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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几乎挡住视线的红线之后,方晏初双腿盘坐在正中,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

  闭着眼睛的方晏初比起平常更有一种不可冒犯的宝相庄严,仿佛九天神佛似的,在骨珠围成的诡秘的红线之中,仿佛周身也燃起了红光一样。陆敬桥这才发现,其实方晏初的脸是带着温度的,沉下嘴角来的时候是冷的,像一尊雕像。平时的方晏初也不笑,但是他的眉目是温的,就将脸也暖温了。

  陆敬桥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犹豫之下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左手搭右手执弟子礼:不好意思,冒犯了。

  往后退了两步,陆敬桥端起饭菜来转身走了出去,走出去之前还不忘把院门带上。

  其实方晏初是醒着的,但是又不是完全醒着。

  圣人血是当年他自愿散出去的,为的是平息冥火之战对神州大地造成的影响,但着血散出去就不好收回来。没有他的灵魂带领,智清要是想收圣人血可谓是大海捞针,估计就算是把赵婉婉拖死了也找不到。于是方晏初将自己的三魂六魄都交给了智清,将魂魄寄居在铸魂石内,由智清带出去。

  智清带着方晏初几乎百分之九十的魂魄,再找一滴血不是闹着玩一样?

  智清本想带着方晏初一起去找圣人血来着,但是如今方晏初不比往常了。他刚从国外回来,又收服了一只梦魇和一个东海之精,就算是当时没出什么事身体也是严重亏空,再想长途跋涉是不可能了。再者道门组织死了一个外门长老,却也从没放弃过针对方晏初,这时候方晏初若是频繁出国,恐怕道门组织要生出许多变故来。

  所以方晏初这里留了一魄在身体里维持身体机能,屋子里的阵法也是智清怕他出事连夜为他设置的。方晏初的这一魄既清醒着,也沉睡着,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师父,师父?师父!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了方晏初的沉思,师父怎么这就睡着了?是困了吗?

  眼前的场景一时之间都换了天地,他正坐在凌云殿后山的桃花林下,手握着一卷书,手指还停留在书页上。眼前是一个大号的季千山,这个季千山起码有人类二三十岁的样子,正端坐在自己对面低头看着同样的书籍,虚心求问道:师父还没说这玄虚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世间真的有另一个世界吗?

  啊?方晏初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自己手下的玄虚二字出神。这情况,是自己真正经历过的记忆吗?

  师父怎么心不在焉的?是不是那个和尚跟师父说什么了?季千山将书卷放下,手上端着一只莺鸟。那莺鸟灵巧得紧,一看季千山放下书,就嗖地一声飞了出去,先后衔来两只玉杯,爪子抓着紫砂茶壶点了两下,将两只玉杯分别放到了两人面前,那和尚对师父不安好心,师父应当避着点才是。

  鬼使神差地,方晏初端起茶杯,低头说道:智清是西方佛门的大弟子,有超脱红尘的慧根。

  哼,季千山在暗处撇撇嘴,看见方晏初的眼神又端正了神色,智清大师自然有大智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可以成佛却要拒绝西方佛门的接引,焉知不是留恋红尘的缘故?嘶,这小雀儿怎么啄人啊?

  莺鸟早就会说话,这时候扑棱棱飞了起来:谁让你说智清师父坏话了,活该。说完就盘旋两圈,从两人头上飞走了。

  师父,她是智清点化的,当然向着他说话。师父自然向着我说话是不是?师父快告诉我玄虚的事情吧。

  你别急,我想想。

  关于玄虚,季千山所知道的世上就只有这么一本《隐子玄虚篇》写到了。这上面推断,玄虚是除了此间世界的另外一个世界,内间没有日月饿殍遍地,活像是人间地狱,所以又名玄墟。

  季千山好奇心旺盛,忍不住问: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吗?血海已经是万物不生了,还有什么地方比血海更荒凉?

  千山,你在血海的时候知不知道,血海的另一边是什么?方晏初将玉杯倾倒干净,又打开紫砂茶壶的壶盖看了看,该加水了。

  季千山赶紧站起来,接过茶壶,往壶中注入沸水:我来吧。师父不是说以后要教我做饭、炒茶吗?我愿意学!血海的另一边也是人间界啊。

  我不是说对岸的地方,我是说血海底。血海生来为承担世上肮脏罪恶,你生于血海见过血海底下是什么样的吗?

  血海底季千山陷入长长的思考中,他生出灵智与方晏初密不可分,可以说是方晏初踏进血海他才有的灵智,要说血海他未必就了解每一寸土地,思考了一会儿,季千山摇头道,血海没有底。

  不对。方晏初转动着手中的玉杯,看着杯壁上刻的几个大字。那是玄天君还在时为了练手刻的,送了他和孔渠一人一个。

  孔渠那个是跟玄天君自己的出自同一块籽料,分别刻了莫失莫忘,后来玄天君不在了,莫失和莫忘都被孔渠在发疯中扔了,现如今只剩下方晏初的这一个,写着赠友人。

  方晏初将杯中的剩茶一饮而尽,说:血海底就是玄墟。

  第四十八章

  (四十八)

  小师叔。

  时近傍晚,方晏初安静了一天的书房外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来人是个不过堪堪总角之年的小道童,一身简简单单的衣服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凌云殿里这样的道童多得是,有些是草木鸟兽不小心成了精,就留在了凌云殿。有些则是真正的人类小孩儿,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办法找到父母,于是也留在了凌云殿。再加上周几道管家之后,善心大发,凌云殿里没有小孩儿都要去外面抱养一些来,所以凌云殿里这个年纪的道童并不少见。

  平时很少有道童来方晏初的书房和卧房外,只有负责膳食的那么一两个才会过来,旁的人都好像有点怕方晏初似的,从来不主动往他面前去。

  小道童在方晏初的书房外站定了,屈指扣了扣门,口中试探着叫方晏初:小师叔你在吗?

  这句话仿佛也就是个形式,不等里头有人回答小道童就伸手开门。

  红线纵横,骨珠游走。

  呵呵,小道童非但不惧,反而迎着红线迈了一步,伸出手来拨弄红线上的一枚骨珠,流沙阵。先留后杀,既保全了佛门的体面又能达成自己的目的,还真是那个妖僧一直以来的手笔。

  被他压住的那枚骨珠颤巍巍地停留在原地,随着这一枚骨珠的停滞,其他骨珠也一并停了下来,齐刷刷地转了个身。骨珠上的另一面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被黑色的墨迹画上了一只半睁不睁的眼睛,千枚骨珠同时转过来的时候珠子上的眼睛猛然睁开,齐齐望着贸然闯进来的小道童。

  迎着居高临下的千枚佛眼,小道童反而勾起唇角不在乎地笑了笑,松开骨珠:都是真佛逝世留下的舍利子啊,可真是下功夫。可惜了,真佛舍利子只驱魔,我只是个仙。