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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 初代 真庭蝴蝶(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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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虚刀流开山祖师鑪一根。



当然,此时的他尚未建功立业,什么也不是——只是个寻常的修行者。



修习武术的修行者。



此刻的一根,正在深山中闭关修行。



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但一根并未从军报国,只是默默地在深山野地之中修行——看在真庭蝴蝶眼中,可说是个十足的怪人。



彷佛对世上的一切毫无兴趣,唯有锻链自己的身体才有价值。



蝴蝶不禁忘怀一切,出神地看着一根的一举一动。



现在并不是干这种事的时候。



对眼下的蝴蝶而言,首要之务便是立刻赶回真庭里——他没有闲工夫四处闲晃,更没有时间停留原地。



真庭狂犬舍身抵挡追兵,掩护蝴蝶逃走——我怎能不回报她的一番高情厚意呢?



蝴蝶甚至听见了自己扪心自问的声音。



然而蝴蝶却觉得——见了这名男子,却视若无睹,直接离开,才是更大的背叛。



是背叛狂犬?背叛真庭忍军?



还是背叛了自己的肉体?



他不明白。



蝴蝶犹豫了一瞬间。



接着,他不再多想——从心所欲。



对鑪一根出拳。



◇  ◇



无须言语。



无须交谈。



无须问答。



这场比试自然而然地展开了,彷佛从许久以前便约定好似的。



真庭蝴蝶朝着鑪一根出招。



鑪一根满面欣喜地接招。



他们不知彼此的姓名、彼此的来历,却察觉了彼此的相似之处,惺惺相惜——



大打出手。



「叱!」



第一招是蝴蝶较快。



一根虽也长得相当高大,但如他本人所言,终究不及蝴蝶;莫说身高,就连手臂长度也是蝴蝶稳占上风。



真庭蝴蝶如运鞭一般运臂,拳头直向一根脸上攻去。



他的攻击距离长得吓人,从远方飞来的威猛拳头直教人抓不准距离感。



「呼——」



一根吐了口气——弹开了拳头。



他不闪不接,竟是硬生生地弹开了拳头。



这个举动正是一根对自己的肉体拥有绝对自信的证据。他深信无论是哪种招式,都无法伤害自己千锤百链的身躯。



见状,蝴蝶满心欢喜。



说来奇怪,自己的拳头被弹开,居然教他喜不自胜。



拥有如此自信的人近在眼前,令他欢喜至极。



带着这股欢喜,蝴蝶又挥动了另一只手,这回他竖掌为枪,从远处刺向一根——但一根不容他得逞。



一根反守为攻,追击方才弹开的手臂。



他牢牢抓住蝴蝶的手腕,一口气使上全身重量,扣下蝴蝶。



——关节技!



劈头就来这招?



若是手肘被他扭断,胜败就成了定局,蝴蝶可不愿如此。蝴蝶抢先一步,顺着一根的动作一跃而起,巨大的身躯在空中转了一圈,以拖延一根彻底扣住关节的时间。



倘若此时有人观战,见了蝴蝶这一瞬间的动作,定要大吃一惊。没人料想得到生得虎背熊腰的蝴蝶竟能有如此矫捷的身手。



然而对蝴蝶而言,这一招稀松平常。



他方才出这一招,只是为了争取时间。



而他争取到的时间——只有一秒钟。



虽然仅仅一秒,但有了这一秒,便已足够。



真庭蝴蝶可在一秒之内连出五拳。



一根直觉灵敏,心知不妙,立刻放开蝴蝶的手——但他可没老套地拉开距离,反而更加靠近蝴蝶。



这已经不叫短兵相接,而是肌肤相亲了。



论道理,这么做相当正确;蝴蝶长手长脚,攻击范围极宽,要对付他,远离不如靠近。只是要靠近难如登天,但一根却如套招一般,轻轻松松地完成此举。



说来惊人,一根竟就着这个距离——



就着这超近距离——朝着蝴蝶的头颅踢出一脚。



若无骇人的柔软性及爆发力,是决计使不出这一招的。



这一脚来自真庭蝴蝶完全料想不到的方位,他岂躲得过?



打从自娘胎出生以来,蝴蝶从没被人攻击过头部,也难怪他反应不及。



说归说,他可不能就这么屈居劣势。



既然躲不过——就硬碰硬。



只见蝴蝶瞵间弯起长臂,手肘朝内一转,往踢来的脚撞去。



这一招称不上肘击;若是换作蝴蝶以外的人使出,顶多只能叫自暴自弃。



因为这等于亲手毁掉好不容易逃过一劫的手肘,可说是愚昧至极。



而这招也弹不开一根的脚,只能玉石俱焚——拿人体最硬的部位与人硬碰硬,压根儿不是忍者招数,而是拳法家的防御招式。



——不。



——不叫防御。



真庭拳法之中本来就没有防御概念,只有攻击。



在挨打之前先行进攻——是真庭拳法的基本原则。先下手为强,乃是真庭拳法的美学。倘若对手抢先出招——攻击对手进招所用的部位,亦是基本原则。



是美学。



——忍者谈论美学?



——当真是愚昧至极。



蝴蝶冲着踢腿使出的肘击奏了效。



他刻意缓了一拍再撞上去,如此一来,便能将手肘所受的伤害降到最低,又能给予对手的小腿重击。



只听得一根呻吟一声,收回了脚。



「呜……咕!」



见状,蝴蝶不禁心生大意。



谁知一根收回的脚并未触地——又朝着蝴蝶的身体招呼。



原来这是为了引蝴蝶大意而使的虚招——一根的小腿负伤是真,但他居然直接以受伤部位还击——



这次的目标不是脑袋,而是侧腹。



蝴蝶硬生生地挨了这一脚,破坏力直贯体内。



他只觉得宛若被人还手一刀,砍成两截。



「呜——」



「虚刀流——『百日红』!」



一根喝道。



虚刀流?



这就是此人的派门名称?



蝴蝶领悟之时——一根已经使完了招式。



因派门名称而分了心,当然成不了藉口——这一招又是从蝴蝶意料之外的方位而来。



侧腹中招,令蝴蝶略微屈下了身子,一根又乘胜追击,朝着他的下巴由下而上打出一掌。那动作一气呵成,彷佛打一开始就计划好了。



这一掌虽然逆着重力,却带着压倒性的重量。



蝴蝶被打得身子离地三寸——却好似被击倒在地一般。



他无暇感到疼痛,一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在昏厥之前,真庭蝴蝶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输了——不是以一个忍者的身分而输,而是以一个拳法家的身分而输。



长年累月以来建立的唯一荣耀——一对一绝不输给任何人的自信就这么被摧毁了。



但说来不可思议,这种感觉并不坏。



◇  ◇



「呦,你醒啦?喝吧!」



蝴蝶悠悠转醒之后,一根立刻递上了酒。



他递上的不是酒杯或酒瓶,而是整坛酒。



见一根如此豪迈,蝴蝶险些噗哧笑出声来——他撑起倒地的身子,接过酒坛,抱起来一饮而尽。



这不算醒神酒。



勉强说来,算是结交酒。



「好喝!在这种深山僻壤之中竟有此等美酒,是打哪儿弄来的?」



「我有个古怪的相士朋友偶尔会带酒来看我。我不会喝酒,不过这种酒例外。」



「啊?相士?」



「是啊!他好像也会铸剑,不过对我来说意思都一样。对了,我叫镳一根,你呢?」



「我叫真庭蝴蝶。」



「真庭?哦,你是忍者啊!」



「抱歉,我没听过你的名号——你是在哪位大人手下做事?」



「我是战国六大名之一彻尾家近臣的浪荡子。也难怪你没听过,因为我是个连剑都使不好的庸才。」



「其实我也不是什么成材的忍者。」



蝴蝶苦笑。



一根也跟着苦笑。



虽然他们只交手短短数回合,只出了三两招,只相识一时半刻——



但这两个男人却像是已经促膝长谈了一天一夜一样意气相投。



有时候,一记拳头往往比数亿句话语更能交心。



至少真庭蝴蝶及鑪一根是如此。



「呵呵呵!」



一根笑道。



也不知是打哪儿拿来的,只见他从身旁堆积如山的酒坛之中拿起了一坛酒,高高举起,大口牛饮。



「的确,你刚才用的不是忍术,只是普通的拳脚功夫。真亏你能将凡人之躯锻链得如此刚健,身为同道中人,我真是佩服万分啊!我本来以为这年头只有我还在干这种傻事呢!我瞧你的步法挺独特的,是无师自通吗?」



「可以算是无师自通。我这套功夫叫真庭拳法,虽然小有历史,无奈陈猫古老鼠,不配合时代改良,根本派不上用场——偏偏又没有其他好事之徒肯干这份苦差事,只好由我这个平时接不着几个任务的小卒来干了。幸好我什么没有,就是时间多。」



「历史?那个相士最爱这个字眼了。不对,他是讨厌历史?我记不清啦!他说的话我根本听不懂。」



一根咚一声放下酒坛,开口说道。



「总之我得向你道谢。多亏了你,让我想出了一招杀手鐧。不,到了这个境界,不该叫杀手鐧,该叫绝招才是。用最快的动作,在出招之前出招——先于制敌之先。若能将此招练得炉火纯青,铁定能够打通天下无敌手。我就取其『看得见却无从防御』之意,把这招取名为镜花水月吧!」



这下子虚刀流离完成又更近一步啦!



一根高兴地说道。



想不到天下间竟有人能够如此专心致志、一心一意地追求自己的道路,教蝴蝶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原来如此。



套句一根方才的说法,蝴蝶本来以为只有他还在干这种傻事。



「你真是个怪人——这年头还搞什么深山闭关,未免太老套了。等你修成下山,战争都结束啦!你可知道现在有个新将军——」



「我知道,四国的名将嘛!我的老家也乱成一团,看来不久之后,我就得下山了,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的虚刀流还没练成呢!」



「虚刀流——」



有趣的名字。



不知何故,蝴蝶觉得这三字宛若艺术品的名号。



「真庭忍军现在是哪个阵营的?」



「这个嘛——我们时常换主子,有时甚至分属敌我阵营,所以我也搞不太清楚。或许现在和你们彻尾家是敌对的呢!」



「那可有意思了。」



一根乐不可支地哈哈大笑。



「这么说来,咱们俩刚才打了场代理战争?」



「是啊!彻尾家占了上风——哈哈,但愿不是自相残杀!」



「说得对!」



接着,蝴蝶站了起来。



他提起巨大的身躯,伸展全身,前屈后仰,活动筋骨。



「要走啦?」



一根笑道,脸上并无惜别之色。



「是啊!我还在出任务呢!」



「是吗?我也还在修行呢!」



「我也该向你道谢。其实这本来是我最后一个任务。」



「最后?」



「嗯,最后且绝后的任务。我虽然是忍者,却不是当忍者的料子;这个身体太大太碍事,害我根本无法好好工作。就拿今天来说吧,找又拖累了弟兄——我常在想,这样的我继续当忍者有什么意义?」



「哈哈!什么跟什么啊?傻瓜!」



听了蝴蝶的心声,一根极为爽朗地笑了。



「天下事本来就是先说先赢,真庭忍者——你不该把做不到的事挂在嘴上。别用否定句来描述自己,要用肯定句来描述。你把你那套真庭拳法练得出神入化以后,再坚称那就是你的忍术,不就得了?」



「…………」



「我不懂剑法,连剑柄的握法都不懂;不过这件事我死都不会说出来,这个真相一辈子搁在我心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非但如此,我还要坚称我的手脚——我的全身就是我的刀。做不到?不对,是不必做——有哪只老虎会以不能用鳃呼吸为耻?自我介绍的时候,别用扣分法,用加分法便成了。既然我不会用刀——我就把自个儿变成刀。」



这就是我的虚刀流。



鑪一根挺起胸膛说道。



「唉,别看我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全都是向那个古怪相士现学现卖来的。呵呵,接下来这话是那个凡事都要否定的乌龙相士跟我说的,或许信不得——听说我是个改变历史的剑客呢!多有意思啊!不过光是改变历史,太无趣了;我要当个创造历史的剑客。」



「……嗯,那我就当个破坏历史的忍者吧!」



不消说,早在与一根大打出手之时,真庭蝴蝶便已经打消了退隐的念头,不再把这回的任务当成最后的任务——不,这是他以忍者拳师的身分所执行的第一个任务。



回到真庭里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向狂犬及凤凰赔不是。



但蝴蝶不说谢罪之词。



他要大放厥词——说些连真庭食鲛也羞于启齿的梦话。



「真庭蝴蝶,下回咱们碰头,可会是在沙场上?」



「天知道。不过到时你最好觉悟。真庭拳法尚未臻完美,你可别老把今天的胜利记在心头。」



「这话是我要说的。虚刀流尚未完成;虽然完成之日在即,但要达到真正的大成——达到完了的境地,还需要很长一段时日。也许在我这一代是没指望了。」



「真庭拳法也一样。我会好好改良这套发霉的武功,传给后代。倘若到了某个世代,某个时代……」



是一百年后?或是两百年后?



不得而知。



「真庭拳法与虚刀流的门人能够再度碰头——岂不快哉?」



◇  ◇



后来真庭蝴蝶被选为十二首领之一——但过程却是一波三折,并不顺遂。不过,在本人强烈的希望以及真庭狂犬的大力支持之下,他成了真庭忍军有史以来第一个当上首领的拳法家。成为十二首领之后,蝴蝶并未因此怠惰;在他再三改良之下,真庭拳法不止能以寡击众,更能应付各种状况,成为超越忍术的完美拳法。但真庭蝴蝶并不因完成而满足,仍然继续切磋琢磨,追求完美。



或许是上天作弄,或许是命中注定,真庭蝴蝶与鑪一根未曾再度重逢,即便在战场上亦然。也因此,虚刀流与真庭拳法直到六代以后才得以再战。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