻子眼镜女孩喷出嘴里的柳橙汁。



她喝的不是咖啡或红茶,而是柳橙汁,或许是因为我刚才那么建议,才激发她的反抗心态。



反正她被我害得喷出饮料,所以无论她喝什么,都等于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咯咯咯。



好,我赢了。



这是智慧的胜利。



我在内心振臂握拳。这份情感当然连一丁点都没显露在外。



我反而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不疾不徐地就坐。



「给我热咖啡。此外再给这位女性一杯柳橙汁。」



我对送上湿毛巾的服务生点饮料。



这里是冲绳机场,穿夏威夷衫戴墨镜的男性应该不稀奇,服务生正常地接受点餐之后就离开。但服务生看向我前方按著肚子似乎很难受的女高中生时,眼神有点质疑。



「平……平常的……」



好不容易恢复到讲得出话的假鼻子眼镜女高中生,上气不接下气地询问。



「那套丧服去哪里了……像你这样的人来到冲绳……来到冲绳,那个,也会变得阳光?」



「那不是丧服。别以为黑西装都是丧服。」



正如预料,我和她直接见面之后,语气果然走样。



我个人想再装模作样一阵子,但我察觉这份想法之后,反而刻意提早结束这次的作戏。



我是个性别扭的天生骗子。



甚至会欺骗自己。



「我好歹也会穿夏威夷衫。」



「仔细看就发现,你只有下半身是一如往常的西装裤……鞋子也是皮鞋。不协调到足以颠覆这个玩笑话,害我笑了两次……」



唔。



我没蓄意安排的部分居然逗笑她,我深感遗憾。



我开始不耐烦。因为小心眼吗?



「我才要问,你剪了那头长发?我好惊讶,这样很适合你。」



个性或许小心眼的我,刻意没提到假鼻子眼镜的事,也就是视而不见,拿她相较于上次见面大胆剪短的头发当话题。



不过,我已经在夏季从阿良良木历提供的照片知道她剪了头发,所以我不可能惊讶。



虽说如此,她和照片比起来,头发稍微留长了……吧?



「…………」



她以自己的湿毛巾擦拭自己喷的柳橙汁,然后面向我。我至此总算看见很有她个人风格的扑克脸,但她依然戴著假鼻子眼镜,正经不起来。



看来她错失取下眼镜的机会。



「千沼原,好久不见。」



「铃木,好久不见。」



久违半年的重逢。



记得是久违半年没错。



错了也无所谓。



怎样都无所谓。



就这样,我和以为再也不会见面,会在见面一瞬间没命的女孩重逢。和我当年诈骗家庭的女儿重逢。



和战场原黑仪重逢。



007



「没想到你会主动联络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我要你骗一个人。」



已经无须强调是千沼原的这位客户──战场原黑仪,记得就读直江津高中,总之是高三的这名女高中生,重复刚才在电话说的这句话。如同非得像是照本宣科这么说才能对我提出委托。



从她这种态度来看,「麻烦您多多关照」这句话或许果然是我听错,或者是我个人的期望。



这种事同样无所谓。



到头来,我有什么不能当成无所谓的事情吗?



如果那句细语是用来叫我过来的小伎俩,我也不会额外惊讶。在我实际像这样被叫来这里聆听委托内容的时间点,在这个事实成立的时机点,那么久之前的对话内容就变得无所谓至极。



我不会计较过去。



所以无论眼前的女孩是我以前骗过的女孩、路过的观光客,或是当年受过照顾的恩师女儿。都是无所谓又没有两样的事。



无所谓到没有两样的程度。



「我要你骗一个人。」



她再度这么说。



到她讲出第三次的时候,与其说是讲给我听,更像是讲给她自己听。



但我只觉得很烦。



「可以帮我骗吗?」



「你讲得这么含糊,我也很为难。我当然骗得了任何人,不过……」



我刻意夸大其词。战场原肯定最讨厌这种豪语。不晓得该说什么的时候,总之先说对方讨厌的事情让对方讨厌。这是我的原则。



问我这样有什么意义?



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比起被喜欢,被讨厌比较轻松。



真要说的话,该怎么形容,或许是因为被喜欢等于被轻视,被讨厌等于引起对方重视吧。



我随便说说的。



「不过,除非你说得具体一点,否则我无法回应。」



「……你即使没比我高阶,至少比我年长,所以我姑且给你一个面子,以委托工作的形式和你交涉,但你原本至少非得帮我做到这种程度。」



「这是怎样?」



战场原这番话使我耸肩。



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真的是莫名其妙。



「这是所谓的赎罪?我以前害你吃过苦头,所以要我补偿?这该怎么说……战场原,你有所成长了。除了胸部也有所成长。」



最后补充像是性骚扰的这句话,当然是为了引她讨厌而说,但这个女孩平常就和喜欢幼女的阿良良木历来往,这种话语对她来说或许没意义。何况我「总之先让对方讨厌」这种沟通方式,这女孩在数年前就已经识破。



锐利得如同刀刃,应该说如同削尖的文具前端般,锐利识破。



若是如此,或许真的没意义。



我再怎么斗心机,也像是在表演戏法早被拆穿的魔术。虽说诈骗受害者容易继续成为受害者,但我不认为曾经被狠狠骗过的这女孩会再度被我骗。



我不认为。



「并不是补偿我。」



战场原果然一副完全没受打击的样子,劈头就如此回应。



这副知晓一切的态度令我不悦。极为不悦。



「你对我造成的伤,阿良良木已经为我抚平。」



「喔,那太好了。你们打得真火热。」



「所以我要你补偿的是完全不同的事。你非得这么做。」



「……我不太喜欢像这样被限制行动。」



我这么说。这是我难得正直的想法。



以我的状况,「正直」听起来或许也有点假,但这真的是我正直的想法。



「不然我也可以立刻转身走人。」



「你敢这样,我就会捅你。别以为我毫无准备就来到这里。」



「…………」



我直觉认为这是谎言。



虽说是直觉,其实不是这种第六感。这是任何人都知道的单纯推理。即使她预先有所准备,既然是搭飞机来到这里,利刃类的物品肯定都已被没收。



总之,她也可能花心思藏在托运行李……而且即使不是如此,即使她没准备利刃,我要是应对不当,战场原应该会想办法杀我。



这女孩就是会对我做这种事。



我就是曾经做过这么过分的事。



就算这样,我也不打算补偿。这样对我当时赚的钱很失礼。



只有对于金钱的礼仪,绝对不能有所疏失。



绝对,绝对,绝对不能。



不过,她像这样擅自决定我今后的行动,我在有所反感的同时,也冒出强烈的好奇心。



如果我不是要补偿战场原,我究竟是要补偿谁?



对谁的什么事情补偿?



难道是那件事?



阿良良木历妹妹的那件事?



我遇过那个家伙……记得叫作阿良良木火怜。她是极为勇敢的女孩。虽然我绝对无法和她成为朋友,但我对那种笨小孩有好感。我意外地喜欢小孩,所以我记得她。



嗯,如果是补偿那个女孩,我就稍微有点干劲。



怎么可能。



她肯定一见到我就痛打我一顿,我为什么非得为那种嚣张的丫头做事?就算给我钱,我也不干。



不对,如果有钱拿,我会考虑一下。至少会坐上谈判桌。之后视金额而定。



「我讨厌被捅。没办法,好歹听你怎么说吧。我不一定会照做就是了……」



好奇心战胜反感。



我说得像是在迎合这个高中女孩。



我不会因为这种程度就乱了分寸。我没有这种自尊。何况我在这家伙高一的时候,就没有对她采取迎合的态度,事到如今装模作样也没什么意义。



「战场原,说来听听吧。你要我骗哪里的谁?听你的语气,对方似乎是我认识的人。」



「千石抚子。」



战场原这么说。



这个简洁的回答浅显易懂值得嘉许,孰料我完全不认识她说的这个人,因此对我来说是期待落空。



008



我借点篇幅说明战场原黑仪和我贝木泥舟的相识经过……应该说至今的恩怨吧。



我不会说「这始终是我的主观,所以某些部分可能偏离事实」这种话。



我不可能这么说。



这种事理所当然无须强调,何况如我一开始所说,我没有述说真实的嘴。



罗马教会的「真实之口」,据说骗子伸手进去会被咬,实际上却不会被咬,这堪称是自相矛盾……总之依照这种说法,我的嘴是虚实之口。



所以别思索我说的有多少真相。



都是谎言。



再怎么像是真相也别相信。



事情发生在两年前,战场原黑仪是刚就读直江津高中的闪亮高一生,我也还是正值青春的十几岁年代……不对,应该是四十几岁?



我以捉鬼大师的身分,接受战场原母亲的委托。是关于她的女儿,也就是关于战场原的委托。



当时的她罹患体重消失的怪病。明明没有过瘦,体重却降到五公斤。



总之是怪病。



如果这不是怪病,就没有任何病能叫怪病。



她就诊的医院,也登录她的特别病例。当时院方提供礼金,所以如果只看医药费,至少当时并未过度影响家计的样子。



不对,不是这样。母亲甚至将这笔礼金也用光。



她的母亲愚蠢地迷信恶质宗教,连任职于外资企业薪水优渥的父亲,也无法应付她的挥霍行径。



总之,这或许不是值得大肆批判的事。以我的观点来说,这种行为和元旦参拜的民众没有两样。



何况这个恶质宗教使我这个「捉鬼大师」接到委托,我感谢都来不及,丝毫不会想责备这个母亲。不可能想责备。



后来,我以神通灵媒的身分前来治疗战场原的怪病,竭尽所能将战场原家的财产吸食殆尽,结果使得她的家庭破碎。



别说治好她的怪病,甚至制造契机害她的父母离婚,造成不可能破镜重圆的裂痕,还大致接收她母亲捐给恶质教会的剩余款项。发生家庭纠纷时大多是感情用事,金钱观念会变差,聪明如我好好利用了这一点。



详细诀窍是商业机密,但我必须坦白,关键在于拉拢父母疼爱的独生女。



总归来说,就是从青春期孩子,从罹患怪病而软弱之女高中生的纯情下手,利用她的情感,将父母心撼动到任凭使唤,最后逼整个家庭破碎。像这样回想,我就觉得当时被捅死也不奇怪。



应该说真奇怪。



我为什么还活著?



总之,我就像这样能赚多少尽量赚、能骗多少尽量骗,之后头也不回地一走了之。但我在今年……不对,已经是去年了,我去年基于某个原因再度来到这座城镇时,遇见更加成长的战场原黑仪,遇见我早已忘记的她。



遇见令我心想「这家伙是谁?」的她。



当时我策划的大型诈骗计画,不像两年前那么顺利,被战场原黑仪与阿良良木历破坏。基于这层意义,她堪称已经对我报仇。



她害我的收入泡汤,还禁止我今后踏入那座城镇一步。不过,我后来从影缝那里回收了泡汤的收入,所以这部分不成问题,但是对我或忍野这种热爱自由的人来说,日本某处有个禁止造访的地方,会造成不少压力。



即使如此,今后可以永远不再和战场原黑仪、阿良良木历以及没死透的吸血鬼忍野忍有所牵扯,也堪称是一项幸运的条件。



话是这么说,当时逼我做这种保证的战场原,如今却主动和我联络、见面,甚至提出诈骗委托,简直乱七八糟。



也可以说是不讲理。我应该可以生气才对。



「阿良良木他……」



我想到一件事,开口询问。



我基于一片婆心而关心。



「他知道你元旦像这样来见我吗?到头来,男女朋友在元旦不是应该一起去新年参拜?把钱当成垃圾粗鲁扔掉。」



「不准瞧不起我。」



战场原面不改色这么说。



「他当然不知道。」



接著,她继续说下去。



「阿良良木见到你,可能会杀了你。你在那个正义使者眼中是天敌。」



「哼。」



我并没有瞧不起,不对,应该有,我不清楚,总之她这次似乎是瞒著阿良良木来到冲绳。



即使没有一起新年参拜,感觉他们应该也会一起度过这一天……不对,这或许已经是早期人们的想法。



或许只要有手机,就不会觉得需要随时在一起。



我自认总是尽量注意,避免成为一个落伍的骗徒,却只有代沟难以克服。



我嘴里这么说,但是上次被战场原他们阻挠的诈骗计画,是以女国中生为中心进行。所以才会失败吧?



不过,只要我自己觉得年纪大了,就代表我还年轻。



人肯定是在感觉到自己以外的某人成长或衰老,才称得上年纪大了。



「你说他不知道。换句话说……」



即使和战场原磨合价值观,也不会让我每天的三餐更加美味,所以我决定适度带动话题。要是事情谈太久,我没办法从冲绳回京都。



不过我已经观察人类结束,回京都也没什么事做……也对,既然这样,乾脆在冲绳住几天应该很有趣。



明明是元旦,换言之明明是寒冬,却待在足以形容为「炎热」的这个环境,这样挺有趣的。穿夏威夷衫也完全不觉得冷。穿著冬装毛线上衣的战场原甚至让我觉得热。



这家伙打算今天回去?还是已经订好旅馆?



她不像是行事周密的人。



这家伙的家乡,现在应该在下雪。



不过京都已经很少下雪。



「换句话说,你是瞒著阿良良木来见我。」



「什么意思?这种事需要刻意确认好几次……不对,多确认一次?」



「不,没什么意思。」



只是忽然想到罢了。



其实我曾经瞒著战场原见过阿良良木。当时她刚禁止我进入城镇,所以应该是八月左右的事。



我就是在当时看到战场原剪头发后的照片。



被禁止没多久又进入那座城镇,我的脸皮也挺厚的。不过,我后来姑且真的遵守承诺,不再接近那座城镇,这一点我保证。但我的保证具备多少可信度就不关我的事。总之基于这段经纬,我不由得再度确认这件事。



明明是情侣,却对彼此有所隐瞒、有所关心,结果做出类似的行径。这令我想起「男性卖掉怀表买梳子、女性卖掉头发买怀表链」这个故事。或许战场原也是卖掉剪下的头发买表链。



我觉得这样很蠢。



话说回来,如同每年元旦会到神社参观,我还有另一个习惯是阅读感人的爱情小说,或是欣赏热门的「催泪连续剧」,当成一种养生之道。



欣赏好书、好片、好音乐,确认自己的情感丝毫不为所动。



确认自己毫无情感。



我必须自觉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成为善良的一般市民,否则人不晓得会因为什么契机踏入歧途。



关于这方面,各位可以认为我只是深深陶醉于自己和一般人的感性不同。总归来说,我这时候要表达的是,这样的战场原与阿良良木没让我有任何感觉。



我,没有,任何感觉。



应该说我觉得这两个家伙可能是笨蛋。应该说我觉得他们是笨蛋。



「所以,怎么回事?你不惜耗费和阿良良木在高中生活最后的宝贵寒假,换言之不惜瞒著男朋友,也要成为诈骗的共犯?我不晓得这个千石抚子是谁……是情敌之类的?」



「……到头来,阿良良木是考生,无论是寒假还是元旦都得埋首苦读。」



「这样啊……」



我点头回应。



我心想这应该是谎言所以点头回应,没有继续说下去。我的人性没有伟大到配合孩子的虚荣心。



「你大学考试准备得怎么样?」



「我是保送入学,所以和考试无缘。」



「这么优秀啊,了不起。」



不过,这句附和是我率直的想法。



想到自己考大学时多么辛苦,就会自然佩服这种优秀的高中生。虽然不会感动,但是会佩服。



战场原果然不出我所料,没把大学考试放在眼里。



然而这样的女孩居然找我商量事情,这部分堪称是我看走眼。我甚至想过扔下这句话走人。



但我只是这么想过。



我点的咖啡与柳橙汁在这时候上桌。感觉有点慢,但当然不需要为此抱怨。



我喝了一口咖啡,战场原却完全没动这杯柳橙汁,甚至没打开吸管包装袋。



或许这是她「绝对不接受我请客」的心态表现。



她在学校的成绩似乎很好,可惜从这一点来看,她果然是笨蛋。



我怎么可能请客?



我甚至正在思索如何让她在最后付这杯咖啡的钱。她没察觉吗?



「总之,我不晓得阿良良木的学力是何种程度,但是既然你陪著他用功,肯定没问题吧。你们两人将在春天之后一起成为大学生。」



我没有加入任何情感,只是为了当个缓冲才这么说。



「不。」



然而战场原如此回应。



大概只是想否定我说的一切而否定吧。



我原本这么认为,但我错了。



「这样下去,我与阿良良木无法迎接下一个春天。」



「嗯?」



「我们没有未来。」



「嗯?」



我听不懂话中含义而回问。毫不矫饰地回问。



糟糕,我明明在第一印象的对决占优势,她却即将掌握话题的主导权。



不过实际上,她这番话确实引起我的兴趣。



无法迎接下一个春天。



没有未来。



这是什么意思?



「顺利的话,我与阿良良木将会在毕业典礼当天被杀。」



「喔……」



我点头回应,却不是因为理解某些事而点头。情报没增加多少。无论是在高中毕业典礼被杀,还是在大学入学典礼被杀,这部分没有两样。天底下没有「发生在入学典礼就不惊讶,发生在毕业典礼就会惊讶」的被杀方式。



我认为战场原正苦于该如何说明。似乎无法决定该怎么说明她所陷入,或是她与阿良良木共同陷入的困境。



从战场原的个性来看(这里说的战场原是我所认识,两年前的战场原),这是很罕见的状况。



或许有某种深刻的理由。



但是无所谓。



是深是浅都无所谓。



只是她就这么不发一语,兜圈子没有说下去,这样只会令我为难,所以我决定帮她解围。



原本我想向她收一些手续费,总之看在昔日的交情就大方服务一次吧。



「换句话说,你与阿良良木招致某种怨恨,即将被那个叫千石抚子的家伙杀掉,所以你希望我想办法说服那个家伙?」



我如此瞎猜。



这不到推理的程度,我算是抱持著「虽不中却不远矣」的心态随便推测。



「大致是这样。」



不过,战场原如此回应。



「你猜对了。」



她的表情出乎意料暗藏尊敬的目光。如果她真的只因为这种程度的预料与推理,就对恨之入骨的我抱持敬意,那这个女人还真好应付。



我抱持著不讲理、类似愤怒的情感,心想要不要再骗她一次,但这样终究太不讲理,所以我平息这股愤怒。



以我的个性,或许我其实很高兴受到孩子尊敬。既然这样,好应付的人是我才对。



或许只是我度量变大了。既然这样,我得绷紧一点。



「但你说你会被杀,听起来挺危险的。」



「是的,很危险。这是非常恐怖、吓人的事……贝木先生,愿意听我详细说明吗?」



战场原突然一副郑重的态度这么说。如果这是经过计算的行径,那这个女人就一点都不好应付,是个恐怖的坏女人。



原本只是冷漠无情的那个高一学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大致是因为我吧。



总之,无论战场原发挥何种程度的坏女人威力,或是多么冷漠无情,只要她一直戴著假鼻子眼镜,再怎么样都正经不起来。



「只听我说也好。如果你拒绝,我就会放弃。我与阿良良木将会乖乖被那个孩子杀掉。如果这是无法避免的命运,那就没办法了。不,要是我努力求饶,或许阿良良木会得救。我将其当成唯一的希望,活在仅存两个半月的余生。」



「…………」



我觉得好烦。恭敬的态度要是过头,只会惹人厌。



这终究真的只是在惹我不高兴吧。她不可能,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试图引起我的同情。



不过……



「好,我只听你说吧。毕竟有些事只要说出来就会舒坦,而且顺利解决。」



我这么说。



我的嘴还是一样背叛我的想法。



明明在这个时间点,我就清楚知道这不是只要说出来就会舒坦,而且顺利解决的事。



009



「我刚才说我要你骗一个人,但千石抚子已经不是人。」



总之,战场原似乎决定从这部分说起。



「喔,真有趣。既然不是人,那是什么?」



「是神。她成为蛇神大人。这是去年十一月的事。」



「…………」



我一瞬间以为她在捉弄我,但很难想像这女人只为了捉弄我而来到冲绳。



姑且听她说完吧。



何况不一定没钱赚。



赚钱的眉目有可能散落在各种地方。



「你说的成为神……」



虽然这么说,如果我只是点头聆听,战场原会不得要领讲得处处离题(她给人的印象并不是不擅长说明的孩子,不过看来只有这件事,她无法只以自己的主观述说),所以我决定不时插嘴,让事情听起来更加好懂。



以战场原的角度,看到我主动关心她的事情,她或许会心花怒放吧,实际上却是相反。我则是努力避免自己失去兴趣。



他人有所误会的样子很有趣。



所以我才戒不掉骗人的习惯。



「意思是和你一样罹患怪病?」



「……嗯,是的,算是怪病吧。毕竟两者都是神。我是蟹,她是蛇。不过即使同样是怪病,但我是拜托神,她是成为神。我不得不承认彼此的级数不同。她比较像是无法根治的怪病,我实在无法和她相提并论。」



她这么说。



莫名其妙。她为什么擅自解释并且认同?以为这种自我诊断很帅气?



既然这样,你就认同一辈子吧。



「对,总之是怪病。」



战场原大概是察觉我的冷淡反应,改为郑重的态度,做个简洁易懂的整理。



我明明没将情感显露在脸上,这个女人真敏锐。或许是昔日的本事还在。



「你在那座城镇工作过,所以或许知道?山上有一座北白蛇神社,她现在就是在那里受人祭祀。」



「……不,我不知道这间神社。」



我如此回答。



因为我知道。



「不过老实说,我不懂『在那里受人祭祀』这句话的意思。所以千石抚子现在是以实体神的身分接受信仰?」



记得北白蛇神社是一座寂寥、受人遗忘,忍野喜欢的废弃神社,咦,我为什么会知道?是影缝还是谁告诉我的吗?



「以实体神……或是现世神的身分。」



「……和你说的不太一样。该说她是将神吞进肚子里吗……总之千石抚子已经不是人类,是妖怪变化之类。」



「这样啊……」



那不就和以前的你,和你现在的男朋友一样?我本来想这么说却打消念头。



惹火战场原似乎也很有趣,却过于没意义。谁是人、谁是怪物都和我无关。



我这个人只要有钱赚,甚至可以把路边的狗当人类看待,甚至愿意把鱼捧为神,生物学上的分类一点都无所谓。



真要说不是人,没人比我更不是人。



「……总归来说,千石抚子成为非常离谱的存在。如果她有心。甚至可以毁掉整座城镇。她成为这种等级的存在。」



战场原粗略作结。她大概跳过各种细节。



与其说是因为讲得太深入而省略,肯定是因为有些事不能告诉我。



想对我说明,却不想说出一切,这种做法相当任性,但要是我逼她「要委托就给我说出一切」也同样任性。



所以我只要知道最底限的情报就好。为此我决定补充询问几件事。



「那孩子为什么会罹患这种怪病?听你刚才这么说,她似乎是你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