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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故事』当然都不是真实的情节,并不存在于这世界的任何角落。这个社会所诉说的那些故事,对我们这些人都太过冰冷、太过正派、太过坚强、太过纯净、太过一般、太过认真……总教导我们要跟大家友好、要为别人设想,对某种阶层的人来说全是不可能达成的无理要求。我实在没办法对现在的U说出那种充满教训意味的说教言词。



所以我创造了故事。即兴地边想边说,总之就是把我想说的话全都挤进故事里,一字一句地对U诉说。



没问题的。



虽然有很多的谬误,虽然出了很多纰漏,虽然搞砸了很多事情,虽然造成许多的无法挽回,或许再也无法回到正常的人生轨道,但是没关系的,这种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一而再地这么告诉她。



不是英雄的故事,也不是救世主的故事,彷佛没有尽头般,我持续不断地净是说些关于异端者的故事。



做这种事情有什么意义呢?我这不是在浪费时间吗?当时的我完全没有那种负面思考。难得我竟能如此正向积极……这六天来,我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该做的事。至今为止始终没有逃出去,拖拖拉拉地任其囚禁着……直到这一刻,我总算能确信自已想成为作家的志向就是为了现在而存在的。



当然,或许到头来这一切仍旧是徒劳无功。



我只是没有想清楚罢了,我做的也许仍是件毫无意义的废事。



年幼的U一定马上就会忘记,此刻我为她编造出来的那些故事……包含了许多以她的年龄还没办法确实理解的描述和表达,就算她都听懂了,可在半梦半醒间听到的那些故事,也不可能留在她的心里太久吧。



在她那颗被父母创造的教条规范紧紧束缚的小小心灵中,不知道我创造的不成熟故事能产生多少回响……可不管再怎么不成熟、不管再稚拙,我依然相信故事的力量。这是疑心病重又慎重胆小的我唯一相信的……而此刻,我将这份唯一尽数给了U。如果这是浪费时间、起不了作用的无意义举动,那就让我沉默地切腹自杀吧。



那本『制式记事本』里,确实记录了她父母所订下的规则。



『别人说话时要注意听。』



没错。



所以仔细听我说吧,U。



那被你父母称为真面目——那天我所目击到的你的本质,确实是只要活在这世上就不得不隐藏起的一面,但你绝不能因此感到羞愧。



虽然你的人生早已经一蹋糊涂了……但无论如何,这也不表示你就不能得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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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这起事件落幕了。要说是怎么一回事,其实就是在翌日天未明,也就是从我被绑架到U家大约经过一个星期的那个早晨,该说是总算吗?还是该说事到如今?但其实应该是来得比我预料中还快,警方当局按响了U家的门铃。公权力介入了。我没有仔细确认过也不能断定,不过似乎是星期六U一个人去便利商店购物的举动有某些不周全的地方,让旁人觉得怪异,从为她服务的店员传到了店长耳里,再从店长传到店家家人,家人又告诉各自的朋友……这种传言游戏进行到最后,终于有人跑去向警察通报。传言游戏最后恐怕是沦为暧昧不清的谣言,但我认为世上还是有好人的……虽然有些讽刺,不过大抵来说,我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简而言之,U的『第一次购物』或许算是失败了……不对,她确实买回了食物,让被监禁的我免于饥饿至死的命运,以这点来说,她并没有任何失败的地方。



反正这出监禁闹剧迟早会破局……站在我的立场来看,或许该说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赶上了吧。又或是另一种涵义的,勉强赶上了最后一刻。因为他们是在我对U把该说的话都说完、把想传达的事情都传达完了之后才出现的。



因电铃声而醒来的U有礼貌地与登门拜访的两位警官交谈……虽然没有发生警匪片中常见的逮捕场景,但我和U都被带离U家,分别坐上不同的警车驶向最近的一问警局。



分别搭上两辆警车,让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和U告别。没有从她口中听到『再见』这两个字,当然我也没有说。我甚至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没有半点戏剧性的状况发生,只有毫无故事张力的真实漠然别离。



我的故事,关于十年前的精神创伤到此差不多告一段落了,不过还是稍微向大家报告一下后续发展吧。虽然我个人是觉得没那个必要,但偶尔画蛇添足一下也还不坏。



被带进警局后,等待着我的是执拗的调查。乘警车前来的路上气氛都还算是融洽,我本以为应该没有被他们误解,但在那种状况下,站在客观角度都会把我当成『坏人』吧。恐怕我和U在离开U的家之后,随后赶来的其他员警就发现二楼的那两具尸体了吧……如此一来,案件的严重性也顿时远增。一夜未眠不停为U说故事后又过上这种情形……就算不是这样,长时间的监禁生活也已经让我的精神与肉体都残败不堪了,毫不留情的严酷调查彷佛都快磨灭了我的精神。啊啊,原来如此,所谓冤案就是这样发生的吧。还好加诸在我身上的嫌疑马上就被洗刷了。



除了U本身的证言外,好像也出现不少看见我被U拿小刃抵着带到绑架现场的目击者……我也想过那些目击者直到这一刻为止到底都在干什么啊,总之完全犯罪还是不可能发生啦。



关于绑架与监禁,最后U好像没有遭到追究……毕竟是小学四年级学生做出的行为,也就是所谓的『绑架游戏』,加上有好心的大学生陪她瞎胡闹,以此做为解释让这起事件就此告一段落。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好心的大学生』,我自认是不怎么好就是了,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话说回来,虽然没被判刑,还是免不了被狠狠教训一顿……遭到不是亲人的陌生人训斥,U不晓得会有怎样的反应。但总有一天,U也会在不知不觉间不再遵守那本『制式记事本』中所写的一切教条吧。



我想这就够了。



U的绑架闹剧或者该说绑架游戏,毕竟是小孩子所为也就算了,但两个大人——而且还是夫妻彼此杀害的死亡事件居然也没有登上媒体版面……不管是报纸或新闻节目都看不到相关报导。因为当时某地区发生了大型自然灾害的关系,几乎所有媒体资源都投入到那里去了,但回想起来,事后来到我住处探访的警察还郑重地要求我不得泄漏只字片语出去,事情好像也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换言之,那个被害者……既是杀人犯也是被害者,U的父母可能是拥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大人物吧。尽管不至于隐匿事实,但也不是能挂在口头上积极谈论的大人物……当时的年代跟现在也有相当大的不同。资讯公开化的道德标准不如现代这般岩苛。虽然无法断定究竟哪个时代比较优秀,但至少对我和U来说都还算是幸运的。毕竟在经历了这种骇人听闻的事件后,我们还能免于成为媒体的俎上肉被吃乾抹净。



可就算没有登上媒体版面,还是无法阻断攸攸众口,周遭的邻居当然也都知道了这件事……我倒是寡廉鲜耻地没有搬家,直到毕业前都继续居住在那间小套房里(对喜欢搬家的我来说,这样反而更痛苦,但在事件平息之前,想找到新的住处也不容易吧),U也没有再继续住在那个家里了。那个家里只剩下她孤苦伶仃一个人,会有这样的结果也是当然。



考虑到她所做的那些事,我原本以为她会被送进儿福机构之类的地方,不过正如我之前所述,对于绑架、妨碍他人人身自由这些罪责表面上都已不允追究,我听说她后来被住在国外的亲戚收养了。以她那种个性,在亲戚那边大概也不会多好过吧……可是无法成为她生命中重要之人的我,也只能从远方祈祷她过得幸福。



在那之后,当我骑着新买的自行车(同一型号的越野登山车)出门时,偶尔也会从U家门前经过(她家果然离我住的学生套房很近),那幢屋子不久后成了一片空地。十年后的现在我搬了家,应该说我不断搬了又搬,住在不同区域后我也不晓得那块土地究竟怎么样了……反正就是曾经发生过杀人辜件的土地。也许迟迟没有出现愿意买下那块土地的买家,到现在还空置在那里也说不一定呢。



之后过了一阵子,我成为作家。



直到现在也还是个作家。



因为这是人生,再加上工作的关系,日子当然过得有苦也有乐,偶尔我也有想放弃的时候,总之我仍持续着作家生涯。



靠着小说维生至今差不多已有十年光景了,直到现在我仍不觉得自己曾写过所谓的小说。



因为我所写的,即便到了现在都还只是那一夜对U说的——那些无聊故事的延伸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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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将已经完成的资料烧成CD,打包好邮寄给位在东京的出版社。使用电子邮件只需要几秒钟的时间便能送达,但我怎么样都不能接受用网路传送资料这一回事。反正就只差个一、两天,也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工作……顺带一提,要是真的很紧急,我就会直接搭飞机飞到羽田机场了。



结束一段工作后的爽快感是什么都无可取代的……可虚脱的无力感也确实伴随而来,交稿后的两、三天会让人什么都不想做。当然要是在被工作追着跑的时候,这种话我也说不出口,最近这几年来,很可惜地我都没有好好品尝一段工作结束后的爽快感,与差不多份量的虚脱感……我相信总有一天一定能好好休息,所以每天就是忙着工作……不管怎么样,在觉得工作比休息更开心的这个当下,我也不好抱怨什么。



说起这次执笔写下的故事,能当作最后的原稿交付给至今为止在明里暗里都帮了我不少忙、即将要结婚离职的责任编辑,确实让我有某种程度上的满足感,不过或许都只是我在自我满足啦。



我甚至不确定她想不想收下这檬的稿件。



交出去的稿子也不晓得最后会不会印刷成册上架问世……努力耕耘后得不到回报的情形在这个世界上并不罕见,要说的话,我也觉得这种东西不出版似乎比较好。做为一名小说家,这十年来我始终坚持平实地写出想写的东西,反正我跟幸福快乐的结局从来都无缘无分……如果称得上不正常人类表率的U此时此刻已经得到幸福,我就再没什么牵挂了,但我无法确认这一点。



就算是我这样的家伙也顺利地……再怎么样,至少是活到三十岁了,自那之后的十年,如果她也能顺利地……就算不顺利,不过只要能好好活下来的话……到那个时候,过往那六天的监禁生活就不再是我的精神创伤,而是能成为一段故事在消化之后得到升华。



多单纯啊,这就是我写完之后的感想。



好了,完成的工作既然已完成,我就该开始着手进行其他工作了……小说家的工作可不单是写小说这么简单,还得检查印刷的成果、检查封面跟书腰、回应访谈提出的问题、交出自己的评论,就连监督笔下作品跨界影音化的结果也是很重要的工作……加上负责带我的责任编辑就要结婚离职了,还得跟新的责任编辑打个照会才行。我这么不擅长与人交际,但若不把这件事处理好,根本没办法好好继续工作。虽说是作家,但在职场上也不能老当个不与外界接触的家里蹲啊……真,有些人劝我雇个助手或秘书,要长年来始终不信任人类的我层个人来帮忙处理琐事?不相信人类的人,一点都不该站在高位妄想指使别人。



于是那一天,我独自一人来到东京……且很不巧的是我订不到机票,所以是搭新干线来的。倒霉事还不只这桩,原本说好会出席我与新编辑照会的前责编因为婚礼的细节讨论拖长了时间,没办法准时前来,便发了一封简讯说她会晚点到。这么重要的大事居然只给我发了封简讯,我在都内的某饭店大厅里愤愤不平地想着,却也没办法对那封简讯多抱怨什么。毕竟我是个专业摇笔杆的,要是在回覆的简讯中抱怨,看起来就会像真的在生气一样……都已经活到三十岁了,为了一点小事就发脾气未免太不成熟……



可是与新编辑——也就是不认识的人第一次见面就两人独处实在是件高难度的任务。



我想干脆回家算了。既然是刚进公司的新编辑,我应该没有在编辑部与对方擦身而过才对……听说是个很杰出的精英人士,甚至拥有足以在我的小说中登场的那种经历,这个春天才刚就任,被称为编辑部期待的新星……呜哇,我真的想回家了。



好,那就回家吧,没有任何心理里碍,正当我提着行李箱准备从椅子上起身时,就在这一瞬间!



「请问是柿本老师吗?」



忽然有人叫了我的名字。



来不及逃了。



怀着苦涩的心情回头一看,一名年轻女性双手交叠在身前,身上穿着称不上适合,怎么看都像社会新鲜人求职时的面试行头。



她应该也为了本该在场的前辈没有到来感到很焦虑吧,那局促不安的举止在在说明了此刻她有多么紧张,但也许是所谓年轻的特质吧,尽管紧张,她还是抬起那双朝气十足的眼神盯着我看。



她该不会以为作家都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吧,若是这样,我就得亲口告诉这孩子事实并非如此……一想到这里,我的心情也就更沉重了,但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心中纠结的情绪。



她接着开口:



「您好,我叫夕暮诱(Yuugure Yuu)。」



对我这么说。



「我从小就很喜欢老师的作品,能和您见面,我真的很高兴。以后还要请您多多指教了,请说出更多有趣的故事给我听吧。」



明明那么年轻,却是个懂得好好打招呼的孩子呢,真让人感动。硬要挑毛病的话,大概就是小说家的故事应该是用读的而不是用听的,但这种程度的错误还在可以接纳的范围内。真不愧是被称为备受期待的新星。不,礼仪端正这一点或许单纯是父母亲的教育很成功吧。



为了不输给她,我也得认真回应她的问候才行。事隔十年的、许久不见的问候,我对诱说:



「初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